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雪，許多年沒有這么下過了！這是我在陽歷舊年的歲尾回到故鄉時，見到山中的積雪經久不化，油生的感慨。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童年。今年的雪似乎也是兒時這個樣子罷。當時，我日益有些渾濁的眼睛里，好像浮現出又大又厚、經久不化的雪來。特別是，浮現天晴的日子，茅屋或青色瓦屋的檐角上掛著晶瑩剔透、奇形怪狀的冰凌，融化的雪水從這些不斷被消融的軀體上，穿越時空，帶著無奈抑或夢想，回歸大地，洇濕了凍土，滋潤著希望。

我們不知道這些，也許此時才能體會到的有關雪、冰凌、陽光、大地的事情。然而，我們真實地做了一回自我——隨意毀滅，盡情享受，哪怕被折斷的冰凌將紅通通的小手刺痛得失去知覺。我們高興地捏著冰凌，在貧瘠的山村的小屋前狂奔，叫喊。實在感覺不出什么叫累，什么叫冷，什么叫痛苦，什么叫煩惱……

玩得確感有些累了，我們就停頓一會兒，彼此望著對方，傻傻大笑。彼此的眼睛里充滿著如手中的冰凌一樣的純真。

我們又歡躍在冰凍的雪地上，將積雪堆起來，做著心中的英雄與可愛的玩物。我們之中沒有一個人甘于落后，投機取巧，據為己有，妒忌他人；而是驕傲地塑著我們的勞動成果，無比自信地看著對方。在雪的世界，我們也茫然起來：誰是雪，誰是人？誰是我，誰是物？我們怎知曉，雪與人、我與物在塑造的過程中早已渾然一體了呢？

在以后的無數個雪夜，我做著有關雪的夢。可是，這夢在我離開故鄉，走向新的城市，再難以夢到了。雪在新的我的棲息之所，雖然在寒冬照樣飄然而下，但是，仿佛做做樣子的官僚主義、形式主義，落到地面就融化掉了，很少有積雪難消的厚重與誠實！我便由思念而惆悵，由寂寞而失望，由憤怒而痛苦。

兒時的雪啊，你是多么冰清而難再，又是多么單純而盲從！不止一次，我面對眼前的雪花，面對一時間各種見不得人的東西張牙舞爪或恬不知恥然露在地面，以顯示其新潮抑或超凡，更有甚者打著創新的招牌，橫掃浮躁的都市，我不無沉溺以往、痛心當下。

是啊，也許這潔白而愈來愈蒼白的雪陰盛陽衰，再也沒有冰凍、覆蓋、消融的志氣與魄力了。

我由此依舊羨慕起多夢的年齡，向往那些依然雪花飄飄、寧靜、溫馨的新的鄉村。

是的，中國農村固有的淳樸、綠色、美麗是雪的故鄉，也是我的夢想。

這個冬天的雪有些兒時的摸樣，但愿再多些勇氣與陽剛吧！

在這樣一個看似冷清、寧靜的新年已經到來，新春即至的冬夜，我倦意依然。我躺在沙發上，對愛人說，我想瞇一會兒。你也把電視聲音調小點，門窗簾全拉上。

愛人連忙起身，又輕輕走過來，拿起我前不久發在一張小報上的一首小詩，讀起來——《這個冬天有點冷》

……

在她催眠曲般的朗誦聲中，我慢慢地聽不清她在說什么了……

2013年元月20日夜于東門小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