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刀陽月

新婚后的第一天，也就是大年初一。相伯帶著孫女和孫女婿去了后山，臨行的還有那個旁人。其實，他并不是旁人，他一直深愛著曉巧的母親，但曉巧的母親卻不知道。自打曉巧媽媽過世后，他就一直守在她的墳前，一直照料著曉巧。直到她四歲，他才悄悄地離開，以后便很少來渡口了。

而那個熟悉的紅盒子，既是他送給曉巧母親的，其中放著一支木簪子，而今還插在曉巧母親的墳上。小時侯，曉巧常拿這個木盒子來玩。等那人走了之后，她便得不到那盒子了。他叫顧磐，是對河榆樹村的。自打曉巧母親死后就一直孤身一人，清情靜靜的度過了十八年。如今，曉巧成家了，他也就可以放心了，這層紙也可以揭開了。&not；；

后山是一片廣袤的山林，雖然曉巧經常和如賓到這里來打柴，但都只是沿著大路干的活兒，從來不敢走進深林，害怕迷路，更怕隱居于里面的神秘。這次祖父帶他們走了許多像有路又像沒路的叢林，祖父在最前面，手里拿著鐮刀；曉巧在他的后面，緊緊握著紅盒子；其次是如賓，他提著個竹籃子，里邊放著紅香蠟，幾碟小菜，一碟臘肉以及一壺酒和兩個杯子。最后的是磐叔，低著頭一聲不吭。走過一條小溪，他們看到了一處光亮的地方，那里陽光充足，綠草如蔭，而安詳的躺在里面的正是曉巧的母親。她的墳塋上冬日的草還是綠綠的，不曾衰敗。走進一步又一步，曉巧越來越快了，甚至于跑了起來。昨夜不曾干爽的臉上重又添上了淚花。&not；；

到了墳前，沉寂下來的是曉巧的腳步，不沉寂的是她緩緩放下的雙膝和控制不住的哭聲。如賓取出三支紅香用火柴點燃，趁著香煙飄飛的時候將它輕插入石碑前的泥土中。復又燃起兩根紅蠟，插于紅香左右。而后一字排開那些菜肴；放酒杯與壺于菜肴后邊，安靜而深沉的斟上酒，兩杯。做完這一切，如賓就跪在了墳前，安安靜靜的燒著紙錢。而相伯則在如賓做這一切的同時，佝僂著身子給墳堆除去多余的雜草，嘴中還念叨著：&not；；

“大姑娘，我來給你梳頭了。真懶啊，這么大個人還要你老子給你梳頭，哎！”&not；；

他把手安放在墳堆上，一邊哭一邊拔起草來。&not；；

而磐叔則在一旁顫巍巍的說道：&not；；

“你看到了吧，曉巧長大了，她成人了，嫁人了。和你一樣漂亮可愛，他們兩個，像我們當年那樣，歡歡喜喜，開開心心的……來了，我們都來了。你的爸，你的磐哥，你的曉巧，還有你的女婿。我們都是來請你喝喜酒的。”&not；；

說著，磐叔彎下身子，端起其中的一只酒杯，望著墳塋，像釣魚人看浮子一樣專注。眼里擒著淚水，沙啞著聲音，舉起杯子，繼續說：&not；；

“來，靜茹，我們來一杯，為了孩子們，我們祝他們白頭到老。”&not；；

磐叔一飲而盡，將那盛滿淚液和酒水的酒一起喝了下去。再端過另一杯酒，高舉于燃著錢紙的火堆邊，一只手放于杯底，將酒緩緩下仰，沖入了火堆中，火立刻旺了起來，那聲音仿佛一個母親在歡笑。&not；；

磐叔放回了酒杯，如賓上前盛滿了它們。相伯從墳塋上下來，笑了一會兒，于是舉起酒杯，對墓碑說：&not；；

“靜茹，我的乖女兒，爸爸為你高興，你有個好女婿，他一定會好好照顧曉巧的。”&not；；

相伯頓了頓，低下了頭，低聲說道：&not；；

“爸爸有點對不起你……在曉巧十歲那年，爸爸差點兒把她弄丟了，她在山里整整哭了一夜；那是因為她很想你，而我又來看你了。那個時候她不認路就走丟了。爸爸請你原諒……現在，你該放心他們了吧？”&not；；

哭了一陣，相伯深情地飲下了這杯酒。而后，曉巧、如賓也都相繼飲了幾杯。之后，他們又安靜地回去了。

這之后，磐叔就再也沒有回他的那個家了，他成了兩個孩子的“父親”，一個老人的“女婿”。而這老人卻沒享受到幾天岳丈的親情就離開了他們。死前，他總覺得完成許多大事一般，囑咐完一切之后微笑著合上了眼睛，那天正是正月二十一，離老人的生日僅有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