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爺,您真的打算讓那個許顏在牡丹廳登臺?咱樓里這可算是破天荒頭一遭了?!闭f話的是一個二十歲模樣的青衣小廝,聽語氣和周巖余極為熟絡,顯然是長伴身邊已久。
周巖余聽了他的話慢慢品了一口茶卻沒有接話,閉著眼睛慢悠悠長出一口氣,喃喃的說了句:“那真是一個好故事。”
其實于寧交給周巖余的話本他第一天就熬夜看完了,之后的兩天是因為實在是舍不得還給于寧。
像是周巖余這樣的人平時極重養(yǎng)生,輕易絕不會熬夜。但是那晚正打算熄燈睡時不覺瞟到桌上于寧那本《牡丹亭》,名兒倒是取得不錯,周巖余心里暗自哼了一句隨即便拿起來隨意翻了兩下。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這一隨意,便是一個長夜。
周巖余已經不記得他上一次為一個唱本如癡如醉是在什么時候了,或許那是他十四歲第一次接觸到唱本的時候,之后很久他對于唱本其實不怎么重視,執(zhí)掌驚鴻樓以來更是格外注重樓里姑娘們的唱腔,至于唱本,反正整個南吳朝的唱本都一個樣。
但是這個真不一樣!
對于杜麗娘因情而死有因情而生讓他感慨良多,對于柳夢梅坎坷遭遇讓他感同身受,對于杜寶的勢利無情讓他咬牙切實,數(shù)次他都想站在杜寶面前活撕了他,期間坎坷更是讓他一個心志堅定的男人都幾度忍不住落下淚來。
原來唱本還可以這么寫!
原來唱詞還可以填的這么美!
原來世界上還有人能寫出這樣的故事來!
周巖余放下唱本整個人都感覺到一種深深的震撼,原來于寧那小子不是狂妄自大也不是眼高手低,那真是胸中自有溝壑在!
看到這唱本,許顏是不是新人已經不重要了,唱腔也已經不重要了,周巖余相信這唱本即使是用念得,說不得也能壓過這越河路的幾個當紅女公子!
于寧這小子,天生就是當名士的料啊,慢品著“則為你流花美眷,似水流年?!保軒r余心里默默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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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巖余答應于寧讓許顏在牡丹廳登場的事兒很快就在樓里傳開了。
“姑娘,聽說大管事答應讓許顏在牡丹廳登場了!”說話的是一個嘰嘰喳喳的小丫頭,晚芳姑娘的貼身婢女。
正在看書的晚芳聞言也是放下了書本,心中想著于寧那晚信誓旦旦的話語,美目流光溢彩,不知想到了什么嘴上微微一笑,心里想著,還真讓這小子做到了,也不知他是怎么說服大管事的。
看著小丫鬟一臉好奇的模樣,晚芳纖指在她額上一點,笑著說道:“你可別學那些野丫頭在外面亂嚼舌根?!?/p>
“知道啦小姐!”小丫鬟笑著做了個鬼臉,隨即又一溜煙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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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嚼舌根的還真有,不過不是野丫頭。
許顏以一個新人的身份第一次登臺就被周巖余親口批準在牡丹廳,這讓樓里那些已經登臺好幾年卻一次也沒登上過一等花廳的姑娘們當真看紅了眼。
別說這些姑娘,就算是那些和晚芳一樣的紅牌當中,幾個心小的也不由得感覺一陣不舒服,畢竟大家都是一場場唱下來走到這個位子的,一個新人剛登臺就和她們高度一樣,這讓看中資歷的幾個心中都是覺得樓里管事昏了頭。
心里這么想著,風言風語也就出來了,什么許顏這姑娘陪大管事睡覺啦,什么許顏其實是樓里東家的親眷啦,什么許顏給大管家送銀子啦,總之混亂至極,什么都有。
不過很快樓里就給了說法,說是于寧把他樓里香皂的份子作了五十萬銅錢給許顏作保,要是許顏三天唱不出來則五十萬就充當這幾天樓里的損失。
這話一出,樓里姑娘們暗暗咋舌的同時也不禁暗笑于寧缺心眼,為了這么個小丫頭就把自己手上下金蛋的老母雞給拱手送了出去。
看上去沒人覺得許顏這個小新人能在三天內唱出個什么動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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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個破事自然也傳到了許顏和于寧的耳朵里。于寧兩世為對這些倒是云淡風輕的很,王媽媽數(shù)次在吃飯的時候數(shù)落他說他缺心眼他倒是呵呵一笑嘴里說著心眼太多不好,弄得王媽媽哭笑不得只能心里暗暗替他擔心。
倒是許顏這小丫頭幾次都差點跟樓里姑娘們吵起來,這小丫頭雖說平時看起來溫淡如水,骨子里卻是那種要強的性格。
“怎么,今天又跟人生氣了?”用過午飯,見許顏又是氣呼呼的趕來于寧這練戲,于寧就知道今天不知道又是誰惹著這小丫頭了。
許顏看了一眼于寧,“那個秦倩兒,今天說我注定唱不出來,還說你一個新人填的詞根本就不能用,上去也是丟人。”話語間依舊是氣難消。
看著于寧依舊笑呵呵的樣子,許顏沒好氣的說道:“也就是你這性子,別人說什么都笑呵呵的,沒見別人都指名道姓說你啦!”
聞言于寧擺擺手道:“別人還說我缺心眼呢,我看啊,心眼還是別那么多的好。”
許顏無言以對。
不過隨即于寧收起笑臉對著許顏說道:“別人說什么不重要,他橫任他橫,但是我們要把最好的東西拿出來,你記住,吃這口飯,靠的是用心,靠的是本事,可不是靠別人三言兩語的。”
“好啦,知道啦。不會對不起你的寶貝本子的!”許顏沒好氣的說,心里想著于寧明明只比自己大一歲,有時說話卻是和樓里的那些個老夫子一個樣。
這幾天高密度的排練,許顏狀態(tài)不好的時候于寧急了眼便會說你可到時候別辱沒了這本子,說多了也被許顏當成了笑料來回擊于寧。
不過玩鬧歸玩鬧,真當練起來兩人都是一百個用心。
“這遍不成,再來!”
“唱什么呢!”
“你是在哭嗎?”
“再來!”
“再來!”
。。。。。
隨著兩人排練的時間越來越久,許顏對于唱詞和唱腔的的磨合也越來越到位,于寧的挑剔也是越來越少,甚至到后面于寧都覺得自己有些個蠻不講理了。不得不說,在唱腔方面,許顏極為有天賦。
“你跟樓里申請了?”
“恩。就在三日后?!?/p>
許顏和于寧都覺得這個本子已經磨合的很好了,于是昨日于寧就讓許顏想樓里申請登臺。大總管發(fā)過話,誰也沒敢攔著,很快牡丹廳變騰出空兒來,三日后,牡丹廳里《牡丹亭》,這是兩個世界文化的第一次接觸,不知會擦出什么樣的火花?
。。。。。
時間定好,驚鴻樓對于許顏第一次登臺的宣傳頁緊趕慢趕的進行了起來。照例,這樓里姑娘第一次登臺樓里都會認真對待,竟可能的讓更多的觀眾知道這件事,至于之后那就要看個人在臺上的表現(xiàn)和觀眾的反應程度了,總之,你越厲害,樓里的資源也就會更多的向著你這里傾斜。
不過,許顏的這次宣傳似乎有些不同。
在不久前,于寧就交給了周巖余一本小冊子。小冊子不過寥寥幾頁確實畫上了不少《牡丹亭》劇情的插圖,而且每幅圖下都寫著一句戲里的唱詞。
這小子倒是一手好丹青。這是周巖余拿到小冊子的第一反應,而后便是對于寧的奇思妙想驚奇起來,感慨前人怎么就想不到如此精妙的宣傳手段。不過想到這,他自己也是啞然一笑,照著之前那些白開水似的唱本,這樣的手段也用不上啊。
想罷,揮揮手吩咐小廝去刻印上不少。
于是,現(xiàn)在,出了在驚鴻樓門口貼上了畫著《牡丹亭》內容的巨畫之外,驚鴻樓的客人每次離開都會被附送一本于寧畫的小冊子。
客人們對于這種宣傳手段也是感到新奇,隨手翻翻不覺被里面寫的唱詞所吸引。
“喲,驚鴻樓這是大手筆請的哪里的名士寫的這詞,能寫出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有人驚嘆,懷疑這是哪里的名士寫的詞。
也有人細品“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辈挥X怔怔出神竟是忘記了向前走,經旁人提醒才頓覺恍然。
客人們大都覺得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小冊子,上面的幾句詞也是值得反復咀嚼,漸漸地這些歌小冊子便是在四周不知不覺的流傳開來。
《牡丹亭》還未開演,這城里卻已經流傳開了里面的唱詞,而且范圍好像還不小。據說還有哪家小姐因這幾句唱詞竟是像失了魂兒一般嚷嚷著死活要見寫出這詞的大名士。
總之,《牡丹亭》這出據說有著大名士出手的戲還未開唱,竟已經讓一眾豪客生起了一股子的期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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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舜澤府。
“少爺,您在看什么呢?”一個小廝捧著一盞茶問道。
俞舜澤是名士,不算很拔尖但也是名氣不小,游歷到越河路的時候突然起了長留一段的心思,于是就在這杭城住了下來。
此時的俞舜澤正看著手里的冊子,正是于寧用來宣傳《牡丹亭》的小冊子??戳税霑炖飮@道,“好一個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不知道哪位同行來了這杭城。”說著,捧起一口茶,眼神似乎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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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寧哥哥?!?/p>
“恩?怎么了?”
“那個他們說你把肥皂的份子押給大管事了?”
“嗨,沒有的事兒,別亂想?!?/p>
“真的嗎?”
“真的!”
許顏望著于寧,心里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