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敏而在校園中走著,忽然聽到背后有人在叫她,她停了下來,回過頭去。那個人也停了下來,笑道:“你好,陳敏而。”
和她打招呼的是她在醫院里見過的李文醫生。陳敏而非常不習慣陌生人叫她的全名,因為小學時代,她曾經歷過老師的嚴厲叱責,該位老師每說一句質問的話前,都會把她的名字放在前面,這種陰影直到現在還跟隨著她,揮之不去。所以,每次她提問的時候,都會在名字后面加上“同學”兩個字。不過,這個李醫生對她有過善意,所以,她笑著回應:“你好,李醫生。”在醫院里的時候,她正在悲痛之中,他對她說:“我的媽媽也在去年突然離開,老一輩說這是無疾而終,是一個人最大的福分。”老一輩有老一輩的智慧,雖然大家都知道事情未必就是這樣,可是這種說法始終也是一種安慰。他又說:“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令陳敏而幡然醒悟,她還有父親需要照顧。
李文眼里閃過一絲失落,他笑著說:“你始終還是記不起我。”他的失落并不是假裝的,因為他早就習慣了久別重逢后,大家一眼就可以認出他來。他們的第一句話通常是:你和以前相比沒有什么變化。不管這句話是褒還是貶,他都認為值得高興。人們年紀越大,當別人說的歲數與實際相比小了的時候,都會高興,也不管這是不是客套的話。他就是這種感覺。
陳敏而有些訝異:“我們認識?”除了在醫院里見過面,他們還見過嗎?她的記憶力一向不錯,但她真的想不起曾經認識他。
李文見她一副迷惑的樣子,只得提醒她:“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么響亮。你記得嗎?”他看到陳敏而仍是一頭霧水的樣子,又說:“第一小學,三年二班,第一組,倒數第二排。”他已經說得那么清楚了,如果她還是想不起他,那么,他應該轉身就走。
陳敏而看著他,在腦海中努力的搜索著,終于,她想起來了,驚喜的道:“李文,你是李文。”雖然他的名字她早就知道,可是,這兩個字的意義不一樣。
李文一臉的無奈,可不就是他?雖然他也不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可是,總是比她要好,他很快就認出了她。他微笑著說:“可不就是我?”
陳敏而歉意的笑著,有時候,她的記憶也會出現黑洞。不過,也很難怪她,畢竟事隔多年,李文同學只和她同班不到一年的時間,第二年就轉學了,她不記得也是正常的吧。
李文看著陳敏而,本來在醫院里他就覺得是她,當時他看到了她的簽名,就肯定了是她,因為這個名字雖然很普通,但一般也不常見,而且,陳敏而現在依稀還可以看到當年的樣子。不過,那個時候可不是敘舊的好時機,畢竟她還在悲痛之中,所以,他只好作罷。沒有想到今日會遇到她。李文問她:“你怎么會在這里?”一別多年,他對她的現狀一無所知。
陳敏而笑著:“我在這里上班。”她又問:“你呢?”他又在這里做什么?
李文笑道:“我來給新同學上心理健康輔導課。”他副修心理學。
陳敏而點點頭。學校每年都有類似的課程,不過,她一向不大留意。自從入學時聽過一次之后,她就免疫了。
她問他:“前邊有個露天的咖啡館,我們去喝杯咖啡?”順便敘舊。重遇舊友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她已經很久沒有這試過這種久別重逢了。
兩個人在露天的咖啡座里坐下來,聊著各自記得的當年往事,不時的微笑著。人為什么喜歡懷舊?大概是因為當彼此有著共同記憶的時候,容易找到共鳴,是一種被肯定的快樂。
他們談到當年的同學,雖然可能大部分都在同一個城市,可是,緣分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有些人失散了,就是失散了。好在大家都沒有覺得這是一種遺憾。人的一生會遇到很多人,有些人來了又走了,有些人一直在,這樣才合理,不然生命里充滿著舊人舊事,新人新事沒有辦法進來。
他們說起程柏妍。當年李文和程柏妍是同桌,那時李文剛轉學過來,他們有一個校慶歌唱比賽,參賽的歌曲李文不會唱,于是老師就安排程柏妍教他。可惜程柏妍是個急性子,教了一次不會就覺得泄氣,最后這個艱巨的任務她懇求陳敏而幫忙。結果,放學后,程柏妍在一邊看課外書,陳敏而一句一句的教著李文。最后他們找到了一張CD,里邊有這首歌曲,李文跟著播放的歌曲來學,而另外兩個人則在旁邊看書,偶爾抬頭糾正他的發音。這是李文記憶里一直存在的畫面,當年的小學生都很排外,命運幫他安排陳敏而和程柏妍和他熟識,程柏妍是個小霸王,而陳敏而的人緣又很好,他很快就被其他同學接納,這是他多次轉學的生涯里,過得最快樂的一年。
陳敏而說:“你應該也和柏妍聯系過了吧。”在醫院里,他們都有碰面,雖然那時的她沒有心思注意任何事,但他們在一起待了一會,想必他也認出柏妍。
他驚奇:“那個是柏妍?”他仔細的回想了一下,但還是不敢相信。虧他們還曾經同桌將近一年時間,可是他一點印象都沒有。他笑著,大概是那時被程柏妍欺負得太多,所以他才不愿意想起的吧。
陳敏而笑著,她作為當事人之一,很清楚當年發生過什么事情,像李文當年那樣溫吞的性格,急性子程柏妍怎么可能受得了,偏偏二人還要是同桌,在學校里緊緊的連在一起,程柏妍抱怨過無數次,但也只得接受事實。她問:“我和柏妍約了明天吃飯,你可以一起嗎?”想必程柏妍不會有意見。
李文點點頭,即使是沒有時間也要擠點時間出來,因為他真的很想和她們好好的敘敘舊。
這一天傍晚,李文、程柏妍、陳敏而三個人在城中著名的酒樓相聚。程柏妍一聽說與她小學時代曾經的同桌會面,即刻就自作主張的把聚會地點改了。她說:“當年吃過李文那么多的零食,也是時候還給他了。”那個酒樓本來不接受預定,不過,她把林家大家長搬了出來,又說出了蔣家大家長的名字,別人也不好意思不給幾分面子,勉為其難的幫她安排了。后來她把這件事告訴陳敏而,陳敏而卻很不以為然,反正這就是程柏妍會做的事,而且,人家根本不會知道她做過這么多。不過,她還是佩服程柏妍的一腔熱情。她覺得程柏妍也許是當年欺負人太多了,心存內疚。
三個人在熱鬧非凡的酒樓里把茶言歡,雖然酒樓大堂里客人眾多,各種聲音匯集在一起,耳朵免不了要受點罪,但這也是本地特色之一,他們三人自然是見慣不怪了。
樂寧打電話來找程柏妍,她走開了。李文和陳敏而繼續聊天。李文問陳敏而:“你的寶寶也會這樣找你嗎?”
陳敏而笑道:“他還小呢。”而且平時也不算粘她,因為家里實在有太多的人疼他了,即使一日不見她,也不會想念。她這個做媽媽的反而有些失落。
這時,一個女孩走了過來,叫了李文一聲。李文站了起來。
陳敏而見到她那個樣子,猜想她是李文的女友,也站了起來。
李文為兩個人作了介紹,她并沒有說什么,只是告訴李文她就在鄰座,然后就走了。
陳敏而問他:“不然你過去吧,或者是請你女朋友過來也好。”她自己是女性,當然知道李文的女朋友心里在想些什么。
李文笑道:“不用管她,今天是我們三個人的聚會。”他很清楚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么事,不想把兩個老同學也牽扯進來。
程柏妍回來了,她剛好聽到陳敏而的話,問道:“你女朋友也在這里嗎?也不介紹我們認識。”
李文笑著:“以后再說吧。她和朋友在一起,我們不要打擾他們了。”
她們二人也不再說些什么,依舊談起往事來。她們背對著李文的女友,不知道她的眼神已經無數飄過來。李文只當作沒有看到,她一臉的失落。她身邊的朋友問她:“美玲,你在想什么,一個晚上都魂不守舍的?”她搖了搖頭,振作精神加入了他們,但是,她還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不時的去看那一邊。等她最后一次看過來的時候,發現那邊的桌子旁已經沒有人了。
夜已經很深了,侯美玲還在客廳里坐著,旁邊放著電話。她也不做什么,只是愣愣的坐著。
這時,有個人走了出來,問她:“怎么還不睡?”
她抬頭笑道:“姑姑你不一樣還沒睡。”
她姑姑笑道:“我大概是認床吧。”她也坐了下來。
侯美玲問她:“姑姑,我覺得李文變了,你覺得嗎?”她把晚上的一幕告訴了姑姑。
美玲姑姑聽到陳敏而的名字,臉上有了些變化,但侯美玲正沉浸在自己的苦惱里,并沒有留意。她突然說:“你幫我約李文吃飯,我幫你教訓他。”
侯美玲連忙說道:“我們一起吃飯就好,姑姑不要教訓李文。”她正是苦于沒有理由打電話給他,這下好了。姑姑從家鄉來到,理論上他們也要一起吃餐飯的。她拿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