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膳,時辰還早。
漳州雖地處偏僻,到底也是州府,雖然比不得京都繁華,這時間街上也還算熱鬧。
不過太子行宮位于漳州府城地價最昂貴的街道,這附近都是權貴之家,街上少有商販,這附近的環境也算清凈。
太子行宮左邊是靖國公府,右邊則是一戶沒落的侯府,侯府后人早不在此地居住,偌大的宅邸也只有幾個老仆打理。
靖國公祖上跟隨太祖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因此得了太祖的丹書鐵券,靖國公代代承襲國公爵位,永不削爵。這一代的靖國公本人遠在京都,漳州府上的主人只有一位多病的小公子,名為紀元。
盡管靖國公府如今還有著國公的封號,但也聊勝于無罷了。
如今王丞相伏誅,尚有韓尚書和李國公兩人專權,靖國公這樣只有世家之名卻無實權的家族在朝廷之中也只能依附這兩人茍且而已。
不過靖國公家里的那位小公子紀元倒是頗有禮數,算著時辰在蘇卿和鳳珺兩人用完早膳不久以后才帶著仆從登門造訪。
“靖國公府上的小公子?”蘇卿正捧著一本市井話本坐在書房里看著,旁邊的鳳珺在處理一摞秘折。她聞言抬起頭看了一眼鳳珺,“我似乎對此人有所耳聞?”
鳳珺放下手中狼毫,微微挑起眉梢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稟報的管家:“本宮知道了,你讓他去后花園候著吧,本宮稍后便去。”
回頭看著蘇卿微蹙柳眉開始認真回憶的樣子,鳳珺俊美的臉上露出一絲清淺的笑容:“璃兒定然是聽說過此人的。紀元自幼博覽群書,他的外公杜衡可是帝師,教過兩任皇帝。紀元從小養在太傅身邊,由杜衡太傅親自教養出來的人,自然不會差的。”
太傅杜衡,早年是先皇的太子太傅,后來又曾經教導如今的圣上,也曾在太后的請求下教過鳳珺兩年。
只是杜太傅一生為官清廉,一身浩然正氣在如今這腐朽的朝堂上卻是容不下的。
前兩年因為他在朝堂之上公然怒斥三虎作威作福,被李國公等人算計,失了皇帝的信任。皇帝一怒之下罷免了他的官職,將他流放邊疆。
杜太傅在朝廷中也有眾多門生,多虧一些門生暗中護佑,又得了鳳珺的格外照應,總算是有驚無險的活著到了流放之地,如今算來也已經是古稀之年了。
原本鳳珺看他一心為國,也算難得的忠臣,數次上諫勸皇帝赦免杜太傅,皇帝也有些松動。不料又有杜太傅酒后憤懣所做詩句傳到了皇帝耳中。詩中暗諷三虎當道,皇帝昏聵,朝政動蕩,氣得皇帝當場撕了那首詩,赦免杜太傅的事情便一再擱置。
“原來是杜太傅的外孫?”蘇卿微微一愣,但旋即蹙眉道,“我怎么記得杜太傅的女兒與他的女婿和離了?而且聽說他的外孫也因病早逝了?”
鳳珺冷笑著搖頭道:“哪里就早逝了?不過是靖國公將他關押在府上不得出門而已。”
蘇卿微微一愣,蹙眉闔上書本:“難道是因為擔心紀元連累自己?我記得靖國公似乎是韓尚書一脈。”
鳳珺起身,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或許有這方面的緣故,不過最主要的還是因為靖國公擔心這個兒子個自己丟人罷了。本宮上一世的密探得來的消息,據說紀元喜歡了一個男人,后來……就被靖國公關在府上,至死不能踏出府門半步。”
“啊?”蘇卿倒是沒有想到居然還有這樣的辛秘,她想了想,倒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京都之中也不乏有人喜好男風,但是那不過是貴族世家一種攀比炫耀的惡俗風氣而已,沒有人會將這種游戲當真的。
而聽鳳珺的口氣,似乎這個紀元喜歡男人卻是認真來的。
“太子欣賞紀元才華,看來是準備插手此事了?”蘇卿想了想,淡笑道。
她雖然對這件事有點兒驚訝,但是很快就想開了。重活一世,她對于很多事的看法也都變了。
人生在世不過短短數十年,若戰戰兢兢的在旁人的眼光下活著,既討好不了別人也為難了自己。還不如隨性自在,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來活。只要不礙著旁人,哪怕再如何肆意也是自家的事。
旁人的看法多了去了,總有人能從雞蛋里挑出骨頭。既然周全不了別人,那就只能周全自己了。
“紀元乃少有的治國良才,在年輕一輩的讀書人中也很有些威名,本宮自然不會放過他。”鳳珺微微頷首,與蘇卿并肩出了書房,往后花園走去。
后花園里,怡然坐在涼亭里的紀元還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命運已經被改寫了。他穿著一件淡藍色的長衫坐在木椅上,肩上披著一件墨色大氅,臉上的皮膚因為常年不見陽光而顯出幾分病態的蒼白,不過一雙眼睛倒是分外清澈,讓他清俊的臉上多了兩分神采。
一名身材高大的侍衛站在他身后,英俊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侍衛的五官略顯深邃,一雙蒼藍色的眼眸彰顯出他異族人的身份。
“紀玹,起風了。”一陣涼風拂過,卷起了地上的片片紅葉。紀元瞇著一雙好看的眼睛,輕聲說道。
太子行宮后面有一大片紅色的楓葉林,蘇卿很喜歡那紅葉從枝頭凋零的樣子,落葉鋪在地上厚厚的一層,宛如燃燒的火焰般肆意熱烈。
鳳珺見了,便讓府上的下人不必清掃這一處。一夜秋風,地上便積了一層落葉。
紀元身后的侍衛紀玹對于這些東西并沒有興趣,他只低沉的應了一聲,繼續如石雕一般穩穩地站在紀元身后。
蘇卿和鳳珺兩人在涼亭的后面站著看了片刻,那主仆二人依舊淡然從容的侯在涼亭里,似乎本意不是來拜訪太子,而是來欣賞這楓葉凋零的秋色的。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到。”鳳珺懶洋洋的遞給旁邊的管家一個顏色,管家便開口大聲提醒道。
紀元忙從椅子上站起來,上前兩步對著鳳珺和蘇卿兩人行禮:“草民紀元,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太子妃娘娘。”
“免禮,請坐。”鳳珺淡淡一笑,扶著紀元站直了身子。
紀元身后的侍衛微微蹙眉,一雙深邃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鳳珺扶著紀元的手。
紀元似乎有所察覺,回頭不經意的瞟了自己的侍衛一眼,眼里滿含警告。紀玹這才有些不甘心的收回了目光,低頭做畢恭畢敬的姿態。
鳳珺和蘇卿兩人看得好笑,卻也都裝作什么都沒有察覺的樣子。
“草民紀元,出身靖國公府。由于草民身子不適,這才來拜訪太子殿下,還望太子殿下恕罪。”紀元落落大方的行禮請罪。
鳳珺微微一笑:“無妨,紀公子身子不好本宮也曾聽太傅說起來過。太傅雖然流放在外,與本宮也時常有聯系,來信也對小公子的病情頗為惦念,倒不知如今紀公子的病情如何了?”
紀元溫和笑道:“外祖父自幼便疼在下,倒是讓太子見笑了。草民這病是自娘胎里帶來的,根治不了,不過如今已經好多了,還望太子殿下能在信中告知外祖父。”
鳳珺淡淡笑道:“本宮轉告倒不如紀公子親自寫信告知,也好教太傅安心。”
紀元一愣:“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他的外祖父是流放的罪臣,按說是絕不可能私通書信的,但是太子殿下既然說了,是不是意味著他有別的渠道……
“如此,草民便多謝太子殿下了。”紀元對著鳳珺深深鞠躬道。
鳳珺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太傅乃是國家肱骨之臣,遭此劫難也是本宮不愿看到的。只可惜太傅一生清譽卻遭小人誣陷,可嘆可惜。不過,若是以小公子的才智,想必為太傅翻案也非難事。”
紀元是個聰明人,聞弦音而知雅意。他看了鳳珺一眼,片刻后微笑起來:“只是家父有命,草民也無計可施。”
鳳珺抬頭,漫不經心的看著天色:“很快就變天了,小公子體弱,當注意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才是。”
紀元身體微微一震,抬眸定定的看著鳳珺,片刻后微微頷首:“多謝太子殿下關心,草民銘記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