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浩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的,他走進廚房四處尋找,從柜子里拿出一瓶酒來,又拿了一個酒杯,坐在餐桌旁準備一醉方休。父親已經有人陪了,即使明天他不出現,應該也沒有關系了。他苦笑著,慢慢的斟著酒。
這里,聞聲而出的阿蘭看到他在倒酒,大吃一驚。她連忙上前阻止道:“浩恩,你不能喝這瓶酒。”這瓶是有名的烈酒,蔣浩恩一向不大喝酒,這個大酒杯一杯下肚,大概他就會倒下。
蔣浩恩見了她,叫了一聲:“蘭姨?!彼^續倒酒?,F在,也沒有什么可以平復他的心情了,除了喝酒,他也想不到還有什么是他可以做的。
阿蘭見了,也顧不了那么多,她上前奪下酒瓶和酒杯,說道:“你想喝酒,我給你拿啤酒?!彼丫坪途票寄眠M廚房里收好,另外拿了啤酒和酒杯出來,又拿了些食物,然后也坐了下來。她說:“一個人喝酒沒有意思,蘭姨陪你一起喝?!?/p>
于是,這兩個人靜靜的坐著喝起酒來。老楊出來看到這種情景,驚奇不已,但老楊看著蔣浩恩長大,深知他的性情,若不是有什么非常難過的事情,他不會喝酒,而他上一次喝酒,已經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所以,他也沒有做聲,悄悄的又回到房間里去了。
蔣浩恩喝了兩杯啤酒,他看著阿蘭,有點難過的問阿蘭:“蘭姨,請你告訴我,我爸爸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如今他都已經不知道怎么去形容父親了,他很想從親近的人口里得知答案,否則,他不知道以后要如何面對父親。
阿蘭聽他這樣問,就知道他和他父親之間有了矛盾,其實她也想到了,畢竟這一家人只剩下他們兩個,除了他父親,想必也沒有什么值得他去煩惱。阿蘭誠懇的說:“我在你們家做事這么多年,你們家人的性格脾氣我都知道。蔣先生對蔣老太太很孝順,對蔣太太也很體貼,對浩恩你,雖然他很少管你,可是每次學校要開家長會,蔣先生從來不缺席。對我和老楊,也是以禮相待,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么好的雇主,蔣先生不知道幫了我家多少,他是我們家的恩人。”
阿蘭并沒有夸大其詞,當年老楊做生意失敗,被人上門追債,幾乎走投無路,最后還是她想起了蔣老太太,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找了上門,她也沒有想到蔣先生肯借錢給他們,因為他們不過是遠親,已經疏到不知道算是什么親戚了。最后,因為蔣先生的幫忙,他們才得以喘一口氣。后來,他們就在蔣家幫忙做事了,一直到現在。他們的薪水是逐年增加,假期也不少,蔣先生從來沒有虧待過他們。他們在幫兒女買房的時候,蔣先生也幫過忙。算下來,蔣先生不知道已經幫了他們家多少,他們并不是忘本的人,一直忠誠勤懇的在蔣家做事,回報是不大可能的人,但是做事盡心盡力,從來不會敷衍了事。
蔣浩恩沉默不語。他父親的為人,他豈有不知道的,可是,這一次,這一件事,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去處理。他的心里,始終是偏向母親多一點的,雖然現在母親已經不在,但是無論如何,這件事上,是母親受了委屈,他不可能無動于衷。
良久,他說道:“蘭姨,你知道嗎?我爸爸還有一個女兒,你也見過的?!边@件事遲早會有人知道,看樣子,父親也不打算瞞人了,他提前說出來,也不過分吧,況且蘭姨也算是他們的家人了。
阿蘭笑著,女性天生敏感,盧念恩和蔣爸爸這么親近,她多少看出些端倪來,不過,她不是多事的人,所以,她說道:“怎么說呢?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爸爸也老了,你也不必耿耿于懷?!彼緛硪膊幌胝f些什么,但見到蔣浩恩那個樣子,她不忍心他們父子終成陌路。
蔣浩恩看著墻壁說:“雖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媽媽也不會知道,但是,我總覺得,爸爸太對不起媽媽了。”夫妻之間,除了責任,還有忠誠,這是最基本的要求,不管在什么年紀。
阿蘭靜了半晌。她勸道:“感情的事情很難說得清楚。你爸爸年紀大了,一些事情過去那么久了,再來分辨對錯可能沒有必要了。你一向是你爸爸最疼愛的人,你自己也知道的。他既然不瞞著你,應該也是不想你從別人的嘴里知道這件事,你生氣歸生氣,千萬不要向你爸爸發火,他受不起刺激的?!彼膊恢雷约哼@番苦口婆心,蔣浩恩是否聽得進去,但她總要盡力,不然這個家有可能會散掉。
蔣浩恩苦笑著,他確實是不敢向父親發脾氣,生怕父親會受不住,所以才一走了之的。他知道父母之間一直存在問題,母親說過,她對父親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他總是百般安慰,母親只是笑著,也不答話。他不知道在他離家的這些年,父母之間到底發生過什么事情,或許不是這些年,記得很久以前,他還在讀幼兒園的時候,父母曾經在他面前吵過架,他被吵醒,看到他們都很生氣的樣子,半睡半醒之間哭了起來,奶奶把父親母親都訓了一頓,又安慰他,他就又回到房間去睡覺了。后來,父親向他道歉,說父母再也不會吵架了。以后,他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們吵過半句,但是冷戰是時常有的事,通常都是媽媽不理爸爸,爸爸則是一副很無奈的樣子。
蔣浩恩想起那些時刻,心里隱隱作痛。他知道,父親有父親的難處,可是,因為母親,他沒有辦法坦然面對這件事情。他突然希望母親仍然在生,告訴他,這一切到底是什么回事。
阿蘭見到他那痛苦的表情,擔心之情溢于言表。她嘆了一口氣。這件事,也只能他自己去解決,別人的話,只能當作安慰的話語,可能起不了作用。
這一夜,蔣浩恩輾轉反側,翻來覆去也睡不著,他又不想做什么,呆呆的看著天花板,直至天亮才朦朧入睡。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走在人群里,但是周圍所有的人他都不認識,而且大家好像沒有看到他,他在人群中穿梭,竟然通行無阻。他驚慌失措,大聲的呼喊,又奔跑了起來,忽然他一腳踏空,原來那條路竟然斷了開來,他掉了下去,而下面是什么,他一點也看不到。他大叫了一聲,忽然聽到有人在叫他。他睜開眼來,發現自己的一只腳懸在床邊,被子早已掉到了地板上。他呼了一口氣,好在只是一場夢。但他還是聽到有人在叫他,并且聲音越來越響,房門也在“砰砰”亂響。有人在門外叫他。他跳了起來,是盧念恩。
他打開了房門,門外站著的正是盧念恩,她的手正在作敲門狀,忽然門開了,她的手懸在那里,愣愣的看著蔣浩恩。
兩個人面對面的站著,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氣氛很是尷尬。
最后,還是盧念恩先開口,她清了清嗓子,說道:“早安?!碧鞎缘盟秊槭裁磿f這一句,本來她是準備義正辭嚴的質問蔣浩恩的,但是真的面對著他,氣勢反而弱了下來。她聽母親說已經把真相告訴了蔣爸爸,她興奮了一個晚上,想著自己終于可以用正確的身份和蔣爸爸蔣浩恩他們相處了。當她滿懷激動的跑去看蔣爸爸的時候,發現他一臉憔悴,她知道了原委,連正式相認的事情都放到一邊去了,匆匆的趕到蔣家來找蔣浩恩興師問罪,讓父親如此沮喪,這個蔣浩恩真是不可原諒。
蔣浩恩看著她,細細的重新打量了她一遍,此刻,他不知道自己和盧念恩是否很像,但她和父親看起來,確實是有幾分相似,他奇怪自己到現在才看出來。他說:“如果你是來和我說‘早安’,那么,你說完了,可以走了?!彼麥蕚潢P上門。他還沒有心理準備怎么面對她。
盧念恩見他這個樣子,心里一急,連忙把手伸到門上阻止他關門。蔣浩恩見她這樣,干脆連門也不關,走回床上又躺了下來。反正這個人是他的妹妹,他也顧不得什么儀態禮貌了。
盧念恩也是這樣想著的,所以,她也跟著走到了床了,毫不客氣的想把他拉起來,但他的體重比她的要重很多,她根本拉不動他。她只好放棄了。不過,她大聲的說道:“你這樣子算是什么意思?你傷了爸爸的心,就這樣一走了之,你心安嗎?”
蔣浩恩聽了這樣顛倒黑白的話,瞪了她一眼,接著轉過身去。
盧念恩干脆坐到了床上,又拉著他,大聲的吼道:“難道你就知道逃避,都不去正視問題的嗎?”
蔣浩恩的耳朵嗡嗡作響,他想拉被子蒙住頭,但被子還在地板上,他想拿枕頭,盧念恩卻搶先把枕頭拋到地板上,又氣呼呼的看著他。
蔣浩恩坐了起來,也瞪著她,反問道:“請問什么是‘正視問題’?”她的那副樣子,活像她才是受害者。不,不對,她確實也是受害者,他們兩個其實都是受害者。他這樣一想,便泄氣了,想找盧念恩晦氣的念頭也打消了。沒錯,他確實需要正視問題,冤有頭債有主,眼前的盧念恩不過和他一樣,被迫接受這個事實,她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