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纓嘿嘿一笑,道:“這個嘛,楚兄弟是將功折罪,官職暫且沒有,圣上有旨,凡是參與守城的英雄豪杰都有賞賜,各賜御酒一瓶。”
花小小氣得臉兒都白了,撅嘴道:“什么將功折罪?小楚哥哥本來就沒有罪。”
梅山豬兩眼一翻,跳起叫道:“御酒一瓶?什么馬尿泔水?咱們刀頭舔血,打了幾個月,退了幾十萬韃子大軍,就這么打發(fā)了咱們?”
董纓喝道:“放肆,你這廝怎敢口出狂言,藐視朝廷?”他不敢喝斥花小小,便把悶氣都沖著梅山豬發(fā)作出來。
梅山豬焦躁,還要鬧罵,楚落塵擺擺手,淡淡道:“算了山豬,咱們在這里鏖戰(zhàn)守城,本就不為求官求賞,只是見不得受苦罹難的四方百姓。朝廷給我撤了案洗了冤就罷了,做什么勞什子官兒?”
董纓心中一喜,換上笑臉,贊道:“還是楚兄弟豪氣干云,明白事理,本帥佩服,佩服。”
忽聽腳步聲響,兩人一前一后走進廳來。花小小望著當先一人,叫道:“師哥。”
楚落塵上下一看,見高野玉面唇紅,一身滾花戰(zhàn)甲,將他襯得更是英姿勃勃,他抱拳笑道:“久違了,高兄。”
梅山豬心氣未平,撇嘴道:“小楚啊,叫錯了,這位是高參將了。”
高野睨他一眼,面上怒意閃過,掉頭望著楚落塵,堆笑道:“楚兄,辛苦了,家?guī)熌兀俊?/p>
花小小怔怔的落下淚來,哽聲道:“爹爹他,他留在大須彌谷,不肯回來了。”
高野吃了一驚,還待要說,忽然一看身后進來的那人,忙躬身道:“李提督,末將給您請安了。”
楚落塵心中一凜,心知這人便是李如松,想起那時節(jié)他提兵入朝,連克倭寇,捷報傳來,夫人延請自己入府烹飪,豈料北山人馬大舉潛入,滅了他滿門老小,卻讓自己頂罪含冤,受盡折磨。往事歷歷在目,當真叫人百感交集,他定定看著他,見他輕袍緩帶,一派儒雅風度,不像個叱咤風云的武將,倒像一個飽學儒生,他出神半晌,平靜下來,拱手道:“楚落塵見過李提督。”
李如松向高野略一點頭,卻凝目瞧了楚落塵兩眼,道:“你就是楚落塵?”
楚落塵輕輕一嘆,道:“正是,從進入你府中那一天起,可把我一生什么都改變了。那一天,我與令郎李毓并肩抗敵,李毓兄弟被北山驅使的血鼎咬傷,倒了下去。”
李如松眼中忽然聚起蒙蒙水光,他掉過頭去,哈哈一笑,借機抹去熱淚,回過頭來,笑聲不絕,道:“忽驚雜虜?shù)介T巷,黃金如山難解危。余息獨存劍鋒下,子孫散盡生何為。國已如此,家又何存?天下大亂,家破人亡者何止千萬,多我一個李家又算得什么?只是楚公子為了李某家變受委屈了。”
楚落塵微笑道:“沒什么,在下命里有這一劫,你瞧我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嗎?”
董纓一直插不進話來,甚是氣悶,見兩人話頭一停,忙搶著道:“兩位一在朝一在野,都是英雄人物,真是我朝之福啊。但要細說起來,還是李提督戰(zhàn)功彪炳,盛名無虛,英雄之氣,古今罕有,下官這些日子與李提督相處,真是受益匪淺,每日的進境都說的上是一日千里啊,這是下官八輩子修來的福分啦。下官常想,要是能常隨李提督身側,聽他耳提面命,該有多好!唉,下官福分不夠,福分不夠啊。”
楚落塵聽得渾身雞皮泛起,暗罵道:“這條老狐貍打仗不行,馬屁之功,卻是獨到,他娘的,朝廷用的要都是這樣的武將,還打個屁仗?拍一頓馬屁過去,就能退敵嗎?”
李如松淡淡道:“董將軍過謙了。”
高野躬身道:“何止是福分不夠,小將以前在江南就時常聽聞李提督的名頭,當真是赫赫威名,如雷行九天,那時小將就常常癡心妄想,要是哪一天能與李提督說上幾句話,聽他縱談兵法,那是何等妙事?李提督就像一座巍巍高山,令小將好生仰慕,小將不才,愿意以李提督為榜樣,戰(zhàn)場之中,一刀一槍,廟堂之上,和衷體國,愿李提督多多提攜。”
楚落塵聽得目瞪口呆,心想這高野莫非是失心瘋了?才短短時日未見,便換了一個人似的,他說著這些阿諛奉承的語言,卻連眼皮也不眨一下,倒似早已背得滾瓜爛熟似得,脫口而出,其老到熟練之處,倒比董纓更勝一籌,南樓門下怎么會有這等人?
他掉頭顧看花小小,卻見她小臉兒漲得通紅,又氣又惱,眼中也露出迷茫之色。
李如松微微一笑,在高野肩頭一拍,道:“高將軍休得這等說,年輕人鷹揚虎勇,又謙懷禮讓,大有可為啊。”
高野退了一步,又躬身一禮,朗聲道:“不敢,小將不懂朝廷禮儀,還望李提督多多指點。”
花小小忍不住嗔道:“師哥。”
高野看看花小小,一拉她的手,道:“小小,師傅既然沒有回來,以后南樓一脈師哥就得多費心神,將它發(fā)揚光大。你今后跟著師哥好好為朝廷效力,有李提督關照,我南樓威名更甚,師傅聽到了,也會開心的。”
花小小一哆嗦,甩開他的手,抬頭一望楚落塵,俏臉一紅,低聲道:“我要跟著小楚哥哥,爹爹做主,我和小楚哥哥已經(jīng)……已經(jīng)定親了。”
高野胸口如被打了一拳,雙目圓睜,滿臉都是不信之色,怔怔道:“定親了?”他轉過身來,瞪視楚落塵半晌,臉上陣紅陣白,變幻數(shù)次,忽喝道:“你這無賴小子,一定是你花言巧語蒙騙師傅,欺騙我?guī)熋茫摇摇背鋲m擺擺手,掉頭顧看花小小,見她面上神色又是驚羞又是難過,心中一嘆:“看來小小這個師哥對她的情意著實不淺,小小孤苦,失去了爹爹媽媽,要是再失去師哥,依她這種柔弱性子,怕是要更加傷心,卻怎生是好?”沉思間,忽覺喉間銳痛,抬眼一看,只見高野目光冷厲,劍鋒一吐,正抵在自己喉頭,只聽他厲聲道:“小賊,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楚落塵按捺怒氣,眉頭一揚,道:“高兄,請收回你的劍,這劍是用來殺敵的,不是用來打自家人的。”
廳上眾人一時錯愕,都驚得呆了。花小小臉色蒼白,跺腳大叫:“不要,師哥!你敢動他一動,我永生也不會理你了!”
高野一聽,越發(fā)嫉妒如狂,仰天嘶喊一聲,長劍一挺,便要穿喉而過。楚落塵暗嘆一口氣,足下一錯,展開五五四象步,斜退三步。高野如影隨形,腳下如風,長劍依然指在他喉頭,潛運聽水神功,劍身上一溜光芒從劍柄直射劍尖,眼看便要刺喉斃命。楚落塵默運伏藏金勁,不料這一次心念才生,喉頭頓然堅如鋼鐵,那劍受阻,登時彎成一個弧形。高野連連催發(fā)神功,卻怎么刺得進分毫?
廳中眾人見此異狀,驚駭交集,齊齊驚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