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敵人攻勢稍懈,董纓招呼眾人來帥府用飯。親兵端上馬肉,群豪黯然不語,暗想這馬肉雖然粗糲難咽,也不知能吃上幾頓了,席間只有梅山豬嘻嘻歡笑,抱著一大塊馬肉,啃得嘎吱有聲。
楚落塵想起蒙古兵馬精強,城中糧盡,軍心浮動,危在旦夕,不禁暗暗憂心如焚。他手持一截烤熟的馬腿,正在怔怔出神,忽聽外面傳來一聲急呼,徐霸提著鎏金鐺跌跌撞撞搶了進來,稟道:“董帥,不好了,有鬼!有鬼!”
董纓口中吞咽著馬肉,正沒好氣,聞言眉頭一擰,喝罵道:“鬼你媽的王八蛋!大白天上墳,你不說人話說鬼話!你擅離職守,不好好守城,跑來鬼叫什么?”
話音未落,猛聽得一聲炮響,一顆炮彈落在帥府近處,如天摧地塌,呼啦啦一陣響,頭頂瓦片震落,塵煙彌漫,一片狼藉。群雄跳起,紛紛喝罵。
花不眠與楚落塵互視一眼,心中一激靈,齊口失聲道:“云衢寶樹?”花小小聽了,叫道:“怎么會?我和小楚哥哥親手炸了那鬼炮的。”花不眠面色微變,道:“想是你們炸得匆忙,未曾全毀了,韃子招來巧匠能人修復了,瞧這流彈疏散,那是只有一門炮在打,但也非同小可。”
楚落塵和花小小面面相覷,暗想那天在蒙古大寨果然一炸即行遠避,不曾察看,不由心中一凜。
徐霸呆在當地,伸手指了指門外,駭然道:“有鬼!好多鬼!射殺不死的惡鬼兇煞,要進城索命追魂!”
梅山豬哈哈笑道:“俺瞧你臉兒白白,自己就是一個大頭鬼。”
董纓見屬下將官又來出乖露丑,又氣又急,伸足一腳將徐霸踢翻,怒道:“虧你身為統兵大將,說話像個三歲小兒,見一門‘云衢寶樹’發炮,就嚇成這樣,你再裝神弄鬼,老子一刀砍了你。”徐霸仆地跌倒,面上泛起一絲慘笑,猶自喃喃道:“不是鬼是什么?慶陽完了,惹來兇神惡煞了。”
董纓耳聞不祥之音,心頭大怒,正要再發威,忽聽空中咻的一聲長長厲嘯,又一發炮彈擊破屋頂,落了下來。董纓狂叫道:“臥倒。”自己急速鉆入桌底。堂中群雄倉皇失色,走散躲避,亂成一團,慘叫怒吼聲響成一片,霎時間,空中殘肢斷臂,嗚嗚橫飛,血雨四濺。
滿堂驚呼,中間卻有梅山豬哈哈大笑,高聲道:“官老爺快躲,老子偏偏不躲。”楚落塵急道:“山豬躲躲,炮彈來了,不是耍處。”梅山豬高笑道:“俺不怕受傷,前年在山中,一頭黑熊咬了俺身上幾塊肉去,俺兩天就長出肉肉,好了。哈哈哈,炮彈炸掉了俺的肉,一樣能長的。”
群豪見他憨厚有趣,雖然身處險境,面上仍不覺露出微笑,有幾人登時笑出聲來。七八個炸飛了手腳的漢子忍不住喝罵:“去你奶奶的長肉,老子砍斷你手腳,你倒來長長看,哎呦哎呦。”
花不眠大喝道:“大伙兒快快臥倒。”群雄急臥在地,耳聽咻咻聲響,遠近陣陣巨響,地皮也在劇烈顫抖,登時屋塌墻頹,四處火起,百姓哭爹叫娘,滿城轟動,直似陷身陰曹地府。群雄不禁心中齊寒。
楚落塵耳聞悲聲遍地,外面炮擊引燃的烈火燒得刮剌剌直響,心下大為不忍,一躍而起,高叫道:“都隨我來,趴地做烏龜么?”急沖出門。梅山豬將寶貝短劍插入腰間,摘下背上大弓,大喝一聲,大踏步跟去了。
徐霸突然嘶聲喝道:“莫去送死!惡鬼索命可不是好玩的!”
花不眠笑道:“什么惡鬼索命,胡說一氣,那廝火炮雖利,也是亂轟,咱們上城守衛,莫讓韃子趁勢攻上城頭。”攜著花小小,大袖一揚,晃眼已在門外。
高野悶聲不響,隨在身后。群豪膽氣一壯,哄然應允,齊喝一聲,盡皆跟著,冒著彈雨,旋風般踏過街道,奔上城墻。
待到得城上,只見城頭守軍一片驚亂,只有少量軍漢搬動檑木炮石擊敵。群豪俯身墻頭一看,不由心中一凜,只覺一股冷氣自腳底冒了上來,身子全都一震,有幾人險些跌在地上。
但見兩千余步外,一門奇大巨型火炮烈焰噴吐,有如火龍肆虐,鐵彈掠過頭頂,撲進城中。城下無數僵直身影正在拖步上前,披頭散發,神情猙獰,渾身血污,瞧衣衫服色卻是附近村民,北山五堂屬下漢子手持巨盾,吹著古怪哨音,趕著這遍野僵尸攻城。
群豪心中一寒,有如兜頭潑下一桶冷水,失聲驚呼,忍不住面面相覷。
驀聽無數僵尸揚起頭來,嘶聲齊吼,凄厲尖銳,懾人心魂,千百張口中噴出濃濃黑氣,隨風刮上城頭,中人欲嘔。城頭擊下的箭矢射在僵尸身上卻渾然無事,僵尸仍帶箭拖手拖腳攻來。炮石臨身炸飛軀體,僵尸剩下的殘肢不見流血,依然爬身前來。
花小小伸手掩住小嘴,嚇得花容失色。楚落塵呆了呆,脫口道:“血鼎!”
花不眠修眉皺起,忙道:“什么血鼎?這是什么鬼東西?”
楚落塵定了定神,將當日李府大難擇要說了,說罷恨恨一拳捶在墻頭,頓時石屑紛飛,喝道:“白鷗天煉化人體,驅奴作惡,北山出此妖孽,當真天理難容!”
花不眠眼望遠處,只見血鼎隊伍盡頭,黃沙滾滾,號角連營,蒙古軍馬大舉集結,紛紛紜紜,正要隨后掩殺攻來。白鷗天率北山五堂堂主騎著健馬,立在遠方,正在朝著城墻指指點點。不由心中一沉,喝道:“高野,放箭。”
高野應聲道:“弟子理會得。”眼光掠過楚落塵,嘴角冷笑一現即隱,拉開鐵胎大弓,嗖嗖聲響,將兩個血鼎當胸洞穿,釘在地上。豈料那兩人身形扭曲,嘶嘶怒吼,身子在箭桿上緩緩拔出,仍舊拖步而前。
群豪額頭之上,冷汗粒粒迸出,張口齊呼。
高野面色一白,回頭叫道:“師傅……”忽的一發炮彈擊上城頭,眾人忙四下閃避,情狀狼狽。敢情操縱“云衢寶樹”的蒙古炮手調過炮口,減少火藥,瞧著遠近得益,要將城頭群豪盡數轟斃。
轟轟,又是兩炮轟來,群豪躲閃不及,登時死傷慘重。梅山豬跳到一旁,狂笑道:“他來打俺,俺也射他。”搭上長箭,拽滿巨弓,覷定奇炮,盡力一放。長箭劃破長空,追云逐電,掠過血鼎大陣上空,其勢不減,徑自沖向“云衢寶樹”。放炮武士大吃一驚,萬料不到這支飛箭竟有如許長力,急取盾牌攔擋,卻又不及,都不禁心中戰栗,翻滾躲避。
便在此時,箭勢已衰,奪的一聲,斜斜插在炮前黃沙中,離炮不足五步,箭尾輕羽兀自嗚嗚顫動。
城上一片喝彩,守城軍漢見那“云衢寶樹”遠在兩千余步外,城中重炮佛郎機射程也只能達一千五百步,這人彎弓射箭,竟然遠過弗朗機炮射程,豈非咄咄怪事。群豪心頭卻另有一番滋味,他們見這渾小子自從賣魚起始,沒一刻不是滿嘴胡柴,說話顛三倒四,甚是瞧他不起,沖著楚落塵的面子也不好說什么,此刻見了他的神弓飛箭,登時刮目相看,盡皆嘆服。
弓刀閑扯兩句:今年最冷的時候到來了,這種寒冷是侵蝕的,彌漫的,叫人無處躲藏,年輕的朋友可能會有些無所適從。但人生本該就是這樣的,四季輪替,轉眼春天就會來臨。弓刀祝愿來看書的友友注意保暖!寒冷在所難免,但并沒有想象的那樣不可忍受,就像楚落塵一樣,充滿對自由的幻想,對理想的捍衛,以青春的蠻勇,走進這個動蕩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