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不眠且戰且走,驀聽身后陣中白鷗天一陣狂笑,心中一凜,驚道:“不好,那廝悟出布陣玄理,遲早要破陣出來了。”
楚落塵在旁聽了,不信道:“‘畫地為牢’何等玄妙,這魔頭再有本事,也勢必活活困死的。”
花不眠搖頭,咳聲道:“亢龍有悔,盈不可久。北山垂名赫赫,他手下三大堂主伏身一擊,便令我身負內傷,豈能以等閑視之。”
楚落塵心生憂慮,但轉眼眉眼又復開朗,笑道:“那有如何,生就生死就死,咱們誓與韃子周旋到底,好歹叫他們領受我天漢精魂。”
花不眠暗暗點頭,不再說話。眾軍飛馬趕到城邊,董纓在城樓看了,大喜過望,忙令守軍放開城門吊橋。
蒙古前鋒迫至,卻給楚落塵大喝一聲,回馬殺了幾員當頭悍將,余騎一驚,又見花不眠匹馬站立橋頭,沒來由心中戰栗,齊齊勒馬。楚落塵哈哈一笑,撥轉馬頭,與花不眠馳進城去。
這一陣,沖營三千兵馬折了一千有余,五百豪杰剩得三百多人回城,然則輕騎得援軍相助,一出一進,縱橫大軍強敵之中,殺得蒙古五十萬鐵騎膽寒落魄,算得上大功一件。
眾軍入城,花小小搶了上來,喜道:“爹爹,小楚哥哥,你們可算平安回來了,我的心呀,一直在怦怦亂跳,看得又氣又急,嚇死我了。”
花不眠眉毛一軒,睨她一眼,笑瞇瞇道:“看來老爹沒白疼你,知道將楚家哥哥放在我的后頭。”花小小跺腳嗔道:“爹爹又來了,我三天不理你了。”
楚落塵見他將話頭扯到自己身上,沒來由雙頰一紅,心中砰然跳動,他偷望花小小一眼,見他垂首玩弄衣角,粉面飛霞,不由陡然想起金玨兒,心中登時便如重錘敲過,退開一步,呆立無語。
花不眠知道他心思,暗嘆一聲,拍拍他肩膀,正要開口,忽的眉目一蹙,嘴角溢出血絲。
楚落塵吃了一驚,急道:“花先生怎么了?”
花小小方才回過神來,搶前扶住,叫道:“你受傷了。”
花不眠搖搖頭,咳出一口血痰,將一枚丹藥納入口中,喘息道:“沒大礙的,傷勢未好,剛才又布陣困敵,吃一丸‘天香地絕丸’,調息一陣就好了。”
楚落塵道:“花先生快快調理吧?小小,這一陣廝殺,好些兄弟受傷,鐘鼎斷臂傷重,還要請你費心救治呢。”
花小小乖覺,嗯了一聲,眼望花不眠,道:“爹爹,你真不要緊?”
花不眠揮手笑罵:“快去,快去,爹爹沒事。”花小小又飛快瞧了楚落塵一眼,方低頭離開。
花不眠轉頭瞧向楚落塵,道:“咱們登樓,瞧瞧敵人情形去。”
楚落塵也牽掛“畫地為牢”困住的北山群邪情狀,聞言點點頭,與花不眠登上城樓。
董纓差來十萬民夫,正在協同守備城池,城墻上下十幾萬人扛著檑木炮石,踏弩硬弓,灰瓶金汁,喧雜震天,一團忙亂。
董纓見兩人到來,堆上笑臉,迎將上來,道:“花先生不愧江湖奇人,幾根長槍幾堆爛石頭就將那伙賊子困住,直到現在還在里頭鬼叫連天,本帥佩服之至,佩服之至!還有小楚大戰一場,殺得韃子尸骨遍野,血流成河,大敗虧輸,今晚本帥要為二位設宴慶功,兩位奇功居偉,他日申報朝廷,必有大賞。”
他老于官場,與花不眠逼迫調兵一事只字不提,花不眠微微一笑,也不說破,三人站在城墻邊,手搭涼棚,凝神望去。
只見城外一望無際,征塵煙迷,刀槍耀日,盡是蒙古軍馬,千步之外地面隱約間長槍林立,亂石東一堆西一堆,陣中黑霧慘淡,不時電閃雷鳴,殺氣騰空,上沖重霄,陣內馬嘶人翻,慘叫連連。蒙古軍馬四下圍著,指指點點。
三人遠遠瞧去,忽見五六名蒙古軍漢掄起開山大斧欲要劈槍破陣,楚落塵與董纓都啊的一聲叫了出來,花不眠卻神色不動。
驀然間奇事突生,那幾個大漢巨斧掄起還未劈落,忽的一片聲凄厲慘叫,連人帶斧跌身進去,轉瞬便給陣勢吞沒了,像是陣中有甚強勁引力,硬生生將人吸入。圍觀的蒙古軍漢人人臉露驚惶,都往后退了一步,登時手足無措。
楚落塵又驚又喜又是擔心,道:“好座‘畫地為牢’!只是玨兒被白鷗天挾持,也在牢中,不知……若是有甚差池,我可……”
花不眠緩緩道:“小楚不必焦躁,量那白鷗天天大膽子,也不敢傷損玨兒殿下一根寒毛,韃子拿著她還有偌大用處,只是公主身處陣中,我便不能再加些湯料喂飽北山賊子了。”
他見董纓眼露迷茫,便笑道:“軍中大炮有多少?射程多少步?”
董纓恍然,喜道:“城中大將軍炮有二十門、虎蹲炮三十五門,射程可達一千步,還有重型炮佛郎機十門,射程更遠,遠達一千五百步。咱們調集佛郎機,一起轟擊,陣中豈有活物?”
楚落塵大驚,嗔目怒道:“萬萬不可!玨兒無辜,豈可一同擊殺?炮轟一事,休得再提。”
董纓皺眉道:“什么公主殿下?她又不是我大明公主,怕她個鳥!犧牲她一人,殺盡北山亂逆,換來慶陽百萬黎民生機,這生意劃得來啊,怎么不做?”
楚落塵怒發如狂,一掌拍下,城墻石屑亂飛,氣急道:“想做生意嗎?你倒做做看!”
董纓吃了一驚,轉顏陪笑道:“萬事好商量,小楚莫急,從長計議,咱們從長計議。”
花不眠笑道:“自然不能炮轟,投鼠忌器,咱們無法可想,韃子也是一般心思。此陣能困多久便是多久,白鷗天奇才異能之士,終能破陣而出的。此陣我南樓秘傳百年,所向無敵,一旦破在我手上,愧對花家先人啊。”說罷,面上一黯,輕輕嘆息。
楚落塵怒火漸熄,心頭怔忪不定,暗想玨兒身居絕陣,嚇也嚇壞了,此陣不破,餓得幾天,她身子嬌弱,餓也要餓壞了。然而北山一眾人馬脫困出陣,挾功攻來,花先生傷勢未愈,我方勢弱,何人能是敵手?
想到此處,愁眉不展,心中惶惑不勝。
三人呆了一陣,眼見紅日西墜,暮氣四合,城外幾十萬蒙古大軍安營扎寨,號角聲四下起伏。忽然遠處黃塵滾滾,一大隊車馬拖著重物緩緩行進,行到兩千步外,護車軍士揭開車上雨布,幾百名大漢扛來滾木,打著喲呵,將三根巨型物事抬下車架,安裝架起。那物事遍體烏黑滾圓,長達五丈,尾端隆起三個黑咕嚕,隔一段一個,極為怪異。
董纓面色一變,倒抽一口冷氣,駭然道:“慶陽危矣,想不到韃子中有這等能人,造出了這等攻城利器。”
楚落塵忙道:“這是什么鬼東西?瞧來好生駭人。”
董纓失魂落魄,手指著城外,身上金甲簌簌而抖,哪里說得出話來。
花不眠面上異色閃過,緩緩道:“這是上古奇炮‘云衢寶樹’,相傳三國諸葛孔明在隴中嘔血數升,只繪得草圖一張,為蜀相后,窮半生之力,想造出此炮,仍不可得,終于含恨死去。此炮設計匪夷所思,點燃火繩,數十斤鉛彈噴射,尾部三個火藥室相繼點燃,層層將炮彈提速,經三次火藥催發,炮彈射速驚人,可達三千五百步。‘云衢寶樹’包含著削器算學的大難題,繼諸葛之后,各代造器大師潛心研造,終究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