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旁邊做聽眾的蔣浩恩問盧念恩：“你這次是回來定居的嗎？”最近越來越多本來是在國外生活的人選擇回國內發展，不知道她是不是其中的一員？

盧念恩搖了搖頭，她說：“我是陪著我媽媽回來的，我外婆上個月走了，她臨終時說想落葉歸根，我們這次把她的骨灰帶了回來。”說起外婆，她有些黯然。除了媽媽，外婆是她最親近的人，外婆走了將近一個月了，她還是時常覺得外婆還在身邊，常常脫口而出的叫“外婆”。

蔣浩恩連忙說：“對不起。”他的媽媽也走了沒多久，他也還是很不習慣，所以，他很能體會盧念恩的心情。

盧念恩又笑道：“沒事沒事。我外婆今年八十歲了，媽媽說外婆算是高壽了，所以，我們都不用太傷心。”況且老人家是睡夢中安然而去，大家都說這是最好的福分。她的外婆一向也是豁達大度的人，從來不忌諱這件事，她自己一早已有安排。

蔣浩恩卻覺得黯然，他的媽媽不過六十開外，如果她也可以活到八十歲，那該有多好。只是，他又不想在爸爸面前流露悲傷，所以，他也輕輕的一笑。

蔣爸爸是暮年之人，聽到他們在談論這個話題，心中也難免傷感，不過，他一向豁達，所以，他并不把生死放在心上。活著的一天，就過好一天，這樣就夠了，其他的，不是人力可能控制的。

盧念恩問蔣爸爸：“我每天都來，會打擾你嗎？你的家人會不會有意見？”

蔣浩恩連忙說：“沒有意見。你能來陪我爸爸，我感激你都來不及。”難得有人和爸爸聊得這樣投契，別說是天天來，即使是時時刻刻在這里，他也沒有意見。他怕爸爸會覺得寂寞，而且病中人心靜，也怕他會胡思亂想。他見盧念恩還有疑問的樣子，便輕輕的說了一句：“我爸爸現在只有我一個家人了，我媽媽前段時間走了。”

盧念恩乍一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得張大了嘴巴。她和媽媽昨天還談論過這個人，原來，她竟然已經不在了。

蔣浩恩很誠懇的對她說道：“謝謝你，肯來陪我爸爸。真的謝謝你。”他們父子之間并不多談心事，畢竟兩個男人偶爾互訴衷情還好，次數太多了也覺得怪怪的，而且都說女孩子比較貼心，今日看來，是真的了。

盧念恩擺擺手道：“不用客氣，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況且我也要來這里檢查，只要你們不覺得我煩人就好了。——我媽媽常說我話太多，有時候恨不得幫我在嘴上裝個拉鏈。”她吐了吐舌頭，一副調皮的樣子。

看到她這個樣子，蔣爸爸和蔣浩恩都笑了起來，連看護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

蔣浩恩又問她：“你來醫院看什么病？”他在此間有相熟的醫生，如果可以，他想幫她介紹一個好醫生。

盧念恩笑道：“眼科。”她解釋道：“其實我自己并不覺得有什么問題，只是我媽媽習慣大驚小怪了，如果我不來，說不定又會被她啰嗦，所以我只好來了。”醫生也說沒有什么事，不過，她會要求醫生再詳細檢查檢查，畢竟，她還需要理由繼續來這里。

蔣浩恩笑道：“你有一個好媽媽。”多數人的媽媽，都是好媽媽。

盧念恩也笑道：“我知道。”她的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她有些留戀的說：“我來了這么久，也應該走了。謝謝你們陪我聊天。”她也是第一次和初識的人聊得這么愉快，但是，眼前的兩個人，都不是外人，他們是她的血親。

蔣爸爸說：“我也謝謝你，讓我笑得這樣開心。”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畢竟他經歷過這么多，世事也看得很透，但一般人要讓他笑得這樣自然，這樣不設防，這還是第一次。不過，眼前的這個女孩，他已經把她當作親人看待了，雖然他們認識還不過兩天的事情。

蔣浩恩看看時間，他說：“你住在哪里，我可以送你。”他也要回公司了，不過，在這之前送她回家不成問題。

盧念恩擺擺手道：“不用了。我有車。”她向房間內的人揮揮手，又向蔣爸爸半彎腰鞠了躬，笑著出去了。

蔣浩恩也對蔣爸爸說“Byebye”了，蔣爸爸笑著對他揮揮手，又提醒他道：“我沒事的，你不用下班了就心急著來看我，自己照顧好自己。”他知道自己的兒子很是孝順，他有事了，兒子恨不得替他，他也很欣慰，只是，他也只得這一個兒子，他也希望兒子一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生活。喬雅怡離開后不久，蔣浩恩就對他說明了整件事情，他震驚之余，也只得接受。站在蔣爸爸的角度，是覺得兒子受委屈了，只是，浩恩既然已經和喬雅怡離了婚，證明他放得下，感情的事，除了當事人，其他人沒有辦法感同身受，蔣爸爸也不想再提起這件事，畢竟對于蔣家而言，這不算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蔣浩恩離開以后，蔣家的司機老楊和他的妻子阿蘭拿著粥來探望蔣爸爸。

蔣爸爸嘆道：“吃了這么多年，還是阿蘭煮的粥最合胃口。”阿蘭也在蔣家做事，已經很多年了。

阿蘭笑著，沒有比看到病人胃口不錯更好的事情了。她等蔣爸爸吃完粥，對他說：“有個房產經紀來過很多次，他想問問蔣先生房子想不想出售，這是他的名片。”她把名片遞給蔣爸爸。

蔣爸爸心中一動，他伸手接過名片看了一眼，然后他問老楊：“早前聽你們說想買樓，現在看好了嗎？”

老楊憨厚的笑著：“看是看好了，但是近年的樓價漲得太快，給不起錢。”他和阿蘭在蔣家做事，雖然薪水并不低，但是，他有一兒一女，為了幫兒女買樓，他已用盡積蓄，目前是不敢再想買樓的事了。

阿蘭也搭話道：“我們是不敢想買樓的事了，我和老楊商量過，哪一日老得不能再做事了，就回鄉下生活。”雖然她的兒女尚算孝順，都各自留了一個房間給他們，準備他們隨時回去住，但是眼見開放二胎了，不論是兒子還是女兒，都說過考慮生二胎的事，到時房間可能都不夠用。況且，相處易同住難這個道理她很懂得，所以，他們并不打算和兒女一起住，還是兩個老人家一起無拘無束的好。

蔣爸爸笑道：“鄉下的生活雖然也好，但在這里住慣了，還是這里好。”他也知道老楊他們的環境，不過，老楊跟了他那么久，一向忠實可靠，他有心想幫這一次的忙。

老楊笑著，他也知道蔣爸爸想幫忙，可是，蔣爸爸已經幫過他們家太多的忙了，他已經覺得很不好意思了。他說：“花園里最近開了不少花，我都舍不得修剪了。”他除了當司機，還身兼園丁的責任。

蔣爸爸笑道：“花園是你的地盤，你處理就好。不過，我是有意換間屋子，不知道你們有什么意見？”

老楊很老實的回答：“這是蔣先生的屋子，我沒有意見。”雖然，他和蔣爸爸是一同搬進去住的，可是，畢竟，他只是個司機兼園丁，也不敢有意見。他知道蔣家最近發生了一連串不愉快的事情，蔣爸爸有這種想法也是正常的。

阿蘭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她囁嚅的道：“那我豈不是要失業了？”她這些年來一直在蔣家做事，雖然要換一家也不是難事，可是，蔣家一家人對待她都很好，蔣太太挑剔歸挑剔，也很少會借故為難她。要找到這樣的主人家，可能也不是容易的事了。

蔣爸爸笑道：“如果你們還不準備退休，那還是要繼續麻煩你們的。”新的屋子也是需要有人打理的。

阿蘭這才松了一口氣。她說道：“我早上買了菜，等下要回去收拾，中午帶過來。”雖然現在蔣爸爸住院了，可她也沒有忘記自己的責任，一日三餐都送來，也甚是操勞。

蔣爸爸也吃不慣外頭的飯，況且他現在是病中，也很難去吃外頭的東西。他說：“麻煩你了。”

老楊夫婦離開以后，蔣爸爸打了個電話給他的助理，請他幫忙處理一些事情。放下電話，他嘆了一口氣，他從來不喜歡嘆氣，只是這個時候，除了嘆氣，他也想不到還可以做些什么。

他決定賣掉現在的這個房子，重新找個住處。他相信蔣浩恩不會反對他的決定，畢竟蔣浩恩住在這個房子的時間是那么的少，那樣的短暫，要有很深厚的感情是不太可能的。而且，蔣爸爸見他再沒有進過他從前住過的房間，一直就住在客房里，心里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是會逃避的人，只是，有些東西，看不到反而更好些。

歲月可以幫人遺忘很多事情，即使一個人不選擇遺忘，但是總會有些新的記憶會把舊的記憶覆蓋住，如果不刻意揭起，那些人們曾經以為不會忘記的事情，會就這樣被埋藏了。生活不斷向前，人的腦海里會有一種自我保護機能，它會把不快樂的痕跡都隱藏了，留下那些人們想要留下的那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