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陳敏而在樓下和父母話別，陳爸爸陳媽媽今日要回家鄉去探望親戚了。和父母揮手道別后，陳敏而看到樓下的月季花開得正盛，不由得多看了一會兒。

當她轉身想往家走，卻發現蔣浩恩正站在她身后，溫柔的看著她。陳敏而站住了不再前行，也看著他。兩個人就這樣靜靜的對望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蔣浩恩笑道：“不認識我了嗎？”他看到陳敏而的眼神里有一種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感情，像是留戀，但更像是決絕。不知道為什么，他有點不安。他們多日未見，蔣浩恩以為會得到一個大大的擁抱，但每次，他面對的現實和他的想象都有差距。不過，想起無人時兩人相處的情景，蔣浩恩又笑了起來。她的熱情與大膽只有他才看得到，這樣多好。

陳敏而笑了一下，她說：“不如去公園走走？”她覺得，分手這件事還不是要在家里說比較好，不然，可能因為他的一個眼神，一句話，一個擁抱，她就認輸了。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蔣浩恩說：“好。”他伸過手來想拉陳敏而。陳敏而猶豫了一下，始終還是沒有躲開。她知道，她還是貪戀他的溫暖。她也知道，這個冬天注定了會是她一生之中，最冷的一個冬天。

他們默默的走著，冬天周末的早晨，一切都很安靜。在一棵燦爛的紫荊花下，蔣浩恩停住了。他笑道：“感受一下落英繽紛的氣息。”

陳敏而最喜歡在花開的時候站在樹下，等待風吹過，花瓣落在頭上、落在眼前。此刻她任由蔣浩恩牽著她的手，去到哪里就哪里，因為，今天，始終有一個地方，會是他們的終點。

蔣浩恩見她微笑著，于是說道：“不要動，讓我拍張照片。”他拿出電話，對著兩個人自拍起來。陳敏而始終帶著那個笑容，仿佛被風凍結了一樣。

他們繼續往前走著。走到一個湖邊的時候，陳敏而說：“我們去那邊走走？”她指著依著湖的形狀而建的彎形木棧道，太陽還沒有出來，此刻那里也沒有人，無論說什么，都不怕被打斷吧。

蔣浩恩說：“好。”他一邊走一邊笑道：“記得上一次我們來這里，柏妍說什么也不肯走外邊，她說如果你們兩個都掉下水我不會先救她。不過，她過慮了，我一定會先救她。”

陳敏而看著他。他笑道：“如果我救不了你，我們一起沉下湖底。”無論如何，兩個人都會在一起，這就夠了。

陳敏而心里一熱，緊緊的抓住了他的手，然后，慢慢又松開。她說：“我有話想說。”

蔣浩恩卻說：“我也有話想說，讓我先說。”

陳敏而說：“還是我先說吧。”

他很堅決：“讓我先說。”他從來沒有這樣的心情，一向都是他讓著陳敏而的，但這一刻，他知道他不能退讓，他隱約知道，如果現在不說，他的話，以后可能沒有機會再說。

陳敏而只得讓他先說。

蔣浩恩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盒子，他半跪在棧道上，仰著頭說：“陳敏而，嫁給我好嗎？”雖然這樣的求婚方式很簡單，但是，他的花放在車上，已經來不及拿出來了。

陳敏而無數次想象過他求婚時的樣子，想象過自己到底是含淚答應還是微笑著答應。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需要拒絕蔣浩恩。

雖然萬般的不舍，但是，她不能退縮，她只得殘忍的說：“明年我要去美國進修，結婚這件事我還沒有想過。”

蔣浩恩愣住了，這一番話，和他想的不一樣。但是，他知道她這樣說，等于是拒絕了，她這一去，他們就等于是分開了。他一時想不過來，還是半跪在棧道上。陳敏而去拉他，他看著陳敏而，慢慢的站了起來。

他手里還拿著戒指，像是不認識她似的看著她，大概，這種拒絕方式，是他沒有想到的吧。他問她：“一定要去嗎？一定要把結婚放在進修之后嗎？”他們一早已經有了默契，到了春天就結婚，不是嗎？她應該知道他現在的情況，他需要她在身邊，即使什么都不做，彼此靜靜的倚靠著，他就會安定下來，從容面對所有的困境。

陳敏而點了點頭。即使沒有這次的進修機會，他們也不會結婚，只是，有這個理由，她的退出變得合理起來。或許，冥冥中真的什么都安排好了，這頭她才想著和蔣浩恩分開，那頭導師就告訴她有這樣一個機會，雖然她還沒有正式回復導師，可是，也勢在必行了吧。畢竟，留在這里，一定會聽到關于他的消息，心如刀割一次就夠，沒有必要凌遲自己。

蔣浩恩看著她的眼睛，像是想看進她的心里去。很久很久，他才說：“即使是為了我，也不可以改變你的決定？”

陳敏而沒有躲避，她迎接著他的眼神，很清晰的說：“是。”

蔣浩恩的眼神開始有些慌亂起來，他說：“去美國進修這件事，我也可以做得到，我們以后一起去。”

陳敏而說：“這個不一樣，早一點和遲一點，一點都不一樣。”

蔣浩恩看著她，原來，她也知道時間的早晚會對一件事造成不一樣的結果。

陳敏而看著他，像是還有話想說，猶豫了很久，她終于鼓起勇氣，說：“你給我一年時間，一年就夠了。”

蔣浩恩苦澀的想著，他可以等，但是他的媽媽卻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他很清楚陳敏而性格，她看起來什么都無所謂的樣子，但是一旦決定了的事，改變的幾率幾乎等于零。他知道，在這件事上，他們已經沒有辦法一致，或許，他應該對自己灑脫一些，大方一些，狠心一些。

陳敏而繼續說著：“我讀了那么多的書，但卻沒有走過很多的路。如今有這樣的機會，我真的很想到外面去看看。”她很誠懇的說道：“請你成全。”

蔣浩恩臉上的苦笑已經擴散到心里。成全，她要他成全，那么，為什么她不肯成全他？兩個人一直快樂的走到今日，突然之間，她把所有的快樂都打斷了，他甚至來不及知道是什么回事。他回答道：“即使沒有我的成全，你也一定去得成吧。所以，我拒絕。”他這話近乎賭氣。

陳敏而低下頭，輕輕的說了一句：“謝謝你。”她轉動著手指上的戒指，想把它摘下來，因為戴的時間有些長了，她只能緩緩的轉動著，終于，把它摘了下來。她把戒指遞給蔣浩恩，低聲的說：“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一想到從今以后他照顧的人再也不是她，她有些茫然。可是，她會習慣的。

蔣浩恩沒有伸手去接，他苦澀的笑道：“送給女友的東西，怎么可以收回。”

陳敏而有些難過：“也許，我們都過分理智……”

蔣浩恩打斷她的話：“過分理智的不是我們，是你。”

陳敏而只得把戒指收回，放進口袋里。她一直沒有躲避他的注視，始終也在看著他的眼睛，沒有一絲的猶豫。蔣浩恩見到她這種坦蕩蕩的樣子，心已經碎成一片又一片，散落了一地。

他不知道的是，她在家里對著鏡子說了無數次，流了數不盡的淚珠，才能夠有現在的語氣，為的是讓他相信，她的每一個字都發自肺腑。她練習得很辛苦，要避免讓父母聽見，又要忍住眼中的淚，她一生加起來的淚，都沒有這些日子的多。

這時，朦朧的霧靄逐漸散開，太陽準備出來了。看樣子，今天會是好天氣。但陳敏而知道，即使天氣再好，陽光再燦爛，她和蔣浩恩心里的的烏云，都需要時間去沖散，而這絕非一日兩日的事。原來，和一個人告別，是這樣困難、這樣哀傷的事情。

她看著他，臉上有著淡淡的笑容，她輕輕的說：“珍重，再見。”即使要分開，她也想認真的和他道別，像他們的開始。

蔣浩恩沒有說話，他沒有話想說。

陳敏而看著他，突然，眼中泛起了淚水，原來，再怎么練習，再怎么熟練的動作，都敵不過心中的傷痛，淚水要來，始終還是會來。

蔣浩恩見她突然流淚，向她走近一步，但陳敏而也退后一步，她用手擦掉眼淚，然后，很堅決的轉身，大步向前走去。她突然聽到“咚”的一聲，像是有什么落到水里去了。可是，她不能回頭，只能繼續向前走，即使，她已經看不清楚前方的路。

蔣浩恩看著她離開，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遠，終于，陳敏而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視線里了。

笑容滿面不一定是快樂，流淚卻一定是悲傷。可是這個時候的蔣浩恩，已經無法想到其他，他的耳邊一直響著陳敏而說的最后一句話：珍重，再見。

再見是什么意思，再也不見了嗎？

兩個人的感情經歷了春天，經歷了夏天，經歷了秋天，卻無法依偎著走過一個冬天。蔣浩恩抬頭看著天空，陽光已經沖破云層灑向大地。但是他知道，這個冬天會很寒冷，而這一天，是最冷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