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腿傷經過醫生的診斷治療，已經確定可以出院回家養傷了。出院那天，齊迦也來幫忙收拾東西，還出現了一個令我感到意外的人，那人曾經是我的父親。

我冷冷地看著那個滿臉愧疚的男人，口氣生硬地說他有心了，我們沒什么需要他幫忙，請他離開。媽媽在一旁沒有作聲，齊迦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也沒出聲。看著他垂頭喪氣離開的背影，我冷哼了一聲，卻吃驚地發現媽媽依依不舍的眼神，心下愴然。難道，媽媽還是放不下他，即使在被他傷害了那么多年以后？

年幼時是很喜歡父親的，喜歡仰望他，以為他無所不能，以為他堪比天上的神。然而，這神一樣的人物卻在某一天摟著個女人要跟媽媽離婚，此后長達一年的拉鋸戰在我的家里爆發，而彼時的我，正緊張地備戰高考！

為了逼媽媽離婚，他開始實施經濟制裁，斷水斷電斷糧。倔強的媽媽開始出外找工作，為我買來蠟燭，在搖曳的燭光下，我嗤笑自己竟穿越回到了挑燈夜讀的古代。然而，他的絕情無義，他的囂張狂妄終于讓媽媽心力交瘁，兩人簽下離婚協議書的那天，我也微笑著撕去了大學錄取通知書，從此踏上了漫漫打工路。

他如今出現在我們面前，假仁假義，令我感到惡心。

媽媽說，算了，他畢竟是你爸爸。我卻冷笑著反問，那當時他怎么沒想過我畢竟是他的女兒呢？媽媽沒了言語，低著頭不說話，回家的路變得異常沉重。

我對媽媽說，讓齊迦住在家里，直到他找到住處為止，媽媽沒反對。我又對齊迦說，不準他在這里呆太久，要他早點回去上班，但齊迦沒同意，只說會在這邊盡快找到工作，買房子，還嬉笑著說要在這邊娶我。

因為受傷，媽媽沒法去上班，只能請假呆在家里，我也天天陪在她身邊。她卻好像不太愿意我總跟著她，老是趕我帶齊迦在小鎮里轉轉。我一開始沒在意，到后來有一次去而折返才發現了媽媽總趕我出門的原因。

原來，每次我和齊迦一出門，父親便來了，給媽媽端茶倒水，陪媽媽看電視，然后算著我差不多回來先行離開。

我倚在門邊冷哼一聲，把屋內的兩人嚇一大跳，就仿佛是被我抓奸在床。媽媽的神情很是尷尬難堪，而父親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喏喏地站起來，垂著頭，兩手不安地交握著，斷斷續續地說：“我……我只是……”

“請你出去！”我冷聲說，不想聽他的任何解釋。

他錯愕地看我一眼，然后垂下頭，回頭對媽媽說：“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媽媽對我這樣冷漠絕情很是不滿，責怪我不該那樣對父親，說無論他做錯什么，總歸是我的父親。我小心翼翼地為媽媽的腳換藥，嘴里依舊冷淡地說：“我不記得有父親了呢！”

日子就這樣僵持著，看似平靜的生活，其實大家都知道這只是被壓抑，被刻意忽視罷了，總有一天會爆發出來的，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避免去觸碰這個定時炸彈。然而，命運注定要發生的事情，無論如何小心都是無法避免的。

那天晚上，我們正準備吃飯，門鈴響了，齊迦去開的門，他喊了聲：“叔叔。”我的臉登時冷了下來。

果然是他！

“坐吧，一起吃飯。”媽媽說，對他笑了笑。

他剛想坐下，我“啪”一聲，放下了碗筷，冷著臉，沒有說話。他正要坐下的身子停頓了一下，媽媽瞪了我一眼，我撇開臉，只聽媽媽又說：“沒關系，坐吧。”

他坐在我身邊，拿起筷子往我碗里夾菜，我“霍”地起身，冷冷地說：“慢用！”推開椅子離開飯桌前，我看到他僵硬在半空中的筷子，心中一陣陣快意。

“莫言！”媽媽在后面大聲吼道，“你這是干什么，他是你爸爸。”

我背對他們停下，命令自己挺直脊梁，壓制著自己快要爆發的怒氣，久久才嗤笑地說：“爸爸？誰啊？”說完，快步走出家門。

“言言！”

爸爸？真是好笑，媽媽怎么可以說得那么理直氣壯，爸爸怎么了？是爸爸怎么了？是爸爸就可以為所欲為，就可以將我的心踩在腳下踐踏？是爸爸就可以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是爸爸就可以在傷害了人以后若無其事地回來？哼，想得美！

“言言！”

既然背叛了我們，既然當年囂張地離開了我們，那現在回來干什么？我們沒有他依然活得很好，不需要他假惺惺關心我們。

“言言！”

齊迦抓住我的手猛一拉，將盛怒中的我拉進他的懷里，一輛面包車與我擦肩而過。我驚魂未定地看著齊迦，他也嚇得臉色蒼白，手緊緊地抱著我，我貼在他的胸膛，聽見“噗通噗通”的心跳。

“齊迦，對不起。”我總算平靜了下來，心里的委屈蜂擁，將臉埋進他的懷里。

齊迦嘆了口氣，說：“回去吧。”我搖頭，說：“陪我走走，回去，我會吵架。”齊迦點頭，牽著我的手慢慢沿街走。

傍晚之前下過一場雨，悶熱的天氣經過雨水的沖刷，頓時變得清醒舒適，但我心中的煩悶，卻無法被沖刷掉。我其實一直搞不懂什么是愛情，我和齊迦這樣是愛情嗎？文霜和周易男那樣的是愛情嗎？媽媽那樣的是愛情嗎？我一直很困惑。

文霜說：“愛情是兩個人互相許諾，互相呵護。”

齊迦說：“愛情是我非你不可！”

那媽媽的愛情呢？他們之間算愛情嗎？被傷害，被欺騙，這樣的還算愛情嗎？受了這樣的委屈，怎么能再度接受？難道，真的有非誰不可的愛情，即便受了再大的委屈，即便被傷害再多次也一定非那個人不可？這樣卑微的愛情，值得嗎？

忽地想起和齊迦剛開始住在一起爆發的那場爭吵，他抱著我說他是如此卑微的愛著我，不禁愧疚難當，我把自己變成刺猬，刺傷的卻是最愛自己的人。

也許是感到了我的異樣，齊迦回頭，對我溫柔地笑了笑。我回以一笑，說：“齊迦，韓國很流行一種游戲，你知道是什么嗎？”

他歪了歪頭想，然后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我望著他湛藍清透的眼眸，笑著說：“游戲名字叫‘我的愛，請背起我吧’”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開，在我面前蹲下，雙手向后展開。我愉悅地摟著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背上。記得從前他也背過我，但當時的他還是個16歲的小男生，力氣不是很大，背著我走的時候有點踉蹌，還很鄭重地要我暫時不要跟他說話，因為他力氣不夠。而現在，在下過雨的夜晚，在濕漉漉的街道上，他牢牢地背著我，走得很慢，也很穩。雨后的夜晚，空氣格外清新，隨著齊迦有節奏的步伐，我的眼睛無焦距地看著街道一點一點往后退。

“言言……”

“嗯……”

“你看，我已經能穩穩地背著你了。”

“嗯。”

“言言……”

“嗯……”

“我就這樣背著你，一直到老好不好？”

“……”

“言言……你睡著了嗎？”

我閉上眼睛，依舊緊緊地摟著齊迦的脖子，不說話。

“原來睡著了啊。”齊迦發出幾不可聞地一聲嘆息，然后，用喃喃的聲音說，“言言，別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別怕。”

我慢慢睜開眼睛，安靜地呼吸，安靜地看著街道一點一點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