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驚鴻樓車如流水馬如龍,離開場還有小半個時辰,牡丹廳里就已經被一眾看客坐的個滿滿當當,放眼望去,其中竟有一大半兒是熟面孔。
林家大公子帶著他妹妹又來了,不過這次他帶的妹妹有些多,六個!
萬華錢莊的王老板今天倒是沒來,不過他的夫人和四個妾室卻是一個沒拉下全安安靜靜的坐在臺下品著茶...
書院的先生今天來了十幾位...
巡查史家的來了四位...
...
總之,雖然往常驚鴻樓里回頭客也是不少,但是像這般僅是第二天一場一模一樣的戲臺下卻能坐著這么多回頭客的場面卻是從未見過!
舊客多,新客也不少。臺下你從眾人的臉色上其實就能把新客舊客分個八九不離十,舊客往往是一臉期待,而新客臉上卻總是掛著好奇,偶爾也有一兩個臉上還帶著懷疑。
看到那些懷疑的,邊上的舊客往往嘴上也不說什么,心中卻是暗暗鄙視,到時候開唱了震死你個鄉巴佬!
。。。。。
后臺,于寧和許顏正說笑著等著開場。
兩人身邊大大小小竟有不下二十人在伺候著,相比起昨天只有五六人來根本就不能比,樓里像是晚芳姑娘那樣的臺柱子級別的開場后臺才能有這么個場面。
換句話說,許顏這小丫頭不過登臺一次,唱戲一場,就成了樓里的新一號臺柱子!不僅聞所未聞,簡直匪夷所思!
不過雖然是這樣,后臺的那些小廝媽子們心中卻是沒有一人犯嘀咕的,沒見昨晚上在牡丹廳當值的一人都被大管事賞了兩千錢么,那可是兩千錢!說不定今晚大管事還能有賞錢下來呢!
更何況,昨天牡丹廳一晚上流水過百萬的事情已經不知不覺在眾人身邊流傳開來。大家都是混在這樓里的,沒人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那個正在和于寧不知說著什么的許顏姑娘,說不準以后就是咱們驚鴻樓的第一個女公子!
所以,眾人在經過許顏身邊時,眼神都不由得帶著一份深深的尊敬與羨慕,要是被這未來的女公子看中帶在身邊,即使是做些個端茶倒水的臟活累活,那也是一份天大的機緣!
不過他們還不知道,這一切其實都是站在許顏身邊那個挺拔消瘦卻又顯得有些懶散的小伙子帶來的!
不過許顏知道!
許顏能夠很清晰的感受到只不過是過了短短一天,身邊人對待自己的態度已經截然不同。秦倩兒中午的時候碰到她已經不敢和許顏的眼神對視,雖說臉上還帶著一種說不清的復雜卻是一句話都沒說匆匆和許顏擦肩而過。
那些和她一般大的那些姑娘們見到她稱呼已經變成了許顏姑娘,眼神里帶著些許的尊敬。在這些姑娘們的心里,現在的許顏已經達到了一個她們或許一輩子都追逐不到的高度,變得無比耀眼。
就連那些登臺比她早許多的紅牌姑娘們,即使是性子比較冷的,見到許顏也都微微的笑著,眼神里透著和善,其中一個臺柱子還硬是拉著許顏進了她的屋里和和氣氣的說了好一會話,最后在許顏臨出門的時候看似不經意的問了問于寧的事兒。
這一切,許顏心里跟明鏡似的,《牡丹亭》這樣誰唱誰紅的本子誰不想唱?但是誰能唱誰不能唱,這一切卻是需要于寧點頭!
“這么說我現在也變成大戶了?”聽到于寧說起分賬的事兒,許顏笑著說道。一場戲分三成,除了名氣還不夠,其他一切待遇許顏已經是徹頭徹尾的驚鴻樓臺柱子了,至于名氣,有《牡丹亭》在,許顏的名氣想小都小不了!
“三成歸你,四成歸我,周哥可是客氣的緊。”于寧依舊是微微笑著,他其實真的不是很看重銀錢,相對于紅彤彤的人民幣,于寧對于銀票錢票心中總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虛妄感,心中暴富的感覺自然也就沒那么強烈。
“你比我多,于寧哥哥,你可得請我客!”許顏笑著跟于寧說道。
和于寧一塊長大的許顏或許可以說是這個世界最了解于寧的人了,小時候于寧就給人一種什么都不在乎的感覺,現在雖說要好上一點,但是依舊透著一股云淡風輕的懶散模樣。
受于寧影響,許顏對于錢財也不是很看重,少女天真爛漫的心性讓她更樂意跟在于寧身后當一個小小的跟屁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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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暗,管弦聲慢悠悠的在牡丹廳響起。喧鬧的眾人不覺肅然一靜。慢慢的,于寧那略有些低沉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唱的好!”
不知是哪個舊客激動地大叫了一聲好,惹得周邊一陣哄笑,不過那些舊客們心中也是不由得一陣激蕩,雖說是第二遍,但一想到那些跌宕起伏的劇情和華美秀麗的辭藻,除了滿心的期待就剩下激動了。
故事依舊在眾位看客了聆聽之下慢悠悠的展開。
聽到游園,大家嘆息。
聽到柳夢梅暗自傷神,大家凄涼。
見到杜麗娘死而復生,大家欣喜。
見到杜寶,大家咬牙切齒。
見到柳夢梅金榜題名,大家揚眉吐氣。
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大家酣暢淋漓!
...
眾人的心隨著戲中人的喜怒哀樂而不斷的變化著情緒,無論是昨日已經看過一遍的老客還是今天慕名而來的新客,都沉浸在《牡丹亭》的世界當中。
男客們都覺得自己是柳夢梅,期待著自己的杜麗娘,女客們都懷揣著一顆青春蕩漾的心暢想著未來不知何人會像柳夢梅一般和自己癡癡怨怨,生死相依!
一出戲,他們看到了自己!聽到了人生!
“好!”一出戲完,滿場的叫好聲,看客們大多激動地叫喊著,男客們似乎要把憋了一整場的情緒要全部宣泄出來,而女客們大多梨花帶雨的默默念著戲里的那些唱詞。
有人喜歡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有人則傾心良辰美景,賞心樂事,更有的,已經在心中暗自思量回去就打聽打聽這本子是誰寫的,一定要見上一面,聊聊這戲,順便談談這心。
許顏一共出來謝了四回場,看客們才略有不舍的慢慢湊出了牡丹廳,不少看客在出去之后都會問邊上的小廝現在能不能買明天的票,在被告知不行之后才一臉失望的離開驚鴻樓,心中暗暗下決心明天一定要比今天來的再早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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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唱的不錯,情緒比昨天還要穩上那么一點。”
臺下,于寧笑著夸獎道。
許顏笑得很開心,對她來說這一句夸獎可比那滿場的叫好要好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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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寧?”飄搖閣,王禮皺著眉頭看著身邊來報的小廝道,“你的意思是這《牡丹亭》是驚鴻樓一個十六歲的小家伙填出來的?而且他當上白衣填詞才大半個月?”
在王禮看來沒有什么比這更離奇的事情了,一個十六歲的填詞填出了《牡丹亭》這樣的絕世唱本,這要是真的,那滿世界那么多白發蒼蒼的老填詞干脆一頭撞死算了!
可是,這就是真的!那個小廝信誓旦旦的向著王禮保證,這事兒在驚鴻樓算不上是什么秘密,很多姑娘都知道,很容易就能打聽到。
“你下去吧。”王禮揮揮手讓小廝推下,無論小廝如何保證,王禮臉上卻依舊有著一些狐疑,其實也不能算是狐疑,王禮只是覺得這事情有些太過不真實。
“這該不是周巖余那狐貍放的迷魂陣吧?”王禮心中暗暗想著,不過無論如何,王禮都覺得自己有必要去見一見這于寧。
打聽于寧的人不少,懷疑的人也挺多。其實也難怪。
想想自己,十六歲的時候說不定還在為一個自己喜歡的姑娘看了自己一眼而感到暗暗竊喜,全然不顧姑娘的眼神是不是在說你真是一個****。
而現在有人卻告訴你有一個人在十六歲的時候寫出了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汝等果如其母戲吾耶?”這是很多人的第一反應。
不過無論如何,于寧的名字終究是在杭城傳開了,大家都知道了那個在臺下念《牡丹亭》旁白的人是于寧,而且據說這就是他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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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亭》第三場,也是最后一場。黃牛們很不高興,因為于寧跟周巖余建議說限購,一人只準買一張票,驚鴻樓照做了。
于寧建議說可以賣站票,周巖余準了,所以不少看客很高興,他們可以站著聽《牡丹亭》了,如果錯過今天這場,等下次《牡丹亭》開唱,那可就沒個準頭了。
于寧建議說可以在消費十兩銀子以上的看客中抽取一些隨機送牡丹亭的唱本,驚鴻樓這么干了,所以當晚牡丹廳不少看客花了十兩以上的銀子。
于寧說...
于寧說...
...
周巖余覺得,還好于寧不想經商,不然整個南吳朝都經不住于寧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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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亭》第三場許顏甚至被逼著提前小半個時辰亮了一下嗓,無他,看客們已經對著空無一人的看臺干叫了半個時辰的好了。
這樣的場景在越河路幾個當紅女公子的臺上也是不多見的,卻發生在了一個僅僅唱了兩場戲的許顏身上,《牡丹亭》的口碑已經徹底在杭城叫響,就連邊上幾個相鄰的城鎮在第三場的時候也已經有不少特意趕了過來。
三場唱完,許顏和于寧一道出來謝幕。
“好像說就是他填的《牡丹亭》。”不少看客心中默默的想著。
“生的真好看。”很多女看客這么想。
《牡丹亭》在南吳越河杭城亮相不過三天,卻如平地一聲驚雷起,炸響了整個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