從記憶中,韋沅知道那青衣女孩叫阿尋,那圓臉女孩叫綠柳。
兩人都是韋沅身旁的貼身丫鬟。
這個世界五術極為盛行,術士是極為受人尊崇的,有些大術士,比那些高官豪紳還要倨傲幾分。
原主是位官家小姐,祖籍湖州韋家。
湖州韋家也算得上名門望族,原來分為南北二韋,兩方實力不相上下。
可五十多年前,北韋太爺突然暴斃,留下一個近五歲的兒子,北韋的太奶奶又是個主見的,故而北韋漸漸的落敗了下去。
韋沅的祖父那一脈是南韋,韋沅父親韋騫是北韋二房,在京都任通政司參議,正五品。
俗話說不到京都不知官小,外派為官者,正五品已是一方父母,可在天子腳下,也只能是高等奴才罷了。
韋沅是二房的嫡長女,可惜母親早早去世了,父親韋騫在其六歲那年迎了繼室馮氏,然后韋沅就變成了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可憐。
此番因為其跳湖自殺沒成,還誣陷馮氏有意加害于她,被韋騫發(fā)現(xiàn),故而大怒。
十四歲的原主就被韋騫打發(fā)回了湖州老家,說是跟著祖父母好好的學一學禮儀。
韋沅風寒未好又是一陣顛簸,剛到揚州就一病不起,就此仙去了,來到這兒的就是另一個韋沅了……
徐婆子是跟著韋沅一起回湖州的老媽子。
從京都那地方離開本就是一肚子不樂意,路上少不了說風涼話。
這下韋沅病了就更是肆無忌憚了,帶著車夫奴役,拿著銀子說是回湖州去請人,現(xiàn)在主仆三人可以說是身無分文……
幸好掌柜的是個好心人,不僅允許韋沅她們賒欠房費,而且還借了錢給她們買藥……
韋沅將大概的記憶整理了一番,發(fā)現(xiàn)有許多斷層的地方,仔細回想也沒想出個什么名堂,故而也就放棄了。
“把這個拿去當了,先還了掌柜的錢,然后我們在這兒租一套房,修整一段時間,我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也不適合趕路了?!?/p>
韋沅從手上褪下一個白玉鐲子道。
這鐲子入手溫潤細滑,必然不是凡物,應該能當不少錢,只是這是原主渾身上下唯一的首飾了。
“寫封信去湖州那邊說一聲,就說我要在揚州養(yǎng)幾天病,向湖州的長輩們問好,順便提一提徐婆子拿走了我們所有的銀兩,我當了鐲子才能請醫(yī)看病的事情?!?/p>
頓了頓,韋沅又交代道。
這種家信她本該自己親自動手,可韋沅從小到大就沒拿過毛筆,這次只好謊稱自己病沒好利索,手腳無力,不方便寫信。
“可是,娘子,這是夫人留給你的念想,這次你也是……才拿回來的。”
綠柳聽了這話,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顯得呆萌呆萌的,說著癟了癟嘴,眼眶紅了紅,好似瞬間就能哭出來一般。
中間那幾個字韋沅沒有聽清,那想來應該和跳湖有關,其間的記憶她沒有,也不知那是怎樣的困難。
“母親會體諒我的,等咱們有錢了再贖回來?!?/p>
韋沅低聲說道,喚起母親那兩個字時有著莫名的心虛。
“可是……”
綠柳遲疑著,見拿著鐲子的阿尋不言不語,癟了癟嘴,也就沒再說話。
“老人常說病去如抽絲,要養(yǎng)好我這身體避免不了要用錢,我們總不可能又和掌柜的借吧?再說回湖州的路還遠著呢,我們路上沒錢又能怎么辦呢?”
韋沅說話條理清楚,比病前不知穩(wěn)重了多少倍。
若是原主,此番恐怕早已哭哭啼啼,將火氣發(fā)在兩個丫鬟身上了。
阿尋垂眉低目,眉頭微微蹙起,眼中閃過一絲驚異,咬了咬唇,卻將那些疑惑咽下心去,卻沒有如同綠柳一般反駁。
“湖州那邊會有人來接我們的吧?”
綠柳瞪著眼睛。
韋沅點了點頭,確實可能會有人來接,韋騫在南韋雖然算不上是什么頂尖的后輩,但韋沅是嫡長女,即使再不受寵也不可能扔下他們?nèi)霜氉源粼趽P州。
可萬一中途出了什么差錯,湖州那邊遲來幾天,那她三人就要餓死揚州嗎?
已經(jīng)欠了掌柜的不少銀兩,現(xiàn)在無論如何也不好意思再開口了。
“好了,你們倆人一同去吧,路上小心些。”
“娘子,我留下來……”
阿尋有些不放心的開口,話沒說完,就見韋沅擺了擺手。
“不用,我躺著歇一會兒,你們?nèi)枂栒乒竦倪@附近哪家當鋪比較仁義……快去快回就好了。”
韋沅躺回床上,強忍著頭部一陣一陣的刺痛,慢慢的整理著思緒。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門咯吱一聲響,綠柳的聲音響起。
“娘子。娘子?掌柜的讓大師傅熬了一點小米粥,你趁熱喝。”
綠柳手上端著一碗冒熱氣的小米粥站在床邊,后面跟著阿尋,那矮胖的掌柜站在門邊。
“小娘子,你病好些啦?”
正說著話,穿著靛青色褂子的掌柜已經(jīng)站在了門口喊道。
“我好多了,掌柜的請進。”
韋沅支起了身,坐在床邊,面色雖還有些蒼白,但精神氣倒是足了一些。
掌柜的姓米,一個少見的姓。
是韋沅能重新活過來最大的恩人,那些看似細小的事情,若是錯過了一點,韋沅估計現(xiàn)在已經(jīng)去往另一個世界了。
比如:小二哥走得慢一點,醫(yī)師來得晚一點,掌柜的不借錢買藥……
掌柜的身材不高,圓滾滾的肚子把褂子撐起了一個球形,臉龐偏黑,那一雙前清后疏眉倒是頗為奪人眼球,當然,這主要還因為韋沅本職工作是個相師。
前清后疏眉的人早年功名錢財都只能說一般,但是到了中年,遇到貴人,很快就會名利雙收,光耀門庭。
這掌柜的身旁隱隱環(huán)繞著一股亮紅色的氣運,亮紅色主喜運,想來不久應該會有喜事發(fā)生,喜氣顏色很正,是至親之人所帶來的。
而在掌柜的身后北邊的位置,一片絲絲相連的喜運正在以極緩慢的速度靠近,待那喜運完全靠近之日,便是米掌柜人生的轉折。
“掌柜的可有多年未見的兄弟?”
“有一個多年失聯(lián)很久的兄長,當年鬧饑荒,我倆走散了,至今沒有聯(lián)系……”米掌柜驚異的挑了挑眉,“娘子是怎么知道的?”
“你中庭處有亮光連入眉間,亮光長且明,但中間為空,雙眉為兄弟宮,所以我猜測你有一個幼時關系很好但多年未曾聯(lián)系的兄弟。”
至于氣運上顯示的東西,韋沅一語略過。
韋沅不顧阿尋和綠柳驚愕的表情,繼續(xù)說道:“你印堂有淺色圓珠狀黃氣,好事將頻頻來臨,而且你現(xiàn)在這個兄長可不是普通人,你后半輩子應會名利雙收,算得上福氣頗旺。”
米掌柜起先還有幾分詫異,等韋沅一本正經(jīng)的解釋完,反倒覺得沒什么稀奇了,哈哈大笑兩聲,謝了韋沅的吉言。
“米掌柜,你不信?我可是專業(yè)相面,童叟無欺的?!?/p>
韋沅有些稚嫩的聲音說著這種話聽起來本就有幾分好笑。
在揚州可以說幾乎處處都有術士的存在,可是但凡術士都會有那么幾絲不同。
或假癡不癲,或樣貌超群。
而米掌柜在揚州城呆了十多年,雖說不能認出那些隱藏的大能之輩,但周圍那些個術士的姿態(tài)全都被他記在心里。
過去的十多年,他也不是沒有找卜師算過,可結果都是一樣,飄渺無望。
最重要的是,米掌柜沒有見過任何一個術士像韋沅這般,不用任何工具,就這么說出那些推斷之話。
盡管解釋他都能聽懂,可是這世上的術士,哪一個會如這般給你解釋得這么詳細。
米掌柜連聲不迭的說信信信,又說了幾句客氣話,就離開了,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韋沅抿了抿唇,盡管早就猜想到米掌柜不可能會信,可米掌柜走得如此之果斷,真真是讓她憋屈了一下。
若是韋沅知道,米掌柜不信有大部分原因是因為她解釋得太多,她會不會更加憋屈。
“娘子,我怎么不知道你還會相面?”
綠柳咋咋忽忽的問道,阿尋在一旁微微抬了抬眉。
阿尋再能忍,終歸也只不過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
按照21世紀的標準,這年紀估摸還在高中呢,相比起韋沅二十幾歲的高齡,這種年齡的小丫頭簡直再好糊弄不過了。
后來韋沅才知道,阿尋不過是身材高挑了一點,看上去成熟穩(wěn)重了一點,實際上人家才十六歲呢。
終于來了。
韋沅心想,講故事什么的,我最擅長了,正準備將剛才編造好的故事說出,只見綠柳一個箭步?jīng)_到了韋沅面前:“娘子,你幫我看看,我……”
韋沅愣了一秒,看著期盼的綠柳道:“你命中生來帶貴運,若是不出意外,無論是姻緣還是子嗣,都是很好的?!?/p>
“我就知道,我出聲的時候,有個算命先生說我有當誥命的命哩!誥命雖說是不可能了,但是說不定還是能當大丫鬟的嘛……”
綠柳喜滋滋的,過了一會兒,就聽見阿尋輕聲問道:“娘子,您的相面之術……”
韋沅沉默幾秒,示意阿尋去關上門,猶豫了一會兒才道。
“這次大病,我的魂魄飄到了陰曹地府……”
韋沅眼睛往后方微斜,好像在回憶什么,聲音有些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