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那時還是天真爛漫不知世事的年紀(jì),她不顧婆婆的阻攔,強行化出了一雙腿。
鮫人本來就在海里生活,一雙腿對他們而言完全沒有什么作用,所以誰也不會異想天開說想要一雙腿。但是明月的戀人他不在海里生活,他在岸上,所以她無比希望自己擁有一雙腿,能在岸上行走,想他的時候可以去找他。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只能在海里苦苦等待,不懂歸期。
海上的樹木現(xiàn)在已經(jīng)繁茂,一眼望去蒼翠欲滴。
明月記得,自己在海里撿到觀滄海的時候,海岸上的樹木也是這般綠。
情竇初開的姑娘日日思念著她的情郎,自從天上開始下雪的時候,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他了。明月日日在礁石上坐著苦等,總期盼觀滄海會不經(jīng)意間出現(xiàn),給她一個驚喜。可惜觀滄海并未歸來。
這相思的滋味太難熬,明月不想下次再有分別。
“婆婆,你以前說過,分尾之后可以化出一雙腿是嗎?”明月找到了婆婆,那個從小時候起,便一直在養(yǎng)她育她、族里最有威信的老鮫人。
婆婆有一頭銀白的頭發(fā),雖然婆婆的臉上已經(jīng)開始有皺紋,但是明月覺得,婆婆是所有人里,最神秘,最厲害的。她有一頭白發(fā),漂亮且神秘,那銀白的發(fā)色引人遐想,因為她的族人沒有一個人的頭發(fā)是銀白的,也沒有人有皺紋,除了婆婆。
雖然婆婆曾跟明月說過,自己不過是因為活得太久了,老了才會這樣。但是明月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歡婆婆的白發(fā)。
“你要一雙腿做什么?”婆婆問道。
明月用魚尾拍著地面,撒嬌道:“您就告訴我,到底成不成嘛。”
婆婆點了點她的鼻子,很慈祥,她笑著說:“你簡直異想天開。現(xiàn)在你啊,還分不了尾。”
明月嘟著嘴巴,說道:“為什么?”
婆婆用手點在明月的魚鰭處,她嘴里說道:“分尾分尾,自然是要從這里開始,”她指尖在魚鰭中部往上劃了一條線,“然后分開。很疼的,這與抽筋扒皮有什么分別?你要是太疼了,受不了哭鼻子,那多丟臉?”
明月不服氣道:“我才不會哭鼻子!”說著快速游走了。
婆婆對此事不放在心上,她以為明月不過是突發(fā)奇想罷了,像以前她總問自己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一樣。可是當(dāng)她在屋里看見一個人咬牙忍著疼不敢叫出聲的明月時,心疼得無以加復(fù)。她從小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孩子此刻全身血污,尾鰭已經(jīng)分開了,可以看出一雙腿的雛形。地面坑坑洼洼,全是讓明月用尾巴拍出來的痕跡,她因疼痛而咬破下唇,有血跡沿嘴角流下。
明月看見婆婆,既驚且怕。她死死的用手扣著貝殼,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看著婆婆,怕她會阻止自己分尾,明月還硬扯出一抹笑容,只是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婆婆擺著魚尾靠近她,把她抱在懷里。婆婆抖著手指婆娑著明月的臉頰,說道:“孩子,你這是做什么?你是要嚇?biāo)榔牌艈幔俊?/p>
“婆婆,我沒事……很快我就能有一雙腿了。”明月慘白著臉,雖忍著劇痛,但還是還擠出一個微笑來安撫她。
婆婆只一下一下輕輕拍著明月的臉龐不說話。明月想起了小時候,每次自己受傷了,婆婆總會這樣安慰自己。
忍了許久,那快要脫口而出的叫疼撒嬌聲還是掩于唇齒,沒有說出來。
為了使婆婆安心,明月都是強咬著牙不出聲。她躺在婆婆懷里閉目不語,好像睡著了般,但是她有時候疼得厲害了,忍不住悶哼出聲。婆婆看著她如此難受卻又無可奈何,只好一遍一遍給她唱著歌謠。
婆婆的歌聲比任何人唱得都好聽,她唱了一遍又一遍,明月終于覺得這疼痛不再那么難熬了。
三天之后,明月如愿以償擁有了一雙腿。但是在之后的兩個月里,她都只能病怏怏的躺在貝殼里,把分尾時受的傷慢慢養(yǎng)好。
她有了一雙腿,但還是不能走路,這雙由魚尾演化而來的腿沒法直立,也不能游泳。只要她的腳一沾地,就會從腳心傳來鉆心的疼痛,她每走一步,都疼得她滿頭大汗。
雖然疼,但是等明月能從貝殼里爬出來后,她每天都堅持練習(xí)走路。最開始她站都站不穩(wěn),后來終于能走出兩三步了,漸漸的,她能走五六步,直至十步。她練得越來越久,走得步數(shù)也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像一個人。
等觀滄海再次來找她時,又是漫天飄雪的時節(jié)。
冬天,她最不喜歡了。以前每到這個時候,她都是待在海里,不肯出來的,但是她現(xiàn)在不得不待在海面等觀滄海。
那天,她在礁石上坐得無聊了,正打算回海里,眼前就出現(xiàn)一道身影——正是她日思夜想的觀滄海。
跟她預(yù)期的一模一樣,她的腿使觀滄海又驚又喜。但是堅強的姑娘并沒有告訴她的情郎,自己這雙腿是怎么來的。一走路,腳底就針扎似的密密麻麻的刺痛,但她的臉上還是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她有了一雙腿,雖然很疼,但是一想到從此能跟觀滄海形影不離廝守,她就覺得自己所受的苦都是值得的。
明月和觀滄海又在島嶼上度過了一段時間,觀滄海偶爾會帶她去海邊玩。以前明月也想上岸,可惜她那時候沒有腿,而現(xiàn)在,當(dāng)初沒有辦法走路的姑娘已經(jīng)能面不改色的隨她的情郎到處蹦噠了。
“然后呢?”我好奇問道。
族長講完了她的腿就沉默不語,我的好奇心再次被掐死,我不死心繼續(xù)追問。
其實我心底恨不得給她強行照一回溯源境,這樣所有的事情都清楚了,不過我認(rèn)真想了想,覺得為了好奇心送命不太值當(dāng)。畢竟我現(xiàn)在沒有把握能引誘族長照鏡子后,她還會放過我,魅術(shù)這種東西,她也會,道行估計比我還高
“然后……”族長把頭從棺材上抬起來,怔怔說:“然后我就隨他去了人間……人間啊,我之前做夢都想去瞧瞧的。但是若能重來一次,我一定好好待在海里,哪兒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