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于寧這樣獨門獨院住著平時也不填詞寫唱本,月錢和分成還高的嚇人,這在驚鴻樓可也算是頭一份。
本來倒還好,畢竟于寧的《牡丹亭》寫出來那些個老填詞也算是服氣,雖說背后還是有些抱怨可明面上倒也沒什么可說的,畢竟這《牡丹亭》每次的流水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不過這幾天杭城不少人都在說這于寧可算是在林大少的宴會上親手把那蘇鈴瑤推到了那飄搖閣去,這讓樓里不少填詞客心中都是嘀咕,不少自以為老成持重的還暗嘆這于寧算是走了步臭棋,壞了這驚鴻樓的大好局面。
雖說明面上顧忌這周巖余的面子還沒什么說法,但是背后的風言風語在這樓里卻是逐漸多了起來,大體就是說這于寧恃才傲物盛氣凌人,連女公子邀詞都不屑一顧,白白壞了樓里名聲之類的。
這些話雖說沒有明著說,但是于寧成天在這樓里呆著,多少也有所聽聞,加上那王媽媽最近又是止不住的在于寧耳邊念叨,成天說著于寧還未成名脾氣倒是漸長惹得于寧心中對那些個嚼舌根的也是漸漸不耐煩起來。
。。。。。
“于寧哥哥,今晚我要登臺,你來看好不好?”這于寧正在自己小院中養神,那許顏的聲音老遠便是從院外傳了進來。
聽到許顏的聲音,于寧臉上也是多了幾分微笑,嘴里卻是笑罵道:“小丫頭也不知道說話輕聲細語,成天都是這么嘰嘰喳喳!”
“于寧哥哥!你都好幾次沒來聽我唱戲了!今晚你來看我嘛!”許顏早就摸清楚于寧的脾氣,壓根就不理于寧的話徑直說道。
見許顏這般模樣,于寧臉上也是泛起了幾絲無奈,對于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姑娘,于寧心中倒真是有一種親妹妹般的感覺,平日里也是寵的不行,哪里真舍得罵。
“于寧哥哥!”見于寧不說話,小丫頭急了。
“好好!今晚上我去還不行么!”被許顏拉回神來的于寧應了下來,算算時間也是好久沒去前樓聽過曲了,去一次也好。
“于寧哥哥最好了!”得到滿意的答復,許顏頓時嫣然一笑,那笑容在許顏還不算成熟的臉上綻放,照的于寧也是心神一晃。
答應了許顏晚上去聽她唱曲,于寧用過晚飯之后便慢悠悠向著前樓走去,雖說離許顏登臺還有不少時間,這驚鴻樓前卻是已經來了不少客人了,人來人往的看上去倒是一派熱鬧的景象!
自從出了《牡丹亭》,這驚鴻樓的人氣就比飄搖閣要高上不少,今日雖說樓中沒有姑娘唱《牡丹亭》,但這人氣卻是依舊要比以往多上不少,同樣的時間那飄搖閣能有驚鴻樓一般熱鬧就算是不錯了!
看著眼前忙里忙外的迎客小廝們,于寧臉上也是泛起了不少笑容,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驚鴻樓越熱鬧,就說明這《牡丹亭》越受認可,于寧自然高興。
“于公子來啦!”
“于公子今天怎么有空來這前樓!”
“于寧來聽許顏的場的吧!”
“于公子好!”
...
進了驚鴻樓,那些個客人們和小廝們紛紛和于寧問好,連帶著許多和于寧相熟的姑娘們也笑著和于寧打招呼,于寧現在可是這驚鴻樓的招牌!
見眾人熱情,于寧也不拿大,不斷的笑著回應眾人,寒暄好一會才笑著拱拱手打算向著里面走去,這讓那些熟悉于寧做派的客人們心中更是疑惑,“咱這于公子看起來多和善的人兒,怎么就成了你們說的恃才傲物呢!”
“哼!年紀不大這些個旁門左道倒是熟得很!”于寧正打算往里走,一聲冷呼卻是從邊上傳了過來,聲音不大不過卻是讓周遭眾人聽得一清二楚。
一時間,場面安靜了下來,眾人臉上都是有些尷尬,不少人笑容還未退去突然這么一句話插進來,讓人不知道如何才好。
于寧一下子也是有些茫然,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在說自己呢!轉頭看去,卻是樓里的杜仲良杜填詞,這會兒真一臉傲然站在邊上斜看著咱于寧呢。
看到是杜仲良,于寧眉頭便皺了起來。這杜仲良五十六七歲年紀,自打于寧記事起就是樓里的填詞了,平時仗著自己資歷老,在這樓里也是經常擺擺老先生的架子。
不過這杜仲良雖說資歷老,但是才學可不怎么樣,據說早年間也曾四方游歷想要混個名士當當,結果數年下來一無所獲才最終死心在這驚鴻樓里做了個填詞客,于寧也看過他填的那些個詞,平淡無奇,多是湊合應付了事。
“杜先生這是在說我么?”見那杜仲良冷眼望著自己,于寧心中原本被許顏一番大鬧消散不少的一股子邪火又是躥起來不少,壓著耐性說道。
杜仲良白衣青袍,長須飄然一絲不茍,乍一看之下倒也是氣度儼然,若是不相熟的人還以為是哪里的名士呢!
“你小小年紀不要以為寫了一本《牡丹亭》就可以吃一輩子了,要知道這天下學問數之不盡,你還沒到可以傲的時候呢!”那杜仲良一開口便是一幅長輩的架子端起。
其實原先那趙豐臣誣于寧抄襲的時候,那杜仲良就想著為那趙豐臣叫好的,不過還沒來得及等他給趙豐臣搖旗吶喊的時候云風華就一錘定音了,這讓杜仲良后怕不已,可是心中對于于寧的羨慕就越發的明顯起來。
憑什么他于寧小小年紀就能寫出《牡丹亭》這般的唱本!
憑什么他于寧就能得那云風華的賞識!
憑什么他于寧就有如此才華!
一想到自己當年在各路游歷來來回回蹉跎近十年卻終究是一場空,這杜仲良對于寧的羨慕就逐漸演變成了嫉妒,憑什么同時為人一世,為何一個能上九重天,一個卻只能做一個平淡無奇的填詞客!
而這一會于寧恃才傲物的名聲傳出來,杜仲良心中聽著也是不舒服,什么叫恃才傲物?那得有才啊!
于寧區區十六歲,竟然就能讓一城的百姓承認其才華!不過不舒服歸不舒服,這并不妨礙現在杜仲良以一個老資格前輩的身份教訓于寧一頓。
在他看來這于寧仗著自己有點小才華連那女公子都愛理不理的,最終導致那女公子直接惡了驚鴻樓,這事情怎么說于寧都不占理,杜仲良憑這事數落于寧一頓,最后就算是鬧到大管事那里,也說不出他杜仲良的不對來!
因此,當他說出那一番話之后,杜仲良很希望在于寧臉上看到一些氣憤又或者是驚怒,可是于寧的臉上出了笑容隱去了之外什么都沒有,依舊淡淡然的,這讓杜仲良不免得有些個失望!
“于寧!你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小小年紀就這般傲氣凌人,日后怕是要毀了你自己啊!”見于寧只是冷冷的看他不說話,杜仲良沒來由的心里發毛,隨即臉上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說道。
“哦?杜先生這是心疼于寧恨鐵不成鋼咯?”于寧冷笑著反問。
“那是自然,讀書最重要的是明事禮知仁義,像你這般不尊前輩縱使寫的唱本再好那也是無用啊!”
“照杜先生看來于寧如何不尊前輩?”于寧看著杜仲良的表演,心中厭惡更甚于之前被那趙豐臣誣陷之時。
于寧記得很清楚,在他還沒弄出肥皂的時候,王媽媽為了養活他可沒少像樓里別的人求接濟。
雖說那會兒王媽媽還不是管事,可樓里大多都會救助一二,畢竟對于幼童的愛護是人的天性,可唯獨這杜仲良非但不接濟,還在樓里取笑王媽媽天真,撿了個養不活的白白給樓里帶晦氣!
這就是你說的恨鐵不成鋼?
這就是你說的心疼晚輩?
“這杭城都傳遍了,你還真是不知悔改!”聽于寧反問,杜仲良說道,看著邊上圍觀眾多他也覺得心下暢快,隨后接著說道:“眾人都傳那****在林府晚宴上拒絕了鈴瑤姑娘的邀詞,這不是不尊前輩又是如何?”
“那****怎不見杜先生在林府?杜先生可有請柬?若是沒有莫不是杜先生偷偷溜進去的?”
于寧一連串問題問的杜仲良臉色發紅,他杜仲良不過以普通填詞,在這里內還可以仗仗資歷,可出了這驚鴻樓,又有誰認識他!他怎么可能會有林府的請柬!
見杜仲良沒說話,于寧接著說道:“看來杜先生那日是沒去林府了,如此看來杜先生也不過是人云亦云之輩!”
“你!”一番話說的杜仲良氣結,不由得加高了聲音:“你莫不是還想抵賴不成?”
“誰說我抵賴了?我不過說杜先生是人云亦云之輩而已。”于寧淡淡說道。
“那就是了!”杜仲良不想糾結這個問題,“既然你承認,那我說你不尊前輩可有錯?是你知錯不改可說得對?”杜仲良問道。
雖說這杜仲良人微言輕,可是于寧被他這番教訓傳揚出去,終究對于寧名聲也不好聽。
“那蘇姑娘何以是我前輩?”于寧問。
“你至今不過區區樓里以白衣填詞,那鈴瑤姑娘早已是名滿四方的女公子,才學文識皆高于你,如何不是你前輩?”
“哦?”于寧笑了,“照杜先生這么說,那誰才高誰便是前輩咯?”
于寧說著也不等杜仲良回答,緊接著向前踏了一步說道:“我于寧不才,可自打成了這樓里填詞之后也填出了一本《牡丹亭》,不止杜先生在這樓里二十余年可有佳作問世?”
再踏一步,接著問道:“不知于寧之才與杜先生相比如何?!”說完,于寧雙目緊緊盯著杜仲良。
此時杜仲良已經被于寧逼問的面紅耳赤,一時間昏了頭,也不去想于寧畫中是否有異,只是答道:“我不寫唱本只填詞,如何能比出才高才低來!”
“杜先生此生在樓里傳唱最多的一首詞可是《春去愁》?”于寧也不問杜仲良,把眼睛看向周遭。
周圍圍觀的倒是也有不少知道這杜仲良的,見于寧看過來紛紛出聲道:“沒錯,杜先生最出名的就是這首了。”
“...斷的愁深處,幾次吹笛幾人聽。...”聽得眾人肯定,于寧念了幾句杜仲良的《春去愁》,隨即說道:“杜先生,正巧我昨日也填了一首。”
“于公子填詞了!”
“于公子不是說他不會填詞么?”
“你還真信啊!”
“這不是于公子自己說的么!”
...
杜仲良倒是沒說話,周圍圍觀的紛紛議論開來,顯然對于于寧填了什么詞很感興趣。在眾人期待的目光當中,于寧看著杜仲良緩緩開口道: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去上蘭舟。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
于寧念得不快,眾人聽著,從最開始的嘈雜之間便的安靜,到最后幾句是,全場已經沒有一個人說話了!
“杜先生,我說我才高于你,不知你服是不服?”于寧嘆了一口氣問道,語氣沒沒有了先前那番咄咄逼人,不知為何,到了現在于寧反而不氣惱了,只是覺得沒意思。
“于公子當真是填了一首好詞!”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這詞當真是道盡了女兒家心緒!”
...
“你!”杜仲良張張嘴想說什么,卻被周圍眾人的議論聲給淹沒了,眾人都在談論于寧的詞,沒有一個人看他,就好像他杜仲良不過是個跳梁小丑,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