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夷堅呆在一旁,梅山豬卻還在張嘴狂吃,見了三人進來,嘿嘿一笑,道:“老花你好了?老子飯也飽了,酒也足了,咱們這就走啊。”跳起身來,就要來拉花不眠出谷。
花不眠袍袖輕拂,梅山豬立身不住,蹬蹬蹬猛退幾步,險些一跤跌倒,他大惑不解,怔怔道:“老花,你!你這是怎么了?”
花不眠轉身朝金衣谷主微一躬身,道:“花不眠自從見了谷主無涯神通,就死心塌地,愿求真元,天下亂局,自有塵兒他們馳騁,花某愿留此三年,證得天機道法。”
谷主點頭道:“天下多事,自有這人去化解。你這剛收的女婿宅心仁厚,胸懷俠義,馳騁天地,大有可為,你要是再插身其間,亂象反而叢生。嗯,不出三年,亂象湮滅,天地才有一清。你道根很是不錯,可比令尊強多了,留此三年,你自成神通,也助我脫離這十方塵世。三年后你要想走,我也不留,咄,目下我就來闡因證果,開化汝心。”
花不眠道:“是,花某愿聞天機玄妙。”
谷主道:“道者,無根無莖,無葉無榮,萬物以生,萬物以成。道法玄心,在于明心見性。何謂見性,無念便是。何謂無念,若見一切法心不染著,是為無念。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仙佛,此節不可不明。”
花不眠眉頭一軒,心中若有所悟。花小小與梅山豬瞠目結舌,聽得好不氣悶,楚落塵卻學得伏藏五行神通,拿這番玄理與天機神通相為印證,恍然間大有所得。
谷主道:“道心佛心,俱為一體。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我問你,道法自然,萬法歸心,而你的心卻住在哪里?”
花不眠一呆,垂首道:“渾圓一體,聚散自然,聚則成形,散則成罡,歸一返心,心形合一,此心本是無心。”
谷主微笑,道:“一人走進酒館,要了一碗湯,店伙端了上來。店伙剛走,他就嚷起來,‘伙計,這湯我沒法喝。’”
花小小與梅山豬正聽得枯燥,忽聽他說起故事,不由精神一振,都側耳而聽。花不眠、楚落塵卻知道他在借故說法,心中了然,不由眼露微笑。
屋中明光煌煌,谷主含笑續道:“店伙再給他上了一個湯,他還是說,‘伙計,這湯我沒法喝。’店伙無奈,叫來掌柜。掌柜道,‘此湯是本店最拿手的,深受歡迎,難道您?’客人道,‘我是說,沒有調羹我沒法喝呢!’”
梅山豬一聽大笑,谷主目中幽幽青光陡然一轉,有如刀氣掣空,梅山豬嚇了一跳,急伸手捂嘴,暗罵道:“說笑話又不準人笑,這不是活活憋壞人嗎?”
花不眠喃喃道:“沒有調羹我沒法喝。調羹即是法門,法門重疊,我只要這調羹一把。氤氳滿胸是湯,明心見性是湯,日月星象是湯,須彌芥子也是湯。”
花不眠一剎那間大悟于心,妄念俱滅,他哈哈一笑,乃作一歌,歌曰:“別有懷真俗外,流念仙家。撫龜鶴而增感,顧蜉蝣而自嗟。乃煉心清志,洗煩蕩邪。凝魂于秘術,馳妙于餐霞。”大笑聲中,拂袖出門而去。
花小小驚叫一聲,大喊:“爹爹,爹爹回來!爹爹回來!”追到門口,但見門外彩霞籠罩四方,哪有花不眠的蹤影?她手扶門框,珠淚紛紛墜下,霎時間,只覺一顆心一點點沉下去,一股莫名的悲涼涌上心來。
楚落塵來到她身邊,輕嘆道:“爹爹去了,不過你放心,三年后咱們還會聚在一起的。”花小小哇的一聲痛哭出聲,轉過身子,整個人撲了上去,緊緊抱住了楚落塵,嬌軀猶在不停地顫抖。
這個敏感溫良的姑娘深深明白,這一刻起,眼前的郎君就是她心中干城,除了還有一個神經兮兮的師哥,她再也沒有親人了。想到這里,玉臂環繞,將楚落塵越抱越緊。
楚落塵輕輕拍拍她的后背,悄聲道:“小小乖啊,別哭啦。悲歡離合,本是世間常態,人生禍福之際,實在難說得很,你瞧大家都在看著我們呢,谷主還在等我商量事情呢。”
花小小恨恨一跺腳,道:“就是怪這個鬼谷主,胡說八道,將爹說走了,我恨死他了。”
楚落塵道:“小小啊,為人要常懷感恩,爹還是人家救活的呢,他不救活人,咱們哪來的三年之約?況且這人妙說大道,大大有理,不是胡說的。”
“多謝楚公子美言。”谷主輕輕拊掌,笑道:“現在咱們可以談談了。”
楚落塵惕然一驚,拱手道:“要我做什么,但請明言。”
谷主道:“公子可曾聽說過‘暗夜之城’?”
話猶未落,屋中幾人齊聲驚呼。楚落塵暗叫那話兒來了,面上神色不動,笑道:“魔界重地,魔神鬼怪集聚之地是嗎?他就是從城中出來的。”說罷,指了指夷堅。
谷主定定地瞧著楚落塵,似在回憶遠久往事,忽道:“明日就是我大須彌谷與暗夜之城邀斗之期,十年一戰,關乎天下大勢。嗯,光陰往來,秋風乍起,轉眼又是一個十年了。”言下,似有傷懷,不勝喟嘆。
楚落塵道:“是。”
谷主道:“雙方約定每次邀斗,必賽三題,有兩道題目是不變的,第三道題目卻是由上一次的敗方所定,上一次是我們贏了,魔崽子也便得到了出題權,但這一次不知他們打著什么鬼算盤,卻出了個怪題目。”
楚落塵心下一凜,雖是隱隱料到情勢發展,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變色道:“你是說……你是說……”
“正是比拼烹調之技,”谷主淡淡道:“這一次那城主敖登挾恨重來,必是志在必得,他料定我谷中都是修真高士,每日粗茶淡飯,不精烹制美味,故而放心大膽出了這個怪題。”
屋中幾人恍然,心想難怪這谷主抓來天下名廚,入谷一較身手,原來源頭卻在這里。楚落塵狠狠地搓了搓手,怒道:“眾魔之首叫敖登么?這廝害得老子好苦!我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谷主奇道:“公子與他有舊仇?”
楚落塵大聲道:“他必是白鷗天等輩口中的宗主,他遣北山群魔入李如松府邸奪取《羅浮花氣圖》,滅門栽臟,將一樁無頭血案賴在我身上,東廠將我抓入深牢,受盡酷刑,我逃命出來,那狗賊又屢屢派京城三大掌門、東瀛忍者諸般人馬追殺。眼下蒙古大軍大舉犯邊,倭國侵朝,虎視東北,西南楊應龍、西北伯拜兩路兵亂,都是這廝暗中謀劃,做得好事。哼,敖登才是眾惡之源,他掀起這驚天駭浪,到底有何重大圖謀?”
谷主失驚道:“《羅浮花氣圖》落入北山之手了?”
楚落塵一怔,眼光一轉,道:“這倒不知。”
谷主默然,忽道:“蕓蕓蒼生,生靈涂炭,造此無邊殺戮,也惟有敖登有這大能。《羅浮花氣圖》關連著天下氣運,此圖出世,自當扭轉乾坤,恢廓河山,要是也落入他手,咱們大事去矣。”
楚落塵肚中暗笑,口中卻道:“是,靈圖擇主,那廝就是拿著也是沒用的。”
谷主嘆道:“錯了,錯了,敖登掌管魔界,一身魔功,已達天魔境界,他拿到靈圖,自有法門開啟云宮,七葉生仙去,灰鶴青鸞不知所蹤,世間還有誰能抵敵?
楚落塵眼珠一轉,狀甚輕松,笑道:“明天一戰,將這巨魔擊敗,他依約乖乖退回城去,只消他不親自馳騁播亂,這天下大勢,還有可為的,谷主怎么這等氣短?”
谷主精神倏地一振,喝道:“只好一試了。明日大戰,千古難見,大須彌谷竭力做好前兩道題,這第三道題,就依仗楚公子了。嘿嘿,自古圣賢常說,君子謀道而不謀食,可有誰知道,偏偏是這個食字,左右了天下大勢。”
楚落塵心中一凜,暗想敖登費勁心機選擇這題目,必有獲勝之技,自己實難把握勝算。想到這里,心中惶惶不定,不由眉頭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