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確實很浩大,可在眾多人影里我沒有發(fā)現(xiàn)慕容無痕,甚至沒有看到雍正,除了皇太后高高的坐在觀賞席上,她兩旁坐的全是女眷,想必是后宮的妃嬪及官員的夫人,再往后看就是文武百官了,黑壓壓的人群給我一種強烈的窒息感,尤其是看到罕木耳陰惻惻的臉色時,我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預(yù)感。
是啊,他明明知道我和慕容無痕的關(guān)系,他甚至知道雍正與我的關(guān)系有些不尋常,那他怎會任由我被人獲救呢?哪怕是從中作梗也斷不會讓我得償所愿?。?/p>
一片凄哀籠罩心頭,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跳錯舞步。
眼看我們的“霓裳羽衣舞”便要結(jié)束,我已經(jīng)不再存有任何希望時,忽聽會場外宦官高喊,“皇上駕到!”眾皆吃驚,然后齊唰唰的拜倒。
我的心一跳,說不出是驚喜還是憂愁,喜的是他終于來了,我能獲救了,憂的是既使獲救,他又會怎樣對我?
四娘在身后拉了我一把,原來只有我一個人還呆呆的忤在那兒,沒有下跪的意思。
匆忙拜倒,眼角瞟向罕木耳,見他的臉色十分難看,心里竟生出無限快意,他千算萬算卻終于還是敗了,畢竟雍正是皇上,他不可能左右皇上的行蹤吧!
在雍正的“平身”下,所有人各歸各位,而我一站起身便接觸到了雍正的眼神,他先是驚奇,繼而變的詫異,最后是憤怒,“啪”的一聲,他的手掌拍在座椅的扶手上,嘴里冷冷的吐出兩個字:“繼續(xù)!”
和我預(yù)想的結(jié)果一樣,我在心里冷笑,手腳卻依然隨著音樂起舞,飄飛的水袖,曼妙的舞姿令他看得如癡如醉,但漆黑的眼珠里卻隱含著一抹深沉的幽怨。
舞曲完畢,我忐忑不安的候在換裝的寢宮里,果然沒有一柱香的時間,兩名太監(jiān)急匆匆的來找謝四娘,我見她臉色陰郁,猜想肯定是雍正要召見我,她不知是福是禍,因此十分不安。
“霓裳,你……好自為之吧!”她嘆了一聲,目送著我離去。
經(jīng)過長廊轉(zhuǎn)角處的時候,我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她瘦削的身影顯得那般孤傲凄清,看我的眼神里卻有一抹同情。我心里生出一絲暖意,經(jīng)過幾個月的相處,我對這個與眾不同的女子別有一番情愫,是感激還是惺惺相惜我已經(jīng)分不清楚了。
雍正就在前面的寢宮等我,腳步不由自主的放慢了,心里卻莫名的生出一抹不安,應(yīng)該和他說些什么呢?要求他幫我脫離苦海嗎?假如我逃離了狼穴,會不會又跳進虎窩?
“皇上吉祥!”盈盈拜倒,我已學(xué)會滿人的禮節(jié),可就在我拜下去的那一刻,一雙手牢牢抓住了我的胳膊,抬起頭接觸到雍正如炬的目光時,我的淚潸然而落。
他忽然用手心接住了我落下的淚珠,臉上布滿柔情的將我拉起來,一邊揮手示意其他人全部退下,看著一大屋子人躬身退下,我心底那道防線徹底崩潰,撲進他懷里痛哭失聲,將這幾個月來受的苦盡數(shù)發(fā)泄干凈。
他一動不動,任由我哭個夠本,直到我抽抽噎噎的擦干了眼淚,才用手背拭了拭我的淚痕,柔聲問,“好些了嗎?”
我笨拙的點點頭,小聲說,“好了。”
“跳了半天,累了也餓了吧?”他臉上的陰郁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平靜,畢竟是一國之主,喜怒不形于色,令你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將我拉到桌前坐下,只見桌上琳瑯滿目滿是各色糕點,心頭莫名的又是一暖。
“來,先填飽肚子。”
我被他一催,肚子立即發(fā)起抗議,弄得我面紅耳赤,看著他鼓勵的笑容,我開始毫不顧及形象的狼吞虎咽,眼看那些糕點被我吞食大半,才酒足飯飽的用帕子擦干凈嘴巴,回敬他一個魅力十足的笑容。
“吃飽了?”
見我重重地點頭,他的臉突然沉下,沖著門外喝道,“把人給朕帶上來!”
我一愣,莫名其妙的循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門外呼啦啦擠進來一大片人,仔細去看,竟是御林軍壓著幾個人跪在那兒,只不知押的是什么人。
我正一頭霧水時,猛不期然看見下跪的人里竟然有謝四娘,她的腰背挺得很直,目光悠悠地落在我身上,眼里的疑惑那么深,那么沉!
“皇上……,”我驚得站起身,剛想詢問時,雍正忽然握住我的手,示意不要出聲,只好將滿腹疑問吞回肚子,我被動的坐下去,茫然無緒。
“哪個叫三爺?”雍正冷冷的問。
堂下一張臉抬起來,全身打著哆嗦,聲音都顫栗了,“小人……不是,草民姓黃排行第三,人稱……稱三爺……?!?/p>
“你就是這幫人販子的頭目?”
“草民該死,草民該死……,”嚇得不住磕頭,如搗大蒜。
我這才回過神,堂下除了這個三爺和謝四娘外,竟連洪全都在,心里暗暗吃驚,雍正的辦事速度可真夠驚人,一柱香前才發(fā)現(xiàn)我,一柱香后竟將一干迫害我的人全部抓到了皇宮,這種雷厲風(fēng)行豈有他人能比?
“天子腳下,竟敢做此無良之事,你視朕于無物?”雍正抑制不住渾身怒氣的上前踹了他一腳,這人絲毫不敢反抗,被這充滿力道的一腳踢得翻了個跟頭,急忙爬起再次跪下,那種神情令人見了忍不住想笑。
可我笑不出來,一看到他我就想起那天晚上逃跑的情形,想起四娘被打得奄奄一息,想起那些和我們一樣被賣到各個地方去的無辜女子,只恨不得拿把刀將他的肉一片一片削下來,拿去喂給狗吃。
“霓裳……,”雍正忽然喚我,受驚的抬頭看他,溫潤的眼眸里閃著無限濃情蜜意,語音也寵溺的驚人,“你想怎么處置他們?”
“我……,”再次看了這幫人一眼,我忍不住上前拉起謝四娘,轉(zhuǎn)向雍正說,“皇上,她是好人,只是訓(xùn)練我們跳舞,教我們女人應(yīng)該自強自立,若不是她,我恐怕現(xiàn)在還見不到你,也不知道賣去哪里了呢?!?/p>
雍正不語,可他眼里的溫潤消失了,一抹清冷忽隱忽現(xiàn),等了半晌才說,“暫時把她押進天牢,其余二人和所以參預(yù)此事的人立即拖到午門執(zhí)行腰斬,并誅滅九族!”
他擲地有聲的話立即涌上數(shù)名御林軍,將面如土色的三人拖下去時,我的心重重一顫,未假思索的跪下去。
“霓裳……你?”
聽到雍正的驚呼,我抬起頭,固執(zhí)的說,“求皇上網(wǎng)開一面,放過他們的家人,那些人都是無辜的,有可能他們根本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你一句誅滅九族會連累很多人!”
“云霓裳!”雍正咬牙切齒的瞪著我,那眼神似要吃人一般。
是的,我當(dāng)著眾多人的面斥責(zé)他濫殺無辜,他又豈能饒我?可是,任由他在我面前大開殺戒,我辦不到??!想起陸生楠、烏蘭珠,我的心一陣陣抽痛。
“先押下去!”揮一揮衣袖,撤走了所有人后,雍正鐵青著臉踱到我面前,用他如勾的手指托起我的下巴,冷冷的吐出幾個字:“不要考驗朕的耐性!”
見他真的生氣了,我一時又有些慌亂,動都不敢動,只是被動的仰著臉看他。
攸地收回手指,他走到桌前坐下,背對著我說,“你過來!”
因為看不見他的臉,也猜不到他的心思,我只好慢吞吞的挪過去,才剛走到他身后,便聽見他悶悶的說,“坐下!”乖乖地坐在他身旁,艱難的吞了幾口口水,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垂著頭,一直看著桌布。
“朕的臉竟比不上桌布好看嗎?”
我聽見他的話,忍不住嗤笑,抬起頭看他的那一刻,忽然被震住了,他的眼神很怪異,看不清楚是什么心思,但一種毛毛的感覺促使我心里直發(fā)麻,這個男人果然不同他人,難怪他能竄改遺詔,登基為帝呢!
“皇上……,”我故意偏過臉不看他,腰上一麻,他竟然伸手?jǐn)堊∥业难荒敲摧p輕一帶,我整個人便挪到他的腿上去了,那種毛毛的感覺又上來了,我的胃一陣翻涌。
雍正忽然笑起來,挑釁的用手指挽起我耳鬢的幾綹秀發(fā),繞到鼻子跟前嗅了嗅,臉上露出個陶醉的表情,低喃著說,“為什么朕每次看見你總會心動,看見你哭朕竟然覺得無比難過,既然是朕最愛的妃子過世也沒有過這種感覺,你究竟是不是朕的克星?”
我無語,腦海里忽然閃過慕容無痕的影子,竟然沖口而出地說,“皇上,能不能傳召慕容無痕?我很見沒見他了?”
話一出口,我就意識到自己錯了,他的臉色在瞬間換成了一幅豬肝色,然后手腕一推,將我又送回旁邊的座位上。
“我……,”想要反悔已經(jīng)晚了,他冰冷的目光將我上下看了一遍,仿佛要將我的內(nèi)心看透,“慕容無痕對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
我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回答,心里惶恐萬分,害怕一時言語不慎會害了慕容無痕??!
“云霓裳……不要考驗朕的耐性!”他再次說了這句話,然后轉(zhuǎn)身就走,可走到門口時,忽然丟下一句,“你考慮清楚!”當(dāng)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眼簾時,大門竟被重重關(guān)上,將我幽禁在了這幢陰森森的寢宮里。
看著空曠的宮殿,我欲哭無淚,早就知道會是這種結(jié)局,我就知道一旦跳進雍正的圈子,比起在人販子那兒會更加難以逃脫,現(xiàn)在應(yīng)驗了吧?而且在外面還有可能遇上慕容無痕,在這深宮的話,有可能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慕容無痕,更別指望能和他雙宿雙飛了!
我想哭,可是偏偏眼眶干澀,根本哭不出來,哭有什么用,哭并不能解決問題??!
于是,我就呆呆的坐在那兒,看著窗外由白天變成黑夜,再由黑夜變成白天,有個小太監(jiān)送來早點,我未曾瞄過一眼,任由它從熱騰騰變得冰冷冷!
第三天,我終于熬不住了,坐得腰酸背疼不說,胃也疼得直吐酸水,從座椅上倒下去的那一刻,我知道一定會驚動雍正,一定會!
果然,等我再次蘇醒,他已經(jīng)守在床邊,眼眸里滿是血絲,看到我眼睛睜開,他欣喜若狂的喊,“御醫(yī),她醒了,快來看看……?!?/p>
一個發(fā)須花白的老醫(yī)官匆匆把了我的脈,半晌才說,“姑娘已經(jīng)無甚大礙,但是因為身子過虛,得好生調(diào)養(yǎng),不能再受刺激了?!?/p>
雍正擺擺手,示意他退下后,又咐咐送上膳食。
“皇上……,”我全身乏力,只能虛弱的躺在床上,悠悠地說,“我沒胃口,熬點稀飯就行了吧?!?/p>
他點點頭,吩咐人去做后,緊握著我的手貼在臉頰上,痛心疾首的說,“都是朕不好,不該把你一個人關(guān)在這兒三天不理你,朕該罰!”
我翻了翻白眼,他怎么能把我的絕食誤解成為報復(fù)他不理睬我的手段?
“皇上……,”我剛想趁此機會哀求他放我回慕容府時,他忽然面露笑容,沖門口招了招手說,“讓她進來。”
我一臉疑惑,直到看見呂四娘才恍然大悟。
“皇上吉祥……,”四娘拜下去的那一刻,我心頭忽然一驚,原來,原來她和雍正的相遇竟是這樣,竟是我的緣故!那么,呂四娘刺殺雍正的傳說會不會成真?
“你是霓裳的好姐妹是吧?”雍正雖然和顏悅色,目光卻絲毫沒有放在她身上,而是全神貫注的看著我,直看得我臉色羞紅,不安的垂頭。
“民女和云姐姐確實是好姐妹!”
我聽她的語氣很平靜,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她竟然沒有任何波動,仿似見到一個陌生人般,難道她忘了她的父親呂留良是在死后49年時,即清雍正十年(1732年),受湖南儒生曾靜反清一案牽連,被雍正皇帝欽定為“大逆”罪名,慘遭開棺戮尸梟示之刑,其子孫、親戚、弟子廣受株連,無一幸免,鑄成清代震驚全國的文字冤獄嗎?
“霓裳……,”雍正輕喚,我受驚的回頭看他,他忽然舉起我的手,用他的唇落下一吻,然后說,“這幾天朕會很忙,你在這兒待幾天,等朕時間充裕就可以陪你了!”
我訝然,這是什么意思,他不打算放我走了嗎?剛想詢問他已經(jīng)快步離開,走到四娘身邊時,說了句,“你叫舒眉是吧?好生照顧霓裳!”
他的身影消失在眼簾,我泄氣的閉上眼睛,看來真的跳入另一個火坑了!
“云姐姐,”四娘慢騰騰的挪到我身旁坐下,探出冰涼的手試了試我的額頭,“你還有點發(fā)燒,大夫說你燒了一天一夜,身子虛著呢,不好生調(diào)養(yǎng),怕會落下病根,以后可難得治了,待會兒稀飯熬好,讓我喂給你喝,好嗎?”
我聽她語音誠懇,忍不住盯著她問,“四娘,你心里可還有仇恨?”
“仇恨?”她一愣,大概是意識到我指的什么,頭垂下去說,“我一個弱女子,怎能與皇上抗衡?明知無望,何苦癡想,父親在天之靈,也希望我能過得舒坦,不為仇恨所擾吧。”
“可是……,”我想了想,還是吞下了要說的話,既然她不想報仇,我何苦推波助瀾,讓她活得辛苦呢?
小宮女送上了熱騰騰的稀飯,四娘接過來親自喂給我吃,看著她一臉誠摯,我暗罵自己小氣,當(dāng)初還對她嫉妒得發(fā)狂,她卻只是個單純、可愛的姑娘呢!
如此過去了五六天,我被寂寞糾纏得快要崩潰,四娘倒是無所謂,不時撈些針線出來刺繡,什么鴛鴦戲水,鸞鳳和鳴,在她的穿針走線里竟變得栩栩如生,躍然布上。
“四娘,”終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能不能幫我離開皇宮?”
“你想離開?”四娘瞪圓了眼睛,捂住我的嘴說,“隔墻有耳,不要亂說話。”
眼角瞟了瞟遠遠侍立的宮女、太監(jiān),我將四娘拉進屏風(fēng)后,悄聲說,“我快瘋了,雍正根本沒打算放我走,可是我繼續(xù)住下去一定會崩潰,能不能幫我逃走,我要去見慕容無痕!”
“你……,唉……”她長嘆,沉吟片刻后,從衣柜里掏出一套服裝遞給我說,“就知道你待不住,所以這幾天跟奴才們套了套近乎,騙了一套宮女的服裝來,只是出宮不是易事,拿不到查總管的手諭,你怎么也飛不出去!”
“那怎么辦?”
見我哭喪著臉,她安慰我說,“你不方便到處走,我因為要服侍你,倒還自由些,容我想想辦法吧,總會有法子的?!?/p>
三天后,四娘竟真的弄了個出宮的手諭來,我欣喜若狂的問,“你怎么搞來的?”
“霓裳……,”她的臉色很平靜,我卻因為太興奮沒聽出她語音里來落寞,“不要理會我是怎么弄來的,今晚就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見你想見的人。”
“四娘,太謝謝你了!”我忍不住親了她一口,弄得她立即紅霞滿布,可我已經(jīng)顧不得太多,只一味沉浸在即將離開皇宮,回到慕容無痕身邊去的喜悅之中。
是夜,月朗星稀,我換上宮女服往西門走去,守門的侍衛(wèi)將長刀一揮,阻在我面前,惱著臉問,“哪一房的?這么晚去哪兒?”
“狗奴才,我是養(yǎng)心殿的人,奉皇后娘娘之命出宮辦事,你們誰敢阻攔!”心里雖然毛毛的,可是為了見到慕容無痕,不得不強裝鎮(zhèn)定,發(fā)出連我自己都驚奇的威嚴(yán)聲音!
氣勢的確有些攝人,兩名侍衛(wèi)在聽到我的話,看到總管太監(jiān)的手諭后,放下了長刀,眼睜睜看著我走出紫禁城。
我不敢回頭看,唯恐一看便被侍衛(wèi)瞧出破綻,于是挺著腰板一直走,直到有轉(zhuǎn)角處才發(fā)足狂奔,絲毫不顧行人的詫異!長街漫漫,我跑了很遠才停下來,看著凄冷的月色發(fā)呆。
這幾個月就像一場惡夢,現(xiàn)在夢醒了,我的愿望終于要達成了!
慕容無痕,我們就要見面了,你想我嗎?你會和我一樣迫不及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