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你,所以不晚
1
和老大再次遇見在2012年。那時,老大已有一雙兒女,嫂子還是那個曾轟動一時的嫂子,只是眼角多了許多皺紋,少了往日榮光。然而,相比從前,臉上的笑容,反而更多啦。
因與老大相遇在飯口的點上,老大沒有時間招呼我,吩咐廚房做了兩個我曾經喜歡吃的菜。讓我先吃著,等他忙完,哥倆好好喝上一口。
我坐在飯店的角落,看著他們兩口子忙里忙外。眼光在老大那條跛了的腿和斷了3根指頭的手之間,來回徘徊。
帶著沉痛的懷念,又回到那個混江湖的歲月。
2
我和老大是同鄉。老大比我大十歲。2006年東北經濟全面崩盤的時候,我初中畢業。在家廝混一年,每天就是和一幫子哥們游手好閑,打架斗毆。日子當月子過,月子當年過,沒有方向,沒有目標,只是一味的混。
我爸覺得,我這樣,人就廢啦。正好那年老大過年回家,一時風光無二。羨慕的村里各家各戶都恨不得和老大家攀上親戚。好借著東風,把自己家里的孩子,讓老大帶去深圳。
我家因為和老大家多年鄰居,得近水樓臺之便,我成為矬子里的高個,被老大選中狀元,帶去深圳。
年少輕狂的我,從沒覺得老大有多牛逼。不過早兩年出去而已。特別是到了深圳以后,看到老大從事的事業,租住的房子和生活條件。這種想法更加強烈。
我心說“過成這個熊樣啦,回家還裝逼,真JB會裝。”
雖然,我對老大不屑一顧,老大對我還是蠻照顧的。每次去干那些拼命的事,都讓我殿后,從不安排我沖鋒陷陣,刀里來劍里去。
聰明的你,肯定知道我們是做那行的啦。那個年月,東北人在外的名氣不好。迫于生計逃離東北重工業區的男孩女孩。因為沒有學歷,男的都入了精武行,女的都進了窯子門。時代所逼,沒什么值得笑話的。那時候,我家鄉流傳一句話,叫做“笑貧不笑娼”就是很好地例證。
我和老大,就是深圳運河幫的一份子。老大當時還是一個小堂口的頭目。
3
和老大混江湖的日子,沒啥好提的。無非是有事去打架,無事做惡霸。錢不少掙,都花在女人肚皮和娛樂場所的瀟灑上啦。
重點想和大家說的還是嫂子的事。
當年嫂子可是有漁村一枝花的美譽。別看現在有點人老珠黃,那也是風韻猶吶,打扮打扮,不比滿街上貼著一張張假臉的妹子差,而且絕對是純天然。
我嚼著花生米,側臉偷看一眼柜臺算賬的嫂子。就是這股子氣質,真不是其他女人可比。即使今日棠下收賬,那也是一豆腐西施。
想當年,為嫂子瘋狂的,何止老大一人。我們這些小弟,也是變著法的想把嫂子弄成床上人啊。只是,礙于老大的面子,沒人敢動手。況且,嫂子家是當地人,還算有些勢力,我們這種層面上的,也就只敢偷著瞧瞧,嘴巴上占點便宜。唯獨老大,真的是走了心。
老大怎么追嫂子的事,咱還真不知道。那都是人家兩人花田月下的事。
但是,有一點,后來我們都知道啦。嫂子嫁給老大,那是二進宮。而且嫂子當年還有一1歲半的兒子。在那個年月,這樣的女人,大家都叫做寡婦。一起睡睡還行,沒人當真,真敢娶回家去的,唯獨老大一人。而且,還弄出了那轟動深圳的奇葩事。
4
老大是個啥樣人呢?我至今沒弄明白。當年老大和嫂子的訂婚宴,我陪同參加過。
那天,飯將吃完,酒近半酣。該談正事的時候。老大突然站起來,一杯白干一飲而盡。當著兩家老人的面。甩出兩張存折,開口就說:“這里面有10萬塊錢,一張5萬。事情兩家都辦,別看玉蓮是二婚,我把她當新婚媳婦看,所以必須辦,還要風光的大半。錢就這些錢,再沒有啦。不夠的,四位老人家商量著給湊點。爸,咱家是娶媳婦,別太小氣。岳丈,咱家嫁閨女,也別吝嗇。反正,您們商量著來,我們隨便。哦,對啦,存折里的錢呢,要是有剩,算是我孝敬老人家啦。你們老四位先商量著,我和玉蓮外面談談情,說說愛去。”
老大話一說完。拉著嫂子就去外邊大堂。還真真去談情說愛啦。
后來,我問老大:“哥,你這也太牛掰了吧。錢一扔,啥事不管。況且辦兩場婚禮,咋也不用十萬吧。”
老大酒喝多啦,跟我說了實話:“弟兒啊,你覺著哥是糊涂人,冤大頭嘛?”
我趕緊說:“不是,當然不是。”
老大大著舌頭繼續說:“我和你嫂子啊,是真心相愛。既然真心,這些俗世,對于我們來說,那就是灰塵。灰塵沾多啦,那愛情就臟啦。你想啊,愛情都臟啦,婚姻還有好嗎?再說,結婚是兩個家庭的事。老人家一輩子的心愿,你哥我呀,就花錢圓老人家們一個心愿。只要你嫂子心甘情愿躺我床上,給你哥我生兒育女,還管那些俗事,干嘛。你說,干嘛……”
老大喝多,我背著她180多斤的皮囊,送他回家。嫂子見了我們,臉色溫和,沒有發怒,沒有怨言。和我一起把老大抬床上睡覺。
那時候,我第一次佩服老大這個人。開始覺得。雖然他也在混,卻是個有文化的流氓。頓時,感覺自己矮了一頭。
5
當年,老大的婚禮可算是一件奇葩事。奇葩到什么程度呢?奇葩到婚禮第二天,婚禮就上了深圳大小的報紙。比之國家大事,明星緋聞不遑多讓。
那天,老大向著老人家們說要兩頭辦喜事的時候。沒有人會想到是這樣的結果。也沒想到,堂堂七尺男兒的老大,為了嫂子敢這么干,還干的這么牛。
神州大地,自古以來是新郎娶新媳。從來也沒聽說過,新媳娶新郎。偏偏老大就這么做了。
黑色鋪滿心形花蕾的婚車,停在賓館的路口時,從婚車上下來的眉目清秀的新郎,著實讓大家眼睛一亮。心說“哎喲!這是一對同性戀結婚嘛,今天。”
新娘抱著新郎走出賓館玻璃門的時候,聚集起來的人,下巴更是掉了滿地。
“哎呦,乖乖。這是唱的哪出啊?”有人說。
“哪出,小粉臉的新郎娶大胡茬的新娘唄。新鮮,新鮮,真新鮮……”有人回。
“媽媽,媽媽,新郎怎么是女的,新娘子怎么是男的。哈哈哈……”小朋友笑屁啦。
“唉!親愛的,你看見新娘那大黑腿了嘛,真夠黑的。”未結婚的小情侶男孩說。
那個年頭,手機還沒有那么發達,但是不乏多事之人,早早跑回家,把相機拿來。沖著這一對奇葩的新人“咔嚓、咔嚓。”
或許,在現在這個人人都追求個性的時代,老大這種奇葩做法,倒也沒啥。但在那個年月,完全就是一對北極熊。沒見過,稀奇,趕緊跑來湊個熱鬧。
我們到酒店宴席廳時,不明就里的親朋,也著實被這反串嚇了一跳。還好,四個老人,提前通知過,沒氣的背過氣去。
老大就是老大,娶個媳婦也和別人玩的不一樣。瞧那整齊的伴郎團和伴娘團。女的,清一色西裝革履的禮服,男的統一制式的白色小禮服,清一色的黑毛大黑腿。真是亮瞎人眼啊。
婚禮再奇葩,也得繼續下去。賓客們過了開始的新奇勁,也就冷哼著給一句“這叫什么事啊”了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丟的不是自己家人臉,你們隨便丟。我隨了禮,得敞開懷吃回來,你們得瑟去。
婚禮進行到交換婚戒時,所有的謎底才揭開。著實騙了不少人的眼淚。當然也包括我的淚水。
老大說:“各位親朋好友。首先,我代表我自己,我的妻子玉蓮和我們雙方的父母家人,感謝諸位的蒞臨。能在大家的祝福中,完成我和玉蓮的婚禮。我心中滿是幸福。大家也許注意到了,我們今天的反串舉動。有些人也可能會鄙夷我們的做法,老實說,我并不介意。我只想在這里,對我的妻子,玉蓮說。玉蓮,這輩子能遇到你,是我萬濤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在這里坐著的,多數人都知道你之前嫁過人,我是老二。但是,玉蓮你在我心里就是新媳婦,我萬濤明媒正娶的新媳婦。我只恨不能早點遇到你,讓你吃了那么多苦。今天我之所以耍這個性,玩這反串的婚禮,就是要告訴全世界的人。是你耿玉蓮娶了我萬濤,而不是我萬濤娶了你。今天是你耿玉蓮這輩子第一次娶媳婦,是我萬濤第一次嫁人。玉蓮,你在第一次婚姻里失去的。你爺們,我今天給你全掙回來。玉蓮,我愛你。小寶,爹也愛你。”
掌聲,雷鳴般的掌聲。這個時候語言已經蒼白,只有嫂子的眼淚和響徹滿場的掌聲。才能表達出大家此刻的心情。
這是老大婚禮上的牛事。自此,我對老大佩服的五體投地。
然而,更讓我佩服的還是之后那件事。
6
老大結婚半年,和幫主說要退幫。那時,老大已經管理一個堂口,手下幾十號小弟。
幫主說:“濤子,你知道幫里的規矩,即便是你,我也沒法徇私情的。”
老大伸出左手,向大哥說:“大哥,我有這個念頭時,就沒給自己留后路。更不會讓您老人家作難。小弟這根小拇指,是當初和海河幫斷梁子時,被切斷的。這根無名指,小弟送大哥您,感謝您這么多年的照顧。這根中指,送跟著我的兄弟們,大哥對不起你們啦。”
手起刀落,迅猛快速。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兩根手指應聲而斷。
幫主說:“濤子,你這又是何苦呢。我本有心免你幫規家法,奈何江湖規矩不可破。來人,請幫規。”
幫里規矩,中途棄幫者,堂口老大之下,斷二指。堂口老大以上,斷一腿。
老大本來沒必要切兩根手指,老大仁義,自己個切了。自此老大成了跛子。
3個月后,老大傷口愈合,走了。去了哪里誰也不知道。他走的時候,誰也沒有通知,只帶著嫂子和他們的兒子,靜悄悄的走了。
我曾不止一次去嫂子家打聽,兩位老人終究不肯告訴我。以致直到今天偶然間,在這個海濱小鎮遇到。才知道老大搬來了這里,才知道,老大又生了這一對龍鳳胎。
7
“哎呀,兄弟不好意思啦。今天人多,店里小張又請假啦,忙不過來。讓你久等了”。快2點的時候,老大忙完。坐到我對面,張口就向我道歉。完全沒有他當初的霸道。
“大哥,沒事。我也沒啥事。有吃有喝的,挺好。”我說。
“來,兄弟。走一個,敬多年不見,再重逢。”
老大舉起杯,一如當年的豪爽,一飲而盡。我也趕緊跟著喝干。
“最近怎么樣啊,兄弟。有家沒,有弟妹,大侄子沒?”老大又重新給我和自己填上酒,問道。
“還沒結婚呢,大哥。”我訕訕一笑,回答。
“咋回事,咋還沒結婚呢?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年也35啦吧。不會下面蛋子的事吧。當年大夫不是說了,不影響夫妻生活嘛?這是咋話說的啊。”
當年,有一次火拼。我傷了一顆睪X,被摘除了。老大一直有愧于心,帶我看過好多大夫。知道不影響性功能和生育才放下心來。聽我說還沒結婚,以為是這原因。于是,又舊事重提。
“大哥,不是這事。你咋還記著呢。當年大夫不就說啦,不影響的,不影響。”
“當年,哥哥就對此事耿耿于懷。不礙事就行,我也能放心啦。可不礙事,你咋還沒結婚呢?”
“哥,你放心吧。你早就有弟妹了,這不還沒辦事情嘛。所以,沒敢和您說。”
“哦,這樣啊,那就好,就好。對啦,你還在幫里混嘛?”
“哥啊,那都是哪年的老黃歷啦。幫會早就散啦。前幾年國家打擊的厲害,基本都完了。”
“那咱們那么多兄弟都咋樣啊?現在都在干啥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大哥你退幫不到半年我也走了。你看。”我舉起少了一根尾指的左手。
“幫主因為我睪X的事,法外開恩。只要了我一根手指。可是,我知道那都是掩人耳目的,幫主知道我是你帶出來的,給您面子呢。”
“唉!也不知道老幫主咋樣啦。他也是個仁義人,只是很多時候,被形式所迫啊。黑道,黑道。在中國,哪有TM什么黑道,一群窮苦人湊一堆混口飯吃罷了。還真TM當回事。真以為演電影吶,幼稚。”
……
老大又喝醉了,一如當年。我幫嫂子把老大抬床上睡覺。這個老男人,一沾床就打起了震天的呼嚕。
我和嫂子聊了兩句。嫂子問了我的近況,我問了嫂子老大這幾年的經歷。
一頓飯,從午后吃到傍晚,安排老大睡下,已經6點多。老大3個孩子,也都放學回來。我看著老大的大兒子,也就是當年嫂子帶過來的孩子。虎頭虎腦,半大個子,像個成年人。看著也特別照顧老大后來和嫂子生的一雙兒女。和睦的一家。
嫂子,一邊忙著接待客人,一邊招呼孩子們吃飯。我起身告辭。
傍晚的夕陽,柔和地打在臉上,我回頭看了眼,夕陽下的小飯店,忙碌的嫂子,吃飯的孩子們。
頭也不回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