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敏而吃完晚飯后回家，一進門，就覺得氣氛凝重。只見父親和母親各自占據(jù)沙發(fā)的一角，父親仍然在看球賽，母親也在看書，但明顯兩個人都不在狀態(tài)。

她故意輕快的道：“爸爸媽媽，我回來啰。”

陳爸爸和陳媽媽都早已看見她，都笑了，臉色也有所緩和。陳媽媽問：“累了吧，我給你熱一杯牛奶。”她剛想起身，陳敏而坐到她身邊，撒嬌的道：“才吃飽沒多久，待會再喝。”陳媽媽笑了一下，又翻起書來。

陳敏而坐了一會兒，見沒有人搭理她，但她又不甘心這樣走開，見到父母這樣的表情，她大致也猜得到發(fā)生了什么事。這個情景，這兩年已經(jīng)不多見了，好不容易過了兩年清靜的日子，又要面對這些煩惱了。陳敏而問道：“這一次，他們又要什么？”她問的是父親。

陳爸爸有些尷尬，他說：“什么‘他們’，這么沒有禮貌，那是你的伯父，也是你的家人。”

陳敏而不置可否，看著自己的父親。陳媽媽置若罔聞，仍然在翻著她的書。

陳爸爸被陳敏而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他輕輕的說道：“文輝準備結(jié)婚了，他們想在市里買套房子。”

陳敏而聽了這話，真的不知道應(yīng)該說些什么才好。她看著父親，又看看母親。

陳媽媽說話了：“陳家的事我管不了，也輪不到我管。只是，這個無底洞，再填下去，總有一天會連累敏而，我決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陳敏而看著母親，陳媽媽輕輕的握著她的手，繼續(xù)說著：“一直以來，你哥哥家的事，就是你的事，只是用的是你的錢，我也不想說你。過年要錢，過節(jié)要錢，生病要錢，子女讀書要錢，如今兒子要結(jié)婚了，買房要錢，到時抱孫子，大概還要買紙尿褲吧。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是你的兒子。”陳媽媽的語氣一直很平靜，就像說著別人家的事，事實上，這也是別人家的事。

陳爸爸說：“有什么辦法，他們家就是拿不出錢來，文輝也不小了，婚總是要結(jié)的，我也只得這一個哥哥……”

陳敏而卻是聽著心酸，她突然說：“夠了，爸爸。”陳爸爸正準備再說下去，被她這一打斷，便再也沒有說話了。他嘆了一口氣。

陳敏而輕輕的說：“我也不想說什么，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只是，在我記憶中，有兩件事很深刻。”她笑著，慢慢的說道：“每次回家鄉(xiāng)過年，大包小包的，都是爸爸媽媽準備給伯父一家的禮物，而我們回來，也是大包小包的，只是我們帶回來的這些大包小包，全是外婆舅舅姨媽他們給的；同樣是農(nóng)村人，有田有地的，伯父的鄰居家什么都有，雞鴨青菜果樹，我們回去時都會給我們送點，但伯父家就只有同樣的蔬菜，我們在那里的時候，每天吃著同樣的蔬菜，一個星期都是。”為著父親的尊嚴，還有一件事她沒有說，那位伯父從來是無事不登門、不打電話，人或電話來了，都是要錢，而且總是在夜里、睡覺之前，直到現(xiàn)在，她還是很怕晚上九點之后的敲門聲，電話鈴聲。

陳爸爸聽了她的話，一言不發(fā)。他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像他所說的，他就只得一個哥哥，他又不在父母身邊，父母是哥哥照顧著走的，況且父母臨終前千叮萬囑，讓他好好照顧哥哥，他答應(yīng)了，現(xiàn)在不過是遵守諾言。這些年，他不是不累，但是一想到父母，想到哥哥的環(huán)境，他就于心不忍了，他為他們做得到的不多，最多也不過是給錢罷了，一給就是那么多年，他也習(xí)慣了。

想到這里，他嘆了一口氣，說道：“就當是哥哥一家照顧爸爸媽媽的費用，我再給這一次。最后一次了。”

陳媽媽看也不看他。

陳敏而卻知道，爺爺奶奶一直到走之前，都是兩個老人一起生活，自己照顧自己的，雖然和伯父家住在同一棟樓房內(nèi)，卻是吃飯包括水電之類，什么都是分開的，而且，爺爺奶奶生病住院，也是爸爸出的錢，又請人照顧。因為伯父伯母說忙，身體不好，如此之類的。

陳爸爸看著陳敏而。陳敏而也覺得爸爸有點可憐，一直照顧著兄長一家卻連一句“謝謝”都沒有得到過，媽媽也因為他太過照顧伯父一家而多次不理他。但是，她站在媽媽這一邊的。記得以前，伯父一家經(jīng)常到她家來，一住就是好幾天，堂哥堂妹見了她的東西，玩具也好，衣服也好，他們說喜歡的，爸爸就送給人家，她哭也沒有用，媽媽說另外買來送給堂哥堂妹，但他們就哭鬧著非要不可，最后媽媽沒有去買，而是把她的東西都拿回來了，因為這樣，伯父一家當天就鬧著要回家，媽媽也不管，鎖好她的房間門，帶她出去玩了一天。她們回來后，伯父一家也回家了，當然他們是高高興興的回家了，不像來時哭喪著臉的樣子，誰知道父親又給了他們什么。陳敏而也不喜歡伯父一家，與母親無關(guān)，母親從來不曾說他們閑話，但她有眼睛，有耳朵，看得到，聽得到。

再后來，母親對父親下了最后通牒，明說了不歡迎伯父一家再來，不想再被他們打擾日常生活。也不知道父親是用了什么方法，反正伯父一家是再沒有登過門了，從此她也得到了清凈，只是，她不再用家里的書房，因為她生怕有哪一日，他們還是來了，她的東西又要連夜收拾，不然就會面目全非或是失蹤。她不知道父親是怎樣想的，總之，這樣的親戚，如果可以選擇，她寧可不要。

陳媽媽放下手中的書，回房間去了，陳敏而也連忙跟著過去。她拿過另外一張凳子也坐到了梳妝臺前，看著鏡子里的母親，笑道：“媽媽笑一笑，不然皺紋都可以夾到蚊子了。”

陳媽媽聽了她的話，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拍著陳敏而的手，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陳敏而說道：“不如暑假我們?nèi)ヂ眯校瑡寢屜肴ツ膫€國家？”爸爸媽媽總是和程伯父程伯母他們一起旅行，她都沒有陪過父母出遠門，現(xiàn)在是時候她要好好照顧父母了。

陳媽媽說道：“哪里都不想去，好好的待在家里就是了。”

陳敏而笑道：“去嘛，就當是陪陪我。”

陳媽媽看著鏡中的女兒，有點心酸起來：“我總是覺得對不住你，什么都沒有給你，還讓你生活在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之中。”

陳敏而笑道：“媽媽已經(jīng)給了我很多了，我們家，如果剔除外人因素，有哪一點不如人呢？”真的，如果沒有伯父一家的事，她們的家溫馨和諧，充滿歡樂。

陳媽媽說：“本來你可以出國留學(xué)，可以有更好的發(fā)展……”那時候，家里的經(jīng)濟本來也允許她出國留學(xué)，但是突然之間，陳爸爸的父母相繼病倒，很是花了一筆不少的錢才相繼離開，陳敏而擔心自己出國會給父母更多的負擔，所以，只是選了本市的大學(xué)，雖然也是重點大學(xué)，但陳媽媽至今仍然耿耿于懷，因為她知道，其實陳敏而當時也很想出國留學(xué)的。

陳敏而正色的道：“我現(xiàn)在就很好，有爸爸媽媽陪著，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有一份輕松自在的工作，做人要知足，不能要求更多了。”她不是不會想起以前的事，但也僅僅是想想而已，不會傷春悲秋，畢竟那些已經(jīng)過去，時光也不會倒流。

陳媽媽笑道：“你自小就很懂事，可是，我覺得，你可以無需這樣懂事的，只是環(huán)境不允許。”和程柏妍、和社區(qū)里的其他同齡人相比，陳敏而在物質(zhì)方面是差了一點，不能像其他人那樣，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陳媽媽花每一筆錢，都要考慮，因為，她們隨時要面對意外狀況。

陳敏而笑道：“我比別人少了什么呢？一樣的豐衣足食，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學(xué)樂器、上輔導(dǎo)班，一樣也沒有落下。”

陳媽媽笑道：“和你一起玩的那些女孩，她們的衣服可以兩個星期不重樣，你的就只可以維持一個星期，我不是不想給你買多些，只是，那時候，除了你的這一筆，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節(jié)約了。”

陳敏而笑道：“我的衣服既別致又舒服，她們都羨慕得很呢。媽媽你也是知道的。”她沒有說謊，媽媽真的已經(jīng)給了她的能力范圍之內(nèi)最好的，而且，她節(jié)約的，只有她自己那一筆而已，陳敏而覺得自己無論是物質(zhì)還是精神方面，從來都被媽媽照顧得很好。

陳媽媽揉了揉眼睛，笑道：“今天是怎么啦，說起那么多往事。”有些事不回憶還好，一想起了就覺得心酸。

陳敏而輕輕的抱著母親的肩膀，笑道：“有媽媽，有爸爸，我是幸福的。”

這時，不知已經(jīng)在門外站了多久的陳爸爸也走了進來，輕輕的把她們都摟進了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