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中,楚落塵不斷以食誘之,黃歇貪得口腹之欲,除了伏藏五帝功,將北山劍法身法,諸般兵器招數,各路武功傾囊相授。楚落塵心中歡喜,就如同蒙童面前堆滿各色點心美味,哪辨好歹,只顧囫圇吞下。
這一日夜間,一團月光被八卦鏡引入,散漫各處,周遭瑩潔明朗,四壁蒼茫,點點光斑,恰如松陰竹影,靜中有韻。楚落塵一時忘卻羈押苦楚,貪看不足,猛覺光線一暗,頭頂窸窣有聲,他抬頭一看,忽地吃了一驚。
只見朦朧中,一條黑索正似矯龍吸水,自天穹洞口直奔下來,噗的一聲,索頭垂地不動,索身猶自晃悠。
黃歇也已驚醒,輕咦一聲,翻身跳起。忽然一團物事自空而下,悠然落地,黃歇微微一怔,拾起瞧看,原來是個紙團。他打開一看,禁不住渾身發顫,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楚落塵驚疑不定,不知紙上寫著什么,轉頭又瞧著懸空輕晃的黑索,張口結舌,一顆心止不住怦怦直跳。兩人對望一眼,黃歇嘴角突然泛起一絲笑容,沉聲道:“有人救咱們來啦!”
楚落塵呆了呆,情勢突兀急轉,他委實大喜過望,面色一僵,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句話來。黃歇亦不知是喜是驚,卻只是頓足道:“小猴崽子,有人救咱們來啦!還不抓緊上去!”
楚落塵顫聲道:“是誰在上面?”黃歇瞪他一眼,低叱:“憊懶小子,這當兒究根盤底起來了,還想賴著不走?”
楚落塵道:“還是你先吧。”黃歇喝道:“叫你上便上,客氣什么?”忽又一笑:“老子沒白疼你這小饞鬼,抓牢繩索,快上!”
楚落塵心中一熱,眼眶忽然紅了。當下不再言語,深吸一口氣,抓住黑索,試了試手中長索甚是結實牢靠,方雙手交替,攀爬而上。黃歇卻不爬上,似怕黑索支撐不住兩人體重,只在地面仰望。
不一時,楚落塵漸入虛空,下視地窟,直在底下,黃歇變成一個黑點,洞口一股天風鼓蕩下來,心中登時一清,微覺涼意,只覺如入夢中,不由驚喜交迸,一顆心便似要跳出胸腔,雙手互攀,一發爬得快了。
那送飯洞口距地極是高深,楚落塵練了幾個月奇功,此時方才顯出功力,他越爬攀越是精力充沛。頓飯功夫,看看將近洞口,月華溶溶,灑將下來,迷人雙眼,他抬頭望去,但見蒙蒙月光中一個皎皎人影俯身洞口處,口中叫道:“快些,此處滑溜,當心。”聲音圓潤,如珠玉亂滾,卻是個少女聲音。
楚落塵一奇,心下微慌,手中一下抓空,直溜一聲,登時滑溜下去。少女驚呼出聲,掩嘴止住,只是急得跺腳。
楚落塵單手抓索,一滑十丈,勢如落石,上下兩人俱都驚得呆了,只是跌腳叫苦。忽而風聲灌耳,楚落塵心中一激靈,惕然驚覺,忙伸右手攥索,身子一凝,止住跌勢。懸空定了定神,復又攀援而上,這次一氣爬上,快得多了。
將次攀到出口,月光中只見一只手伸了下來,手如玉筍,映著月華,光潤素凈。忽聽一聲嬉笑,那少女說道:“笨師傅,連繩子都抓不牢。”楚落塵搭上那只手,只覺入手綿軟,心中一蕩,忙借力躍上。
轉目深壑溟濛,清風拂面,夜月似水,身畔少女一身黑色勁裝,朦朧中但覺眉眼如畫,淺笑薄嗔,一時呆了,如在夢境,仍緊握住她的素腕不放。
忽覺那只手被人一摔,正自發愣,卻聽那少女嬌叱一聲,說了一句話,語音古怪,卻非華語,楚落塵茫然呆望,道:“你說什么?”少女回過神來,改用華語道:“你是誰?好大膽子,怎會是你?”楚落塵臉上一紅,道:“在下楚落塵,多謝姑娘相救。”那少女眼珠一轉,嗔道:“一號監竟然關了兩人?我師傅呢?還在下面么?”聲音雖是嗔怒,卻不失輕軟。
楚落塵方自回過神來,脫口道:“對對,老饞貓還在下面,咱們快快救他。”那少女瞪著楚落塵,叱道:“胡說,你才是老饞貓,大大的臭狗臭貓。”楚落塵啼笑皆非,皺眉道:“好吧,我便是臭狗臭貓好了,嘿嘿。”那少女喝道:“你應承便應承,干么嘿嘿兩聲?”楚落塵喃喃道:“也不知哪里走來的小狗小貓,恁般嬌蠻?”少女眼波轉動,怒道:“你說什么?”她方自嬌嗔薄怒,轉眼間便花容一變,神色之中,凜然含威。
楚落塵瞧得又驚又奇,又是好笑,當下不再斗口,俯身洞口,但見一人迅若靈猿,飛快攀上,驀地眼前一花,那人如一只大鳥般撲了上來,穩穩落在崖前樹下,正是黃歇上來了。
楚落塵正要廝見,忽聽一連串咯咯笑聲,那少女已然縱身撲在黃歇身上,綻顏笑道:“師傅,可找著你啦。”黃歇眼眶泛紅,笑著拍拍她的肩臂,忽道:“噤聲,此處正是險境,恁般大聲,想招來那幫狗頭太監么?”少女猶自笑個不停,道:“不怕呢,金吾三十六騎都帶來辦事了,附近爪子都料理好了。”
黃歇凝神四顧,見自己置身在一處峰頭,身旁有處小屋,屋門大開,燈燭猶明,照著倒伏的兩具死尸,一瞧服色,正是東廠廠衛。
四處夜氣正濃,山月空濛,月光溶溶,一條小道彎折伸下峰去。
黃歇沉聲道:“從這條小道下去么?下面是直通三寶樓吧?”少女撲閃雙眼,點了點頭。黃歇道:“此路下峰,必能敵手正多,關卡重重,玨兒,你怎么上來的,三十六騎呢?”
少女輕輕擊掌,山道下窸窣聲響,兩條人影掠了上來,眨眼便到近前,功夫大是不凡。那兩人朝向少女屈膝行禮,恭聲道:“見過主人。“再轉身朝黃歇行禮道:“見過大國師。”
夜色里黃歇眸子中精光一閃,笑道:“無須多禮。杜遙﹑唐飛,多謝你們還惦著我這把老骨頭。”那兩人登感心頭發燙,互視一眼,齊聲道:“不敢,大國師記得屬下賤名,才是屬下莫大恩寵。”那少女只是輕嗯一聲,算是答禮。
楚落塵瞧這少女,心生迷惑,暗忖:“這丫頭不知是甚人物?這等大喇喇勢頭。”
少女笑道:“咱們這便走吧,”楚落塵奇道:“走?只有此路下峰,咱們插翅飛下去么?”少女嘴角微翹,半笑半嗔,道:“正是要你飛下峰去,你敢么?”
楚落塵四下里一瞅,但見一輪圓月隱入云間,崖下幽深,心下頓生涼意,幽暗中,那少女俏立在側,山風拂衣,只感覺她靈動忽閃的眼光直射過來,不由面上一紅,胸脯一挺,說道:“有甚不敢的?小丫頭就會小瞧人。”少女咯咯笑道:“好,今日我這小丫頭便要瞧瞧大英雄施展身手。”
黃歇呵呵一笑,道:“金玨兒,這是為師獄中小友楚落塵,你們別一見面便張飛碰耗子,大眼瞪上了小眼。”金玨兒一吐舌頭,轉身面對楚落塵,刮臉臊他,道:“本姑娘便是張飛,碰上了我算你這只耗子倒霉。”楚落塵斜睨她一眼,笑道:“哪有女張飛的說法?要扮演張飛也是我扮,恁地輪得到你?”金玨兒杏眼瞪圓,叱道:“你便是耗子耗子,死耗子!死耗子!”
黃歇正要說話,忽聽得山道下一聲尖哨,隱隱人聲,隨風刮上峰來,不由眉頭一豎,冷笑道:“狗頭太監示警趕來了,狗鼻子倒變靈光了,玨兒帶來了攬月索么?”金玨兒小嘴一撅,道:“我就知道什么都瞞不過您。”說著皓腕一亮,掌心一枚晶亮圓球滴溜溜轉動。黃歇笑道:“登高涉險,此物最佳,今番要多虧了它了。”轉首又道:“杜遙﹑唐飛,把守山道,咱們先行下崖。”
杜遙﹑唐飛拱手聽命,奔下山道,隱身樹后。三人來到斷崖前,忽聽一聲厲嘯傳來,宛若龍吟,月光猛然間似也暗了片刻,清夜中聽來,響徹云霄,直似無止無歇。黃歇面色微變,忽地腳步一凝,那金玨兒身子一縮,顫聲道:“師傅,這人是誰?內力這等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