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楨轉顏道：“董將軍莫急，將軍自忖能對付得了那幫江湖草莽么？”

董纓雙目一黯，垂下頭來。楚落塵斗徐霸，沖殺蒙古大營，兩進兩出，神勇播于三軍，花不眠兩番在城樓上將他制住，如抓嬰孩，至今思之，不由膽寒，要是調兵圍捕，一個失誤，那伙太歲反撲過來，軍中有誰能敵？到時內憂外患，險惡重重，城外大軍一攻，慶陽立時便是大禍臨頭。那幫草莽也不用殺進帥府，只須斬關落鎖，將城獻給韃子，也是舉手之勞，自己兵馬雖多，又怎攔得住這數千豪杰？還不是死無葬身之地？不論如何作為，左右只是個死字。

他想來想去，實無良策，不禁往后退開一步，呆立無語，面上神色忽青忽白，只顧伸手抹汗，手指也已不住顫抖。

李如楨睨他一眼，眼現不屑之色，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方道：“董將軍領兵多年，熟識韜略，豈不聞兵不厭詐，事急用奇，那幫江湖草莽既是有心守城，不如就來個驅豹斗虎，讓他們與韃子拼個死活，咱們坐收漁利，等他們兩方重創，再來收拾殘局，豈不是好？”

董纓大喜，面上堆歡，阿諛道：“李大人百計疊出，算無遺策，真是我慶陽之福啊。”

卻說蒙古大營亂了一夜，巴圖大汗夢中驚醒，聞得四下喊殺震地，轟轟炸響，遙望西天火光彌天，烈焰肆虐，正自驚慌，軍中探馬流星來報，巴圖大汗聽得果然是屯糧大寨火起，將糧草大倉燒成一片白地，不由跌足叫苦。

少頃烏力罕來到，巴圖大汗見他滿面蒼黑，金發焦黃，一把胡子燒了半截，兀自翹得老高，顯是吃了不少苦頭，不禁一驚，忙問：“國師，你不是安排妥當，率軍撲殺劫營南蠻么？如何這等模樣？”

烏力罕面上神色忽青忽白，半晌方道：“南蠻子火器厲害，屯糧大寨也被這群廝鳥燒了，老僧護持不力，特來向陛下領罪。”

巴圖大汗虬髯一軒，戟指怒道：“大軍尚未攻城，便遭挫敗，虧你還有臉來見朕。”

烏力罕面色一僵，垂首道：“是，老僧失察，放火的便是日間那小畜生楚落塵，老僧怕南蠻打‘云衢寶樹’的主意，特留下‘塵羽洞’大天魔天鶴傳下的奇獸‘飛廉’守護，老僧剛才去看了……”

巴圖面露喜色，點了點頭，道：“有‘飛廉’守炮，那是萬無一失了。”

烏力罕仰天一嘆，道：“哪知道‘飛廉’無功，竟被那小兔崽子毀炮逃去了。”

巴圖面色一沉，顫聲道：“連‘飛廉’也斗他不過？‘云衢寶樹’也炸毀了？”

烏力罕垂頭喪氣道：“那倒沒有，‘飛廉’還在，‘云衢寶樹’毀了兩門，只剩存一門。”

巴圖頰下肌肉扭曲，忽的哈哈大笑起來。烏力罕抬眼望去，面色驚疑不定。巴圖大汗笑聲未絕，伸手重重一拍烏力罕膀臂，道：“幾個小鬼能成什么氣候！慶陽區區孤城，就算只有這一門‘云衢寶樹’，朕也要轟他一個城毀人亡。只是大軍糧草盡失，不得不防，來人，急催豪格快馬運糧，明日派出軍馬，向遠近地方百姓借糧，以充糧餉。”

左右親隨暗喜，心想又可以狠狠搶掠一番了，忙出賬傳令去了。

烏力罕見他轉眼間豪氣復生，絲毫不以挫敗為念，不由破顏為喜，拱手道：“陛下大氣豪放，真乃天下之主，依老僧看來，南朝宗廟，唾手可得，老僧幸而得遇陛下。”

巴圖大汗神色不動，轉身問隨侍親兵：“伯拜大軍離此還有多遠？怎么遲遲不見動靜？哼，難道想等咱們打個血流成河，打下大明，他倒好坐享江山，天下哪有這等美事？”

親兵道：“伯拜兵馬被李如松后續援軍阻擋，急切無法與陛下會軍。”

巴圖悶哼一聲，喃喃道：“伯拜這廝好沒用處，朕便是不用他相幫，一樣滅了朱家天下。”

烏力罕輕拂僧袖，合十道：“陛下英明，神機萬里，什么人能是陛下敵手？”

巴圖笑道：“國師好好用兵，朕絕不會虧待于你，西南楊應龍一路可有消息？”

烏力罕道：“剛才加急探馬報來西南軍情，被那小畜生一鬧，沒顧上稟告陛下。那楊應龍兵行急速，前鋒已到長沙，不日便可得半個江南了。”

巴圖面上掠過一抹欽羨之色，捋須道：“江南財寶美女無數，盡他受用了，他娘的，倒把朕撇在這窮漠荒野喝西北風，還有天理嗎？”

烏力罕笑道：“讓他們打個頭陣，將來這花團一般錦繡山川還不是終究要落入陛下囊中。”

巴圖會意，連連頷首，轉念想起一事，又道：“‘暗夜之城’中可有消息過來。”

烏力罕似是吃了一驚，垂首道：“沒有。”

巴圖嘆道：“咱們其實打來打去，到頭來還不是要聽‘暗夜之城’中那位宗主的安排，我一路廝殺拼命，他也不會不知，許給我的好處總能兌現的。哼，就算長江以北給了我，也夠我受用了，江南萬里錦繡再慢慢設法吧。要是他老人家能此刻能派些魔兵魔獸相助，何愁此城不下？”

烏力罕面色微變，道：“是，是，‘暗夜之城’若能直接相助，定是不費吹灰之力，只是老僧聽說魔界眼下正有一樁大事在辦，想必是抽不出人手。”

巴圖道：“是么？是什么大事？”

烏力罕遣散帳下親兵，方道：“‘大須彌谷’那邊是魔界心腹大患，‘暗夜之城’與之相斗多年，始終難占上風。況且老僧聽聞《羅浮花氣圖》也已出世，此圖是進入云宮的不二法寶，更可怕的是此圖一出，天下大勢登時便要扭轉，宗主心急，想取到此圖，偏生不知道這圖落入哪個狗賊子的手中，他逼得無法可想，只能煉龍闖宮，只求能順利進入云宮，成為神界魔界人界之主。”

巴圖聽得目瞪口呆，驚道：“《羅浮花氣圖》是什么鳥玩意兒，竟能扭轉乾坤？魔界煉龍，又是怎么說？”

烏力罕低聲道：“煉龍便是將一頭千年蛟怪煉化成天龍，只要神龍一成，天上地下自然哪里都去得，云宮雖有百般禁制，神龍想必也能一一破去，老僧有個師弟在魔界持事，這是他偷偷說了的。”

巴圖喜道：“好啊，煉龍好啊，宗主勢力越大，給咱們的好處越多啊。”

烏力罕笑笑，道：“正是，咱們眼下歸附宗主，打下這南蠻江山，他自然也不會忘了咱們的好處。”

忽聽遠處長笑一聲，頃刻已至帳外。烏力罕一團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巴圖大汗大喜，道：“白山主脫困出陣了，哈哈哈，朕還有何慮？白山主快快請進。”

似有一陣風掠過，大帳中倏忽多出七人，為首正是北山山主白鷗天，他微微躬身道：“陛下，本座來得遲了，讓小賊得逞揚威去了。”說罷轉向烏力罕，笑道：“聽說城中有人出來劫營，不知國師抓到了幾人？”

烏力罕被他陰損一記，無法答腔，沒來由面色一白，鼻中輕輕哼了一聲。

巴圖大汗見他困身陣法中一日一夜，仍然神清氣閑，毫無疲態，心中暗暗稱奇，笑道：“白山主果然神通廣大，區區南樓，不堪一擊啊，朕有大福，得此高人襄助，不愁大事不成啊，來人，斟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