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聲梆子聲喚醒了睡夢中的謝安，輕手輕腳地進行了簡單的洗漱之后，他出了門去開始了每天清晨必有的呼吸吐納，直到天邊泛白。白天的時間都被無休止的雜務堆積滿，直到天色將晚，才得一點空閑。每每這個時候，謝安總是會來到后山的崖邊，眺望著北方，想著那個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亡不見的門派，直至星光點點。

現在的謝安已經在落云宗度過了五個年頭，也從當初瘦小的少年長成了瘦削的青年。

落云宗位于落云山的山腰處，山是方圓五百里最高山，宗也是方圓五百里第一宗。

高聳如云的落云山傳說乃是云中掉落的仙山，落云宗也被傳為仙人創建的宗門，宗內常駐弟子數千，而記名弟子更是數不勝數。在這方圓百里的百姓眼中，落云宗內的人可謂是神明一般的存在，而能夠進入落云宗的人，那也定是人中龍鳳。

謝安能住進落云宗之中，只是因為在外游歷的甄姓長老飛過化為廢墟的千金山時，同情之下便將瘦小的謝安帶回宗內。

不過謝安也僅僅只是能住進落云宗而已，對于真正的落云宗，他卻是接觸不到的。誰讓他在當年的資質測試中被定為下等天資，只能淪為落云宗外門的雜役弟子呢。

無規矩不成方圓，這落云宗能夠長盛不衰，與其嚴格的弟子選拔制度有著密切的關系，即便謝安是甄長老帶回來的人也不能有任何例外。更何況甄長老將他帶到宗門之后就沒有再見過他，救下謝安對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但也僅限于舉手之勞。

不過謝安心中對甄長老依舊是感激，可是對于天資這東西他卻是牢騷滿腹。

人人都談論天資，但天資到底是何物？那早已隨著被滅的山門逝去的師傅說他是天資過人的天賜之子，而落云宗的評測之人卻說他是天資下等的庸碌之材。

其實謝安并不關心孰對孰錯，他只是疑惑，難道天資就決定了一個人的一切？

在他想來，如果給他一個機會，他絕對不會比那些所謂的上等天資的弟子差。

可惜的是沒有如果，所以他也只能每天練著那幾乎毫無用處的呼吸吐納之術。

想到這里，謝安又想起了千金山上那個收留他、教他識字、傳他技藝，并且用性命來守護他的師傅，盡管現在拜入了落云宗，但是在謝安心中，他只有那一個師傅，那個永遠慈愛地撫摸著他腦袋的老人。

“師傅，我真沒用，不能幫你們報仇，我真是沒用...”

他把頭埋在了臂彎之中。

……

“嘿，謝安，你果然在這里?！?/p>

一個爽朗的聲音傳來，謝安抬起了埋著的頭，輕輕拭掉眼角的淚痕。

“薛明，是你呀。”

薛明是和他住在一起的伙伴，因父母之命拜入落云宗，但由于資質緣故，最終也只能在宗內謀得一個雜役的差事，不過習得一套呼吸吐納的功夫，延年益壽是沒有什么問題的，所以薛明也很知足。

看著他眼角殘留的淚痕，薛明嘆道：“哎，又在想以前的事情啦？”

謝安點頭，薛明比他大，對他很是照顧，所以他的很多事情，除了設計到一些隱秘的事，都沒有對薛明隱瞞。

謝安不想多說，轉過話題：“你不在前面玩耍，到后山這僻靜地來干什么？我記得你說過這后山的風景早就看膩了的呀？”

薛明一拍腦袋：“哎呀，把正事給忘了。我來是為了告訴你，剛剛傳來了掌門的旨意，要從我們這些人中選一些資質好的成為正式弟子?！?/p>

話音剛落，謝安蹭地站起，一臉難以置信：“真的？你沒有騙我？可雜役弟子不都是些資質不佳的人么？”

薛明愕然道：“我還從來沒有見你如此激動過，知道成為正式弟子對你來說的確很重要，卻未想過如此重要?！?/p>

慨嘆一番，薛明繼續說道：“這事就得從三個月前的天狼幫入侵說起了。半年前，一直與落云宗毗鄰而居相安無事多年的天狼幫向落云宗的地盤發起了進攻，由于落云宗疏于防范且那天狼幫一開始就是雷霆之勢，落云宗地盤的邊界幾乎是一夜之間就被天狼幫全線向北推進了五十多里地。意識到情勢嚴峻，落云宗迅速派出宗門精英前去迎戰，但天狼幫來勢洶洶，落云宗依舊是節節敗退，防線不得不再次向后推移五十里。無奈之下落云宗精英全出，就連三個月前大選招收的部分精英弟子都被派上了戰場，以至于現在宗門空虛，很多空缺急需填補，萬不得已才決定從我們這些人中挑選?！?/p>

聽薛明說完，謝安眉頭微皺，說道：“你特意來告訴我此時，怕不是為了給我報喜吧?！?/p>

他們兩人同吃同住這么多年，相互之間有什么想法也能猜出一二，當薛明這么一本正經地說話之時，謝安就察覺出了異樣。

“果然瞞不過你。這次雜役弟子的選拔本是機遇，可若事有不協，難保不被派上戰場去，到時候可就是十死無生啊！與其看著你成為正式弟子去送死，我更希望你能夠平安地活下去。當然，這只是我的勸告，到底做什么選擇則由你自己決斷?！?/p>

說完，薛明拍了拍謝安的肩膀，起身離開了。

謝安坐在那里，雙手抱著膝蓋，將下巴擱在手臂上，發起呆來。

這確實是機會與死亡并存的一件事，但是對于他來說選擇卻一目了然，即使茍活百年又能如何，只能讓他生不如死，復仇的路上注定艱險，他豈會退縮！

下定決心之后，謝安摸了摸胸前貼著心口的荷包，師傅當初臨終前傳給他的玉佩就安安穩穩地躺在里面。

謝安也曾幻想著玉佩有著神奇的功效，能夠幫助他獲得至強的實力，成為他復仇的一大助力。然而無論他如何折騰，這玉佩依舊沒有什么特殊反應，除了玉質上佳、雕工精美之外，他找不到這枚玉佩的任何價值，更是不知道這玉佩為何會當做天一派的傳教之寶，而且師傅臨終前還如此鄭重地托付給了他。

手摩挲著玉佩，謝安望向北方，口中喃喃說道：“師傅，復仇的機會來了，您且等我手刃仇人，告慰您在天之靈！”

......

第二天，謝安仍然是起了個大早，做完每天不落的呼吸吐納之后，照例是去給教習們準備早餐，一點也沒有因為今天將要發生的事情而有任何改變。

終于，挑選弟子的人來了。

三個人，為首的一個胖乎乎的模樣，走起路來肚子一顫一顫的，一點沒有仙風道骨的修真者氣質，看起來倒有些滑稽可笑。而胖子身后跟著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身著落云宗弟子服飾，目光倨傲，對站在面前的謝安等人不屑一顧。

謝安等一眾雜役弟子整齊地排列在廣場，人人都是眼神熱切地看著這三人。

畢竟拜入落云宗門下的人，誰甘心一輩子只能做個雜役，誰不想成為落云宗正式弟子出人頭地？當然這其中也有例外，那就是一直將胸無大志當做信仰，將碌碌無為當做追求的薛明。

“安靜?！迸峙值闹心耆碎_口了，雖然只是輕輕出口，但是聲音卻清晰無比，廣場上的喧囂聲頓時消失無蹤，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

“我是落云宗的錢長老，本次弟子選拔就由我主持。雖然你們這些人中資質的確不佳，但是掌門相信勤能補拙，所以這次賜給你們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只要是勤于修煉，能耐清苦之人，就能成為我們落云宗的正式弟子。下面，由你們的孫俊師兄宣布選拔方式及錄取條件?！?/p>

錢長老說完這話，徑直走向一旁備好的椅子上坐下，仿佛接下來的事情全都交給了這青年男女一般。

那叫孫俊的年輕人也不推辭，走上前去，朗聲說道：“你們雖然只是在落云宗內做些雜事，但是我宗向來仁義，相信你們都習過宗門傳的呼吸吐納之法，此法雖不能讓你們有通天之能，但也能幫你們強身健體，延年益壽。所以接下來要查探的就是你們的這套呼吸吐納之法的修習進度，若是能將此法修得精純，定是修行不輟之輩，自然也有資格成為我們落云宗的正式弟子。”

孫俊說完，下面頓時響起一陣竊竊私語的聲音。謝安聽完之后，嘴角泛起一絲微笑，他對這套呼吸吐納之法的修習可謂是堅持不懈，可以說在場的沒有人能夠比謝安更加刻苦，那么這次選拔定是十拿九穩了。

這時，那名女青年走上前，孫俊對她點點頭說道：“煙兒師妹，接下來就交給你了?！?/p>

被稱為煙兒的女青年也不廢話，走到一條早已畫好的白線后面站定，說道：“現在，以排為單位，從那根白線向我這邊走過來，終點就是我面前的白線，用時少者為佳。”

說完，煙兒盤膝坐下，雙手捏出一個法訣，等待著眾人前去。

選拔開始，先是站在第一排的人上前，有二十人，當他們一腳踏過那根白線的時候，仿佛陷入了泥淖一般，所有人的臉上都是一愣，但是雖然不比走在平地上那般輕松，他們卻還是能夠前行，但是越靠近煙兒，那些人臉上的動作就越發吃力，臉上也開始顯出猙獰之色。終于，當最后一個人都動彈不得的時候，煙兒散去手上的法訣，宣告第一批人的測試結束。

謝安看得眼睛都直了，這就是凡人和修仙者之間的差距啊！僅僅憑著一己之力就能夠讓二十人同時陷入困境之中無法動彈，而且這二十人還是修習過與仙法有關的呼吸吐納之術的人，而非一般的凡夫俗子，但是就這樣也是被輕松制服，這就由不得謝安不驚嘆了，而且對自己待會兒的表現也開始擔憂起來。

“好，下一批?！?/p>

又是一排人上前，和前一排的表現相差不大，也沒有人能夠走近煙兒十步以內，更不要說到達終點的那根白線了。

很快就輪到了謝安上場，他深吸一口氣，一腳邁出，出乎謝安意料的是，他感到的阻力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只是感覺空氣有些凝滯而已。不過謝安并未掉以輕心，而是一步一步穩健地前行，并沒有急于求成，但即使是這樣也和其他步履維艱的人拉開了不小的距離，他已經遙遙領先了。

謝安并沒有注意到這些，他只是看著身前，注意力完全集中，更沒有發現那一直坐在椅子上意趣闌珊的錢長老正坐直了身子，一臉驚訝的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