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小見楚落塵安然返轉,心中歡喜,將他拉到僻靜處,嘰嘰呱呱將古廟煉龍之事說了。楚落塵驚喜交集,轉念想到一事,忙問:“那古廟中白鷗天相助魔界煉龍,你有沒有見到玨兒?”
花小小垂下頭來,低聲道:“北山人馬站在一堆,五大堂主都在,就是沒見著玨兒姐姐。”
楚落塵濃眉一擰,沉吟道:“這么說,玨兒還在韃子手中,嗯,玨兒是公主之尊,韃子正要拿她要挾朝鮮,如此要緊人物,巴圖大汗怎么會將她交付在白鷗天手中。”想到玨兒還在韃子手中受苦,不由狠狠一拍大腿,長長嘆了口氣。
花小小見他氣悶,知道是在思念金玨兒,秀眉一蹙,目中沒來由淚光漣漣。楚落塵見了,柔聲道:“小小,我識得你玨兒姐姐在前,她為我陷身敵手,我……我總是不能放下她,盼你能見諒。”
花小小一抹淚眼,強笑道:“你懷戀舊情,不忘人家的恩德,我就很是喜歡啊,要是你朝三暮四,見一個要一個,見一個又丟一個,瞧我還理不理你?”
楚落塵吐吐舌,笑道:“狗熊掰玉米嗎?在下不敢。”
花小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容色忽又一整,輕嘆道:“傻哥哥,你的心意,我都明白,等爹爹治好了傷,這件事情一了,咱們就去救出玨兒姐姐來,我讓你稱心如意,和她比翼雙飛,我反正命苦……我獨自回江南去……”
楚落塵聞言情急,截口道:“不成的,你一個人孤零零的怎么成?我怎能讓你再受委屈?”
花小小心中柔情纏結,眉眼一黯,禁不住又噗噗落下淚來。楚落塵甚是憐惜,忙岔開話題,講起京城市井酒肆之間的趣聞笑話,他口齒伶俐,不一時又哄得她眉開眼笑。
花小小取出天蠶魔衣,楚落塵見了,不覺暗暗吃驚,拍手笑道:“小小,慶陽大戰時候,你怎么不穿上這件魔衣?你一隱身,偷進韃子大營,將巴圖大汗腦袋擰下來,別人還以為在鬧狐仙呢。”
花小小咯咯咯一陣嬌笑,轉眼玉頰上又掛起愁容,半晌才嘆道:“這件魔衣是我花家祖傳異寶,慶陽城中龍蛇混雜,稍一露出端倪,不要說韃子皇帝殺不著,可能衣服也早被宵小盜走啦。”
楚落塵情知如此,暗暗嘆了口氣。花小小轉念又想起父親傷重,不覺胸中一痛,不自禁悲從中來,撲進楚落塵懷中,珠淚不覺滾滾而下,哽聲道:“爹爹從來沒傷得這么重,我……我好怕!媽媽又不在了,只能做夢看看她,跟她說幾句話兒。”
楚落塵不覺憐意頓起,將她抱在懷里,柔聲道:“好了,別哭了,花先生會沒事的。”
花小小哭了一陣,忽想到馬車就在左近,眼下不宜大放悲聲,只得強忍悲戚,抹抹淚眼,驀然驚覺身子正被楚落塵抱著,沒來由心頭亂跳,忙掙起身來,連頸子都羞紅了。
楚落塵嘆了口氣,暗忖道:“小小長在武林世家,予取予求,身世卻甚為悲慘,母親被顧先生殺死在眼皮下,現今父親又傷重難支,也不知前途命運如何?叫她一個小姑娘如何忍耐?”驀然間又想到自己竄身逃命,父親早亡,母親生死不明,不由大起同病同憐之感,不由胸口窒悶,眼角酸澀,鼻翼抽動幾下,登時也要落下淚來。他掉過目光,見夷堅遠遠在山丘后臥身睡了,梅山豬靠在車轅座位上打盹,方才放下心來,嘆了口氣,復又將花小小摟住,心忖道:“小小孤弱,我一定要對她好些,等這件大事一了,救出玨兒……嗯,救出玨兒,咱們三人在一起就好了。”可是心中一個聲音在不住地叫,“玨兒任性精靈,大公主脾氣一上來,能容得下旁人么?只怕當真要將我身上的肉一片片撕咬下來,嗯,花先生傷成這個樣子,你呀你,心中還在轉著這般齷齪的念頭。”忽覺懷中花小小悄悄一掙,便又不動了。他怔怔地摟著她輕顫溫軟的身子,任她靠在肩頭,心中一陣喜一陣愁,腦子里亂哄哄的,胡思亂想良久,眼皮一耷,不覺朦朧睡去。
不覺天光漸白,他睜開眼,啊的一聲,一跳而起,反將花小小嚇了一跳,他歉然道:“讓你一夜沒睡好哩。”花小小揉揉紅腫眼皮,低聲道:“沒有啊,我做夢了,又夢見媽媽了。”楚落塵又是憐惜又是心疼,輕輕拍拍她的香臂,牽著她的柔夷走近馬車,眼見花不眠也已醒來,花小小取出針囊,又給父親過穴續命。
楚落塵見了,眼中憂急之色閃過,便喚來夷堅、梅山豬計議大須彌谷行程。
花不眠道:“大須彌谷西去還有幾百里遠近,大致方位我是知道的,先走到地頭再四下尋找吧。”
幾人心中一驚,花小小露出憂色,小嘴一撅,道:“爹呀,您也不知道呀?咱們哪有空閑去慢慢找?”
楚落塵道:“小小說的不錯,先生傷勢不輕,怕是不能耽擱的。”
花不眠淡淡一笑,道:“我南樓雄踞江湖百年,天下英雄仰之彌高,這卻是因為什么?奇功藝業還是末節,慈悲眾生,心循天道才是根本。黃河有十曲,畢竟東流去。花某為天道捐軀,雖死猶榮,這大須彌谷嘛,找得到便找,找不到也就罷了。”
花小小一急,眉眼泛紅,哽聲道:“會找到的,您就別說了。”
夷堅忽道:“大須彌谷我知道所在,我帶你們前去。”
花小小轉顏而笑,急道:“夷堅知道嗎?這可太好了,快快帶路。”
梅山豬嘻嘻道:“這就叫犯困的摸到枕頭,要飯的見到窩頭,碰巧了。”
花不眠卻目視夷堅,道:“暗夜之城挑戰過大須彌谷嗎?”
夷堅鳥首一垂,道:“十年前有過一次交鋒,暗夜之城不敵,算起來今年城主又要率魔去邀斗了。”
梅山豬越聽越奇,忍不住道:“那谷中是什么人,連魔界妖怪都不是對手?”
楚落塵瞧瞧天色,拍拍梅山豬肩膀,道:“上車,留著話頭路上說。”當先一躍跳上車轅。梅山豬也爬了上來,將馬鞭遞過,嘿嘿一笑,道:“老車把式來了,山豬要乖乖讓出寶座了。”
車中花不眠呵呵一笑,道:“山豬駕車技藝也不錯了,和小楚輪換著來。”花小小給父親頭下塞了一只枕頭,聞言撲哧一笑,道:“山豬可要當心,偷懶是要長肥膘的,等你肥得走不動了就要扛進屠場挨刀子啦。”
梅山豬毫無察覺,順著話兒道:“我干嘛長了肥膘就挨刀子?”一轉念回過神來,哇哇怪叫道:“好啊,你罵我是肥豬!”他一口悶氣無處發泄,只得重重哼了幾聲,忽又聽身旁楚落塵關心的道:“著涼感冒了么,山豬?”
梅山豬摸不著頭腦,呆了一呆,道:“沒有啊,我好好的呢。”
楚落塵揚鞭驅動馬車,笑笑道:“沒感冒干么鼻子一哼一哼?哦,明白了,原來是一只野豬在拱玉米地啊。”
梅山豬才知他也在調侃自己,又不禁悶哼道:“胡說八道,你還真會扯!”
楚落塵哈哈笑道:“我不會扯哩,會扯就是賣蘭州拉面的了。”
車中兩人早已笑聲不絕,氣氛登時一松。
夷堅張開雙翅,貼著車頂飛動,越聽越迷糊,也跟著傻笑一氣。他不笑倒好,一笑起來,呱呱嚓嚓,眾人更笑得歡了。夷堅停住笑聲,忽道:“剛才山豬問起那大須彌谷的谷主是什么人,這個我也不知來歷哩,直知道他不輕易見人,極是神秘。”
楚落塵湊趣調侃,便是想化開場中愁悶,眼見車中歡聲笑語,心中方自一寬,但耳聞夷堅一通言語,心下登時一凜,忙道:“連你也不知那谷主來歷?”
夷堅輕輕拍動巨翅,點頭道:“大須彌谷與暗夜之城向來就是死敵,十年前雙方賭斗,言明勝者放手欲為,敗者不得擅離家門半步,后來大須彌谷勝出,魔界從此偃旗息鼓,龜縮在暗夜城中。這些年來,城主真的悶煞氣絕,今年又到十年之期,城主又要大舉邀斗了。”
忽聽花不眠的聲音從車內傳來,“這么說來,幸得大須彌谷自當中流砥柱,約束攔阻了魔界兇焰,否則十年間天下群魔竟起,這世間哪里還有寧日?”
夷堅雙翅一撲,飛到車前,將兩匹揚蹄亂奔的健馬攏回原位,那馬兒仰天嘶叫,乖乖的踏著步子,車行如風,又快又穩,他笑笑道:“大須彌谷中人人都是練氣修真大士,谷主是不死之身的。”
眾人一驚。花小小忍不住搶著道:“那人練的是什么奇功,竟然不死?”
夷堅沉聲道:“修真練氣,初級是煉神,第二級是元神,第三級是元嬰,最頂級是圣嬰,到了圣嬰就能三花聚頂、五氣朝元,往返古今。”
眾人大驚失色,不覺呆怔無語,花不眠喃喃道:“三花聚頂、五氣朝元,往返古今,那不是成仙得道了么?”
夷堅呱呱怪笑,續道:“成仙也沒什么稀奇,得了大道就身登神界仙界了。城主有一次說,那谷主只是修到了元嬰境界,死是不會的,但仍然不能往返古今的,除非……”
梅山豬張著大嘴,直喘粗氣,呆呆問道:“除非什么?”
夷堅仰空鳴叫一聲,怪笑道:“除非取得那幅《羅浮花氣圖》,破了圖上機密,打開云宮,才能修得圣嬰圣果,改天換地,變動天下大勢,才能往返古今。”
話音未落,楚落塵心中一激靈,額頭不覺滲出汗滴,滾滾落下,手一松,馬鞭墜地,手已摸到了懷中的《羅浮花氣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