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塵并沒有和來時一樣騎在胭脂馬上,而是身形一閃鉆入了花轎,楚奕渲一擺手,長長的迎親隊伍再次緩緩行進起來。
要說迎親的是花轎,更不如說是一輛極大的花車,由三匹棗紅色的寶馬拉著,上邊掛滿了紅綢與絲帶,馬車的前沿垂下數十個鈴鐺,跑起來時叮叮作響,如仙樂錚鳴一般,喜氣萬分。
整條街上都鋪滿了紅綢,無論是人還是馬,踏上去都悄無聲息。婢女和侍衛的鞋底沾不上一分泥土,潔凈無塵。
江浸玥正在馬車上懶懶的靠著,聽到初塵給自己父母磕頭的聲音,眸光不由得閃了一閃,一分驕傲之情傾瀉而出,想著初塵那般高傲的人,世間能受他一拜的人少之又少,但是如今為了自己屈膝,怎能不讓人感動?
正想著,忽然感受到馬車車簾掀開,一陣清風飄了進來,江浸玥抬眸,便看到一身大紅錦服的某人端坐于車內,正鳳目幽深地凝望著她。
江浸玥早就將頭上的蓋頭拿了下來,現在總算是看到了初塵的相貌,紅衣瀲滟,玉質蓋華,比她想象中要多上數萬神采。
“新郎官兒不騎馬,反而這我居于這轎中是為何?”江浸玥涂了艷紅色丹蔻的玉指把玩著手中的一個小小的繡球,笑著問道。
初塵一眨不眨地看著江浸玥,看著她涂了胭脂而變得燦若艷霞的小臉,忍不住內心如一汪春水一般暖了起來。之前就可以料到,她必定可以穿得起這嫣紅的色澤,現在看來,果真是傾盡了世間風華,稍顯單薄的身子給莊重之外更添了幾分媚態,如云的烏發更襯得眼如秋波,唇若朱砂。之前一直在聽說新娘是世間最美之人,現在一看,過真如此。
看著初塵冷冷的樣子,江浸玥抿唇一笑,像是含羞綻放的水中菡萏,清麗中帶著誘人的風情:“要是讓被人見到你公子初塵這般失態,你該當如何?”
初塵回過了神,笑道:“我管世人如何評定,反正讓我失態的世間唯一一人,在你面前,我沒什么好丟人的?!?/p>
江浸玥把玩著繡球的手一頓,隨后淺笑:“真是我的福氣!”
要是在以往,初塵一定會清高地點點頭:“嗯,確實是你的福氣?!钡沁@一次,初塵卻一番常態地謙虛了幾分:“娶你才是我的福氣?!?/p>
江浸玥很想撩開簾幕看看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
“想不到短短的時間之內你可以布置地這么好?!苯h透過四周薄薄的輕紗看向外邊,發現影影綽綽的滿城都是紅色,像是燃燒的烈火一般。
“其實不全是我的功勞?!背鯄m清淡開口,“是瑤城的人民知道我要大婚之后,自發地裝扮起了紅綢,家家戶戶都是如此,所以才有了這漫天的顏色?!?/p>
“果真是楚家,得萬民愛戴!”江浸玥開口,想著有這般震懾力的,天下也就唯有楚家了吧。
初塵淡笑:“不光是楚家,璃州和湘州現在怕也是這般光景。”
江浸玥淺笑,不置可否。
初塵忽然挪動了身子,坐到江浸玥身邊,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江浸玥身子僵了一下,總算沒有掙扎。
“真好。”初塵線條的下巴抵在江浸玥層層堆疊的發髻上,用她滿頭冰冷的珠翠平息著內心翻騰的火焰,片刻感嘆出聲。
江浸玥倚在初塵懷中,一下子笑開:“確實很好!”
“八年……我終于將你娶回家了!”過了半晌,初塵囁喏出聲,像是酒醉后的呢喃,極為勾人心魄。
江浸玥眸光閃了閃,這么相依相偎,磕磕絆絆的八年,還好他們還有彼此,還好他們在最艱難的時刻沒有放開彼此,一起都還好,八年還不晚。
兩人相擁,寂靜無語,馬車內極為靜謐,一室無言。
直到車外的呼聲越來越高,江浸玥知道這是走到了瑤城的中心地段,聽著外邊的人都在高呼著新娘子露臉,江浸玥看著身邊面色一下子不甚好看的人,淺笑道:“民意難為,我該如何?”
初塵看著江浸玥一臉看好戲的神情,溫聲開口:“不是說新娘子在洞房之前不能見外人么?”
江浸玥翻個白眼:“那是外人的規矩,你楚家什么時候有過那般多的規矩?”
初塵冷哼一聲:“那些規矩不要就罷了,但是這些規矩總歸是要的?!?/p>
江浸玥沒有說話,想著瑤城人民這是握準你楚家的性子了,否則給他們雄心豹子膽也不敢找楚家人的樂子不是?
聽著外邊越來越大的呼聲,江浸玥想著要是自己再不露個臉的話一會兒菜葉子什么的是不是就朝著這花車砸來了?
掀開簾子就要探出頭,初塵忽然出手,一陣清風吹過,車簾再次輕飄飄地落下。
初塵抿唇,冷著臉拿出一個金冠給江浸玥戴在頭上,前邊有長長的瓔珞垂下,顯得她的面容有些隱約,雖說不是擋得極為嚴實,但是總歸沒有讓那張傾城絕艷的面容暴露在眾人面前。
江浸玥笑著瞋了初塵一眼,如眼波流轉的美目讓初塵內心的巨浪更掀高了幾尺。
江浸玥一撩開簾幕,就聽到外邊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更大了幾分,隱隱有掀了兩側屋頂之勢,江浸玥笑得極為燦爛,向著道邊的百姓擺手?!?/p>
直到自己探出了頭,江浸玥才發現跟在自己車邊的是溪顏、采萱和憐薇,而另外一邊不用想也是蘇黛、尋煙和靜柔。還有前邊的展陽,后邊的聶恒之人,將這花車圍了個嚴嚴實實,以及她可以明顯感受到的四周的暗沉之氣,她絕對不懷疑就算是一只蒼蠅也靠近不了這花車。
“你們撒的是什么東西?”江浸玥看著溪顏等人手中端著一個純金打造的拖板,朝著兩邊不停地撒著東西,不由得好奇問道。
“回主子,是碎金!”溪顏淺笑著回答。
江浸玥挑眉,她知道有些傳統,要是一般的大戶人家成親的時候將銅錢等東西撒向四周恩澤百姓,要是皇室之人成婚有時候會撒一下碎銀子,那已經極為少見,但是她沒有料到,初塵竟然財大氣粗到了這種地步。
碎金,呵呵呵……
而且瑤城的百姓教養極好,人們口中都在不斷地念叨著吉祥話,就算是碎金撒過也只是彎腰撿起腳邊之物然后道謝,沒有哄搶,沒有爭奪,沒有謾罵,她甚至看到有人會將腳邊的東西撿起來遞給不變彎腰的老者,整個瑤城都是一片和樂之風。
“瑤城的民風真是好!”過了瑤城之后,江浸玥收回了腦袋,沖著初塵說道。
“那是自然!”初塵懶洋洋地靠在車壁上,“余城主治理有方!當初先帝曾經讓余城主進京任職,但是余城主舍不下瑤城拒絕了,可見絕對是治國的人才!”
江浸玥點點頭,想著要是不是人才的話,也教養不出余邵卓那般的兒子不是?
由于早上起地實在是早,江浸玥不多時便有些昏昏欲睡,初塵一把摟過江浸玥道:“累了就睡一會兒,我看著你,不讓你的發髻亂掉?!?/p>
江浸玥迷迷糊糊地點點頭,這是鳳夫人為女兒挽的最后一次發髻,意義自然不同。
聽著江浸玥逐漸變得輕柔的呼吸,初塵唇邊展開一抹輕暖的笑意,想著今年的這個春天,絕對是他此生中最圓滿的時候,就這么想著,感受著靜靜靠著自己的人,感受到她全身心的依偎,初塵忽然覺得整顆心都暖了起來。
四周的人似乎也能感受到車眾人由內溢出的滿滿喜悅,不由得為自己的主子感到高興。兩人這么些年風風雨雨,無數阻撓,但是終于走到了一起,著實不易,于是更加提起了幾分精神,不讓這盛世大婚出了差錯。
長長的迎親隊伍綿延數里,花轎之后全是江浸玥的嫁妝,攬月閣的還是鳳家送來的,一個一個漆紅的你那木箱子,美艷婢女手中的托盤隱隱發著璨璨金光,人們不用想也知道該是些多么名貴的東西。
隊伍前邊不時地有婢女撒著花瓣,嫣紅的牡丹花漫天飛舞,像是天上下起了真真紅雨一般,整個瑤城瑤山都籠罩在漫天似火的紅光之中,彰顯著這盛世的華章。
幽幽的香氣鋪天蓋地,越來越馥郁,江浸玥神色動了動,緩緩睜眼。
“醒了?”看著江浸玥微微有些迷蒙地抬起頭,初塵輕笑著問道。
江浸玥點點頭,吸吸鼻子:“好香的味道!”
初塵給江浸玥正了正幾只歪掉的金釵,溫聲答道:“這是楚家的前山正路,與平時上楚家的路不是一條,此終年花開不敗,往東南方向深入更是漫天花海,所以花香極為濃郁,可以沁入人心一般?!?/p>
“原來如此!”江浸玥點點頭,轉而問道:“今日大婚你都邀請了誰?”
初塵挑眉,一雙鳳目幽暗深沉:“邀請的人多了,你要我給你一一道來?”
江浸玥凝眉,初塵接著說道:“你想問誰不妨直問。”
江浸玥有些無語,想著你都知道我要有針對性的問,你就不能直接說出來?
初塵微微閉目,大有“你不問我就不說”的架勢。
“你可是邀請了夏昭曦?”末了,江浸玥無奈嘆了口氣,低聲問道。
“嗯!”初塵輕輕點頭,惜字如金地突出一個字。
他不光邀請夏昭曦了,還下了大工夫邀請了,送去的請柬都是他親筆寫的,不過人家來不來,就是另外一說了。
不過他還是很貼心的,讓送請柬的人順便送了一壇仙人醉過去,想著要是你不來的話這就是喜酒了,也不虧不是?
“你可是邀請了西秦和北夷的人?”
“嗯!”
“可是邀請了西秦太子?”
初塵長長的睫毛抖動一下,隨后再次開口:“嗯!”
“北夷是蒼珩?”
“嗯!”
“可是還有別人?”
“嗯!”
“南齊?”
“嗯!”
“要不我把你扔下去?”
“嗯?”初塵終于睜開眼,“把我扔下去?”
江浸玥撇嘴,想著你不是就會嗯么?
“我邀請的都是天下有頭有臉之人,具體是誰到時候你一看便知?!背鯄m說著,忽然語氣沉了幾分,“無論是誰,高門公子也好,王侯將相也罷,既然來觀禮,就必須給我個觀禮的樣子,無論是誰要是給我挑起什么事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我看看有誰敢擋我大婚!”
要是說公子初塵,世人的評定絕對是溫文爾雅,云端高陽,但是現在卻是鋒芒畢露,傲氣凌然,但是不得不說,這樣的初塵讓江浸玥心動極了。
“今天可是大婚的日子,還想大開殺戒不成?”江浸玥笑意溫婉地看了初塵一眼,輕柔說道。
“大開殺戒又如何?”初塵語氣中極為不屑,“用鮮血浸染著漫天的紅綢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看著初塵不像是在說笑的態度,江浸玥噤了聲,不再言語。
又過了半個時辰,花轎在楚家大門停下,初塵當先下轎,繼而回身把江浸玥抱了下來。
什么射木劍,踹轎門之類的禮節初塵都省了,只是抱著江浸玥一路朝著府內走去,從容不迫地跨過了數個火盆。
人們本來想說火盆是給江浸玥跨的,但是見到初塵一臉興致盎然的樣子,也都抿唇不語,不說都說夫妻一體么?那么誰跨都是一樣的。
出普恩大師和平湘王爺以及鳳夫人已經在喜堂之內端坐著,等到兩人到來,喜堂內站滿了人,見到兩個艷紅的身影披著日光而來,不由得都亮了眼睛。
直到走進喜堂之內初塵才把江浸玥放了下來,緊接著接過喜娘手中的紅綢放到了江浸玥手中。
普恩大師難得地換了一身像樣的衣服,現在在上首正襟危坐,倒是也有那么點兒一家之主的意思。
楚家主并沒有來,人們不由得有些好奇,但是想著楚家主向來深入檢出,也沒什么驚訝的,不過現在可是自己兒子大婚,這么重要的場合也不露個臉,是不是有些說不過去?
不過看了看楚老爺子在這里,這個核心人物尚在,也就沒有多少人去管那個所謂的楚家主了。
“吉時已到,行大禮!”余城主已經親自承擔起了司儀的工作,看著一邊的沙漏,出聲提醒道。
江浸玥在喜娘的攙扶下與初塵立于一處,等待著拜天地。
余城主剛剛舉起冊子,正準備高喊的時候,外邊忽然有一個小廝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直接跪倒在地,口中喊著:“老家主,公子,出事了……”
看著這小廝慌張的樣子,普恩大師臉色沉了下來:“你看看這是什么場合?由你胡來?下去!”
那小廝額頭冷汗淋漓,只是道:“老家主,不是小的煞風景,而是真的出事了啊……”
聽著這小廝幾乎要哭出來的聲音,楚奕渲站了出來,問道:“何事?”
那小廝戰戰兢兢道:“回二公子……家主……家主他……他暴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