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湘君走了之后，紙鳶精神抖擻，看來在姥姥心中，她的地位還是數一數二的。于是小心翼翼把桌上姥姥還沒喝的茶倒回茶壺里，摸摸茶壺，還溫著，就狗腿兒端著跑去后殿。
“姥姥，姥姥，茶還熱著呢，您可要喝兩口？”
姥姥還沒看見人就聽見聲音，閉著眼，象征性點頭，紙鳶便將茶杯又倒過來，倒了茶遞過去。
紙鳶看她接過，便輕聲咳嗽，湊近又道，“姥姥，您怎的不肯收徒弟？那湘君的兒子也該厲害吧，我聽說可了不得了?！?/p>
“若我收了，你還不得一哭二鬧？”
紙鳶嘖嘖嘴，這種凡人的把戲她倒不會做，不僅降低的身份，還沒有創意。她心里不滿，嘴上只說道，“好歹我是個小妖，又是姥姥教出來的，怎么會做這種凡人的把戲。我可是好奇著，像那東君，手底下那么多徒弟，還有那山神茲裴，可也是有名的弟子眾多，姥姥您也好歹是個山神，怎么一個徒弟也沒有?！?/p>
姥姥嗤鼻一笑，眼神卻是一暗。她養了紙鳶這么多年，卻也知道，這丫頭別的不想，就是想當個山神。若要當真計較，這抱負還是委實小了些，這要是外來一個厲害的，她定然擔心自己在這仟冥山的地位。姥姥卻又覺得好笑，“別以為我不知你想什么，不論是何人，我都沒那個心思。”紙鳶癟癟嘴，連她也不肯？姥姥卻是懶得再看她，便打發她出去，“行了，消停吧，我要打坐了?！?/p>
仟冥山上有一小小的山神廟，自然紙鳶就和姥姥住在這里。不過一百多年前有一群外逃的和尚來到這里，步履闌珊，灰頭土臉，然后背靠著山神廟建了個小小的廟宇。不過剛建成沒多久就鬧了饑荒，然后又是病害，到了二十年前只剩下一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
小和尚慧根開得早，又跟著老師傅研習經文，老和尚死后，那小和尚竟開了天眼。恰好姥姥閉關，紙鳶閑來無事到廟里閑逛，就認識了這個小和尚，有事還跟著去看他化緣。紙鳶并非不能到處去玩，只是她修為太淺，小時候有一次跑出去，被一修道人盯上。追了她三天三夜，最后，她逃回了山神廟，才平安無事，后來沒有姥姥在身邊，怎么也不肯跑得太遠了。
“小和尚，你覺得我可是當山神的料？”紙鳶坐在階梯上，看著面前拿著笤帚的二十五歲模樣的和尚宏安問道。
宏安只是面帶笑意，不停掃著地，并未回答。紙鳶癟嘴，姥姥打坐不喜人打擾，但就是完了之后必須得喝一盅云中君送來的藥酒，因此等姥姥醒來之前必須得趕回殿里頭。不過眼前這小和尚越發不討人喜歡了，小時候多可愛多有趣，長大了反而要么沉默寡言，半天吐不出來一個字，要么便字字珠璣。不過倒還生得白凈，紙鳶聽多了外頭的故事，偶爾便忍不住想勸勸他還俗得了。
“小和尚你說，瞧你小時候聰明伶俐的，追著我問那經書中的道義，還問我這三界的妖鬼神蛇。怎么，現在你長大了，性子淡泊了，都懶得和姐姐說話了？”紙鳶有些憤憤，這孩子不管教一下不知道聽話。
“你倒是還覺得自己年輕，只是我記著你好似不大懂經文?！?/p>
紙鳶嘖嘖嘴，無言以對，她收回剛才的想法，小時候他也沒多有趣，全問她不會的東西，她本來就大字不識幾個，被小和尚知道以后生生得到了三個大白眼兒，那會兒宏安才十二歲。再說她也不過六百歲左右，相比于宏安那短短的二十五年，的確是要長一些。但天界的仙神都還不算成年，只是因著自己是蘭花妖精，勉強算得上好年華。
紙鳶突然想起來，前幾天夜里她睡不著，起來想去看看小和尚睡了沒有，卻碰到兩個經過的小妖站在樹下說著話，紙鳶立馬跳出去，站在兩個小妖面前，“此路是我開，你們兩個小妖，要想過我仟冥山，講兩個段子來?！?/p>
兩個小妖愣愣看了她一眼，不明所以。紙鳶站定之后，這才看清這倆小妖，方驚覺她是打不過他們兩的，正想辦法逃脫，這倆小妖興許正說在什么興頭上，也不計較，反而直接拉著她一起說起來。
話說某大師在外收養了一兩個義子，與自己的正經弟子一同教導學習某絕世武功，然其正經弟子懷疑嫉妒其義子受其師傅秘密指導，于是在某夜大醉之下錯手弒師，引得江湖一陣扼腕痛惜之聲。又說某風流人士遇上某江湖俠女，產生一段絕世戀情，風流子弟卻抵不過家族壓迫，迎娶某高官之女，棄俠女于不顧，最終落得個兩女爭風吃醋，明爭暗斗，你死我話的下場。
一般出家人不是該什么看破紅塵，或者躲避仇家逃離世俗的嗎，不過這宏安卻是自小待在這里的，怎么也只能是他生父生母有什么才沒能留住他，就沒別的理由了。紙鳶看了眼宏安，不知什么時候他已經到更遠的掃去了，便一躍而起，跑到他跟前問道，“小和尚，你底子干凈，自小就生在這廟子里頭，看你眼下都二十多個年頭了，都沒有想過到外面去闖出一番事業？“說著又自顧著搖搖頭，”你也就念了二十五年的經書，掃掃院子，種種竹子，完了最多砍柴挑水，出去恐怕無法適應這險惡的江湖。“
宏安手上一停，笑容溫和謙遜，“你開心就好。”
紙鳶看他難得這么配合，又接著說道，“凡人不都崇尚什么‘好男兒志在四方么’？你就安心被在這小小的破廟里頭和你師傅一樣孤獨終老？”
宏安沒說話，站定看著地面的落葉和積灰，老和尚的確凄苦，這廟子越來越難生存。想到這里，宏安也只是扭頭看著她，紙鳶也盯著他，看他有話要說卻遲遲不肯說的模樣，過了好一會兒，宏安才道，“方才忘記告訴你，你方才在這里逗留超過三刻鐘了?！?/p>
“你這！”紙鳶咬牙逃似的回了山神廟，他必定是故意的，姥姥平日可只打坐三刻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