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奇惶恐道:“屬下湊巧探聽到,既然不該知道,屬下盡數忘了,只當毫不知情便是。
使者語氣一緩,道:“這里也沒外人,便讓你們知道些也不妨事,實話告訴你們,宗主勢力大大的,這北山白鷗天也是咱們的人,這一次趁李家設宴,將主戰派一網打盡,只是那些家伙手腳做得不干凈,竟然留下一個活口,宗主一生氣,將白鷗天一頓好罵。”
三人哦了一聲,沈七陪笑道:“白鷗天想必也是想留著那廚子給官府殺,嘿嘿,南樓北山,還是北山梟雄,這一招嫁禍于人,借刀殺人使得極妙。”使者道:“嫁禍于人,借刀殺人這是兩招吧,可不是一招。”說罷桀桀大笑,三人盡皆陪笑。
楚落塵聞言驚怒交迸,心頭一寒,暗忖天可憐見,原來如此。李府中強賊留著自己不殺,原來用心險惡。只是這廝是誰?他們口中的宗主又是誰?竟有偌大威勢,令北山、京城三大掌門盡都聽命于他。又想起自己這一越獄,驚天駭地,不但錦衣衛東廠天下捕快追殺不休,更惹來什么宗主傳令剿殺,京城三大派勢力熾張,自己當真是步步荊棘了。別說此后亡命,便是此刻,略有動靜,立遭殺身之禍。
一念至此,屏息靜氣,更不敢稍動,只是棺中尸蟲遍布如團,被他的氣血熱氣一溫,生機大張,紛紛爬將上來,滿身滿臉盡是尸蟲蠕動,好幾只竟鉆入鼻孔耳朵,楚落塵奇癢無比,忍不住便要打個阿嚏,忙伸手捂鼻,喉間咯的一聲輕響。
使者身子一震,低喝道:“誰?”唰的輕響,亮光一閃,反手掣出長刀,雙手把持。三大掌門互視一眼,霎時全身滿布功勁,隨使者緩步走近坑邊,低頭俯視。
四下寂靜無聲,眾人沙沙腳步漸近,楚落塵倒抽一口涼氣,瞑目不動,頰下肌肉扭曲,一顆心幾要跳出,忽然全身涼颼颼的,渾身已然滿是汗水。
萬籟俱靜中,只聽棺中吱的尖叫,一只野鼠跳將出來,奔竄而去。
眾人亦不知是驚是怒,沈七頓足道:“原來是這小畜生!倒嚇了老大一跳。”蔣奇笑道:“野鼠啃咬尸骨,給大家取個樂子,尊使莫慌。”使者凝視半響,與喬仙姑對視一眼。沈七賠笑道:“天色將曉,尊使還有何吩咐?”使者澀聲道:“大家好好的忙差事去吧,這就散了。”
眾人齊聲答應,飛身縱起,如風地去了。使者冷哼一聲,身子倏晃,驟然不見。
良久,周遭一片死寂。楚落塵枕著腐尸,張開眼來,蒼穹低垂,壓在面前,殘星幾點,猶掛天邊,夜色昏黑,正是殘夜將盡之際。
他爬身起來,跳出坑外,恨力拍落周身尸蟲,只覺得胸口煩惡難言,嗓子發干,夜風襲來,心頭涌起一股寒意。
略辨方位,大步便行。暗忖自己耽擱許久,金玨兒在城中可等得心焦了,又想此行順利取回《羅浮花氣圖》,隱跡騙過了這幾個煞星,更竊聽到這股敵人的布局機密,心下不由甚喜,腳下頓覺輕快。
走出五里遠近,前方一大片樹林森然聳立,暗夜中影影綽綽,茂葉風聲瑟瑟,如巨獸嘶吼,正待擇人而噬。他心中一喜,知道過了這片密林,便不遠了。
奔到林邊,心有所感,腳步一頓。忽覺身后銳風劃空襲來,他心頭一凜,旋身閃避,劍光倏沉,軟劍毒蛇般宛轉,斜挑而上,他驀地左肩窩一痛,肩井穴已遭利物刺傷。這一擊勢若雷霆,毒辣詭異,的是殺手招式。
楚落塵只覺渾身酸軟,要害被創,幾乎暈厥,急切間著地急滾,覷得左近一棵大樹,貼地滾翻了過去。身后殺手輕咦一聲,卻是女音。
忽地一只手掌自樹后劈出,掌心瑩白如玉,掌風一撲,白光閃動,若有實質。掌力未至,已然將楚落塵逼得呼吸不順。他躺在地上,運使伏藏五帝功中的土帝內勁凝神還了一掌,豈知內勁在太微、紫微、天市三脈中鼓蕩洄游,就是發不出來。拍地一聲,楚落塵只覺一股排山倒海的內力襲到身上,忍不住失聲慘哼。
他伏藏五帝功通了土木金三氣,唯余水火兩氣未成。黃歇自己練此功也靠自悟,只因天資所限,練得不成章法,無力圓融貫通,功勁終而反噬,練了數十年,倒落得功力節節消退,余功不及盛時三成。正因此故,黃歇便不肯教授錯誤心法,任其自悟。楚落塵靜修時,土木金三氣倒也各行其是,流轉自如,但以之臨敵克強,因其未通水火兩氣,功勁殘缺,勁氣又兼之不融,發招時便力有不貸,功勁時靈時不靈,往往十招間倒有八招是空花樣。
須知伏藏五帝功博大精微,內息運行奇特,繁復無比。五行勁氣輪回互轉,各脈要互通相連,方能生生不絕,至于天生化物。而五行之間又互為克制,互為啟發,內勁方能生生不息。楚落塵初通三氣,內息有成,卻不懂搬運使用之法,這便如三歲蒙童手持金碗要飯一般,終會餓死街頭。此刻他運力發掌,一絲勁氣也無,登時給敵人撿了個便宜。
幸而此功他先練土勁,厚土功勁護體,抗得住百般擊打,在一號監便挨打不痛,深自受益。眼下挨了強敵一絕學掌力,卻未傷及內腑。
然雖如此,畢竟此掌是高手凝力驟發,萬萬比不得一號監的皮鞭拳棒。他頓覺痛如臠割,胸膈腸胃間如烈焰焚燒,肩胛偏又劇痛無比,倉皇間雙足蹬地,身子在地面落葉般一滑,滑向林中一個土堆。那人輕咦一聲,從樹后轉出,強笑道:“小兔崽子,挨了老子一記瑩玉掌還能動彈?”
語聲入耳,楚落塵便知是神鷹門主蔣奇,他不及細想,滑到土堆邊,奮力一躍,拔地而起,躍上土堆,就要竄身入林。忽地土堆后一條黑影撲起,銳風如箭,一根鏈子槍槍頭一昂,直襲楚落塵。楚落塵暗叫不好,情急中擰腰拔背,勁于心生,也不知怎的,呼的竟躍過黑影頭頂,落地便跑。
倏而輕風乍起,黑夜中忽有精芒一閃,嚓的一聲,一柄九尺倭刀迎風一斬,撕裂夜氣,當胸攔住去向,刀勢有如泰山壓頂,一斬之勢,直欲將偌大樹林劈做兩半。楚落塵擋無可擋,寒毛直豎,雙足力蹬,凌空又倒翻了回來。身后三人飛身趕來,已成合圍之勢。
楚落塵眼尖,已然瞧出偷襲幾人正是義冢墓坑外密謀的宗主使者與京城三大掌門。
使倭刀那人陰惻惻笑著走近,緩緩道:“小子,躲在棺材里,滋味不錯的?”楚落塵臉色倏白,雙腿虛軟,強笑道:“在那墓冢前,你就發覺我了?”那人壓了壓竹笠,頜下微須隨風飛舞,陰笑道:“當真那只野耗子能救你一命?狗崽子人小鬼大的,在老子面前弄鬼!”
三大派掌門將楚落塵圍定,俱各松了口氣。蔣奇怒道:“尊主,這臭小子一掌斃了便是,跟他有甚好說的!”他嗓門宏亮,提氣一喝,更是聲若洪鐘,雙掌一提,掌心又赫然瑩瑩如玉。喬仙姑嗔道:“且慢,且看看他是什么來頭?有甚圖謀?總不怕他飛到天上去。”沈七冷哼一聲,鏈子槍縮進袖里,皺眉道:“仙姑說的是,問清楚了再殺不遲。”他廣有家業,交游天下,眼見楚落塵武功不弱,實不愿因此惹上名門大派,不好收拾。
使者凝視楚落塵,驀地雙目生寒,瞳孔倏地收縮,跨前一步,失聲道:“你,你便是楚落塵!狗崽子,往哪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