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名記者,洞悉時政,戰俘回國,不榮則損。國家初建,政局并不多穩,回國風險很大,且不說旁人的非議、指點,單說政府的態度,就很難讓人琢磨。他與同伴深思熟慮,決定先去T處避過風頭,等三五年后再回故土。
可惜,他沒有預料到映入眼簾的是妻子冰涼的尸體。
曾經的舉案齊眉,曾經的你儂我儂,曾經的情深意重,都是過眼云煙,生死兩茫茫。他抱著從未謀面的幼子,淚流滿面。
案頭的宣紙留有妻子絕筆,“笛音淼淼,孤鸞別鶴之哀;竹葉翩翩,杞婦湘妃之怨”。
字字泣血,錐心刺骨。
木笛輕巧,靜好無聲,入土之際百般難割舍,于是他留下那根綠竹笛,在笛身雕刻二字——孤鸞。
死去的妻子是孤鸞,活著的自己也是孤鸞,孤孓終生,生死兩茫,不思量自難忘。
“孤鸞獨飛,曠世遺憾”,江如藍回神后輕嘆一聲,幽幽說道。
雍祺一聽便知她是行內人,他笑的爽朗,“好,好,好”,連聲說了三個“好”字,他指著笛身的兩個字,低低重復了如藍的話:“孤鸞獨飛,曠世遺憾?!?/p>
陸豐雖不大明白,卻看清那兩個字,“孤鸞”,蒼勁有力,筆鋒揮逑,刻骨銘心。他下意識地看向江如藍,卻見她雙目緊鎖木笛,黛蛾長斂,目光凄涼。
雍祺收好情緒,面色如常,他把竹笛遞給江如藍,笑道:“祖父生前曾要求父親,如果遇上有緣人就把笛子贈送出去,不必惦念不舍,可是父親一輩子也沒遇上有緣人,但我今天遇上了”,言下之意將此物送給她。
江如藍拿在手中,無措不已,推辭道:“雍叔叔,這是您的祖父祖母情深的見證,我怎么能拿?”江如藍看雍祺年紀似乎略微較陸爸爸小個四五歲,但他又是陸豐叔叔輩的人,必然是故事中這對夫妻的孫輩了。
“因為祖母的緣故,父親從不肯讓我習笛,在我手里不過是件死物”,雍祺語氣堅持。
陸豐是個聰明人,他雖不知道那件“孤鸞”往事,卻能從二人的對話中推敲出些想法。他揚起一貫的微笑,勸說道:“如藍,雍叔叔肯割愛多難得,還不快應下。你是不知道,我年少時曾看中雍叔家里的一副楠木象棋,去了很多次,好話都說遍了,雍叔都沒舍得給我?!?/p>
雍祺一拍陸豐肩膀,滿臉笑意,“你以為這笛子我是白白送你媳婦嗎?我可是有個不情之請的?!闭f著看向江如藍,眼色懇切。
“叔叔但說無妨”,如藍恭敬。
“我想邀你同奏‘一剪梅’,就現在,可否?”
“自然可以?!?/p>
展館角落,江如藍拿著笛譜細細念了幾遍,手指在笛孔上模擬跳動,素指修長,嬌顏沉醉。一刻鐘左右,她走到館中央臨時辟出的一方空地,雍祺已經架好古琴在試音,見她過來,微微點頭致意。
江如藍把笛譜安放在架子上,她輕輕吹了幾個音,調試笛膜的松緊,剛弄好就收到雍祺“準備”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