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勞這位姐姐了!”宮女地位雖低,卻是皇家所用的下人,外臣對她們向來都頗為客氣。
流春閣是一所兩進帶東、西跨院的大院子,說是閣其實房屋無數。
那叫星兒的宮女領著裴明蘭朝西跨院走去。
與裴明蘭所料差不多,其他五名貴女全都住在東跨院,唯有她一人住西跨院。給她安排的還是一間靠近外墻、光線昏暗的屋子,屋中除了床柜桌椅再無別物。別說千金小姐,便是稍微講究點兒的府上三等丫頭住的也比這好得多。
星兒見裴明蘭推門進去便指著有事轉身急急忙忙跑開了——還不跑留下來等挨罵、挨遷怒嗎?
可想而知無論是誰被安排住進這樣的房間不可能不會委屈發脾氣的!
裴明蘭還真沒發脾氣,只是笑了笑,然后嘆息著搖搖頭。
這種小手段,可真不像拓跋筱那種張揚驕傲的女人的風格呢,倒更像萬春公主的做派!
或者說,更像林貴妃那小家子氣發作。
如果是前世的裴明蘭,縱然不會去鬧,但肯定心里會委屈、會氣憤、會不甘不平!
然而她一個死過的人,歷盡千帆,看透人世,區區小小的刁難她還真不放在眼里。
將東西安置好,檢查了一番門窗,眼望著外頭天邊落日沉沉,光線漸漸的暗淡下來,裴明蘭肚子也餓得咕咕叫了。
她便出了房間,朝正房走去。
如果她不過去,恐怕沒有人會給她留飯,至于給她送來?那更是想都別想了!
踏進正廳目光一掃,沒有看見其他五名貴女,偌大鋪呈錦繡桌布的方桌前只有昌樂公主和拓跋筱兩人相對坐著正在用膳,裴明蘭立刻就反應過來自己來錯了!
可是她想要離開已經來不及了,拓跋筱已經笑吟吟的叫著“裴二小姐!”命她上前。
“裴二小姐真是有心,本公主定會好好賞你的!既然來了,便一旁伺候著吧!”拓跋筱笑容得意。
昌樂公主看了裴明蘭一眼,眼底劃過一抹歉意苦笑了笑,卻沒有說什么。
裴明蘭倒并沒有怪怨昌樂公主的想法,昌樂公主無論先帝時還是現在,在宮里都不受寵,過得也艱難。前世裴明蘭作為皇后,憐惜她經常會照應一二,只是那個時候她對自己的人生都沒了希望,縱然照應旁人也有限。
“是,拓跋公主!”身份擺在這兒,拓跋筱的要求只要不十分過分,她都得應著。
既然是要應的,何妨應得大大方方!
拓跋筱滿心等著看她委屈憤憤又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沒等到自然是失望的,重重哼了一聲。
這一頓飯,拓跋筱要求甚多,總之就是可著勁兒的折騰磋磨裴明蘭。
裴明蘭也好脾氣,沒有半分抵抗的她說什么她聽什么。
好容易拓跋筱放下了筷子,早就不自然的昌樂公主終于松了口氣也忙放下了筷子。
昌樂公主略一遲疑,到底指了兩道沒怎么動過的菜茄子煲、清湯粉絲白菜魚丸向裴明蘭微笑道:“辛苦裴二小姐了,只怕這會兒劉小姐、趙小姐她們也用過晚飯了,這兩道菜看著還不錯,你便在這將就用些吧!”
裴明蘭還沒回話,拓跋筱已指著這兩道菜吩咐身邊宮女:“把這兩道菜給本公主留著,本公主晚上要吃宵夜!”
眾人一怔,昌樂公主臉色也變了變,心里暗暗有氣。
想她好歹也是個公主,這拓跋筱真是太過分了!這不是當眾故意打她的臉嗎?
縱然是她這樣不受寵的公主,宮里拜高踩低,卻也從來沒有誰敢這樣明目張膽的給她沒臉!
好歹宮里的人都是要臉面的!這位倒好,直接不要臉面了。
昌樂公主動了動唇,想了想到底又忍下了。罷了,她何必同這蠻子公主爭這口閑氣!她素來不會同人吵架拌嘴,更不會同人爭執。要論豁得出去,她根本不是這位的對手!
“還不把菜弄下去!再把桌子撤了!留在這兒礙眼,本公主瞧著很不爽!”拓跋筱得意洋洋的挑了挑眉,橫了裴明蘭一眼。
昌樂公主在裴府前撒謊害她陷入被動的事她可一直沒忘記,她不去找她的麻煩不表示在有機會給她難堪的時候會手軟。
裴明蘭目光閃了閃,只做不見。
一時拓跋筱又讓人去把那五名貴女傳了來,說是太悶了,讓眾人陪她打牌解悶。
至于裴明蘭有沒有吃過晚飯這種問題,被她自動忽略了。
昌樂公主不再開口,余下者皆是奴才,誰敢開口?
拓跋筱見裴明蘭神色依然淡淡,不由譏誚道:“裴二小姐可真是識時務,與上回所見那伶牙俐齒、不可一世可完全不一樣啊!還是說,裴二小姐這是——怕了?”
裴明蘭微微欠身,垂眸淡淡道:“公主金枝玉葉,您說是什么,便是什么吧!”
拓跋筱冷哼一聲,瞬間陰下了臉。
一時那五名貴女也來了,眾人便坐在一起陪拓跋筱玩牌。
昌樂公主實在看不慣拓跋筱這副張狂的樣子,偏偏自己又拿她無可奈何,便推說趕路實在太累,先回房間休息去了。
拓跋筱主要的目的是折騰裴明蘭,倒也沒再刁難她。
作為拓跋筱要整治的對象,同樣的理由裴明蘭當然是用不上的了。
拓跋筱笑嘻嘻的又說光玩牌沒意思,得賭個彩頭。誰要是輸了,得為她去做一件事!
幾個貴女心知肚明這是針對裴明蘭的,自然連聲稱是說好,嘻嘻哈哈很快就都坐下來了。
至于裴明蘭的意見?那重要嗎?
至于裴明蘭想不想坐下玩牌?那重要嗎?
裴明蘭也心知肚明,這牌打得那叫一個隨心隨意,反正還沒上桌她是最后輸家的結果就已經定下來了的!
她忍不住暗自琢磨拓跋筱究竟會讓她去干什么?可這種沒頭沒腦的猜測哪里摸的著邊際?
裴明蘭索性不再去想,而是借著打牌的時間放空思緒讓自己得以歇一歇、調節調節身體的狀態。
無論拓跋筱會怎樣刁難她,她也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玩了大約兩個時辰,拓跋筱見眾貴女都有點兒撐不住了便一推牌笑著說不玩了,心里暗自鄙夷:馬車中才趕了三天路而已,一個個就變成了這么一幅模樣!若是在北翟,這樣的女子除了浪費糧食還能有什么用!
眾貴女早就在苦苦撐著了,聽了這話無不松了口氣,差點兒沒直接軟倒在牌桌上。
算下總賬來,沒有任何懸念的,輸的當然是裴明蘭!
“裴二小姐,本公主現在想吃宵夜了!大家玩得都累了,也都吃一些吧!就麻煩裴二小姐去廚房為我們大家取宵夜了!”拓跋筱笑瞇瞇的道。
“是,拓跋公主!”裴明蘭起身。
拓跋筱又道:“那么裴二小姐就趕緊去吧!快去快回!記住哦,不許有人相陪,裴二小姐要一個人去!”
廚房并不在流春閣里,而是在距離流春閣大約有一刻多鐘的行宮南御膳房里,這處御膳房專門供應這一片嬪妃女眷們的膳食。
幾個貴女和伺候的宮女太監無不朝裴明蘭投去同情的目光,同時又暗自慶幸倒霉的不是自己!
行宮中綠化極好,處處樹蔭濃密、灌木叢生,又無燈火,今夜月色也無,這樣的深夜大晚上,一個姑娘家獨自在外頭走動,又是陌生的環境,換做是她們,她們可不敢。
裴明蘭哪兒能說不,應了聲“是”便獨自出門去了。
出了門左轉,要經過一條花木遮掩的小徑、經過翠竹夾道、再從一小片池沼旁繞過去,才能到行宮南御膳房。
裴明蘭是空著手出門的,拓跋筱甚至連燈籠也沒有命人給她一盞。
沒人給,裴明蘭自然不會出聲要——就算她要,拓跋筱也不會給的。
走夜路的人最怕什么?最怕遇見鬼。
當然,曾經作為鬼的一員的裴明蘭一點也不怕!她怕的,還是人。
自離了流春閣,裴明蘭便全神戒備起來,不敢有一絲的松懈。
她可不認為拓跋筱讓她一個人去南御膳房僅僅就是單純的想要嚇唬她一嚇!那個女人敢大白天帶人打砸閣老府、敢對她這個大梁京城貴女揮鞭子,又怎么可能光嚇人沒有實際動作?
一路無事來到南御膳房,裴明蘭順利的拿到了宵夜。
然而此時,她心里并沒有半點輕松,反而變得更加凝重了!
她有八分的肯定,回流春閣的路上定不會太平!
果然不出所料,在經過荷花池的時候,冷不丁一只手突然從灌木叢中探出來迅速從她身后捂住了她的口鼻。
裴明蘭心頭一驚,想要奮力掙扎的動作硬生生的止住了!
手一松提梁食盒砰然落地,她象征性的掙扎了兩下,雙眼一閉軟軟的向后一倒裝作暈了過去。
貴家小姐膽子本來就小,那人沒有絲毫的懷疑,嘿嘿淫笑著,抱著她迅速消失在花木叢深處。
同時兩道人影悄無聲息的過來,將那落在地上的提梁食盒收拾好,再將地上的湯水清理得干干凈凈。
裴家二小姐絕對不能是在行宮中被人挾持擄走,而是她自己因為天黑、因為環境陌生走錯路。
至于走錯路之后會發生什么,哪怕因此而喪了命,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
身子一沉被人放躺在草地上,裴明蘭眼皮輕眨,眼睛輕輕的睜開一條縫,看到那陌生男子正在迫不及待的解衣衫褲子,不由一陣惡心惱怒,按動手中銀鐲,“噗”的一聲銀針飛射入肉,那男子動作一僵,晃了晃倒了下去。
裴明蘭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將那男子弄成面朝下趴著的樣子,悄然離開。
她雖然不認識行宮中的路,然而大體的方向還是能辨認的,朝著有燈光的方向走。運氣還不錯,很快就回到了原路上。
她飛快奔回南御膳房,又要了一份,這才往回走。
南御膳房的人雖然有些奇怪,但這并不在她們的工作范圍內,也不是她們該問的。
有人來取,把東西交給來人便是了!問的越多只會越容易惹上麻煩。
回去的路上裴明蘭不敢耽擱,急急而走。
拓跋筱見她在正常該回來的時間內還沒見人影心中暗自高興,對著幾位貴女抱怨不已,直斥裴明蘭偷懶、不服受罰故意同她作對等等。幾位貴女少不得一番附和。
拓跋筱料定裴明蘭是回不來了的,想象著明天早上她被人發現赤、身、裸、體在外的情形心中暢快無比,正要大發慈悲的命貴女們各自下去歇息,不想,裴明蘭提著食盒回來了!
完完整整、安安然然,連頭發絲也沒亂一點兒的回來了!
拓跋筱猛的睜大了眼睛臉色大變,脫口驚道:“你、你怎么回來了!”
這怎么可能?那些混賬東西一個個都是飯桶不成?連一個弱女子也對付不了?
裴明蘭一怔,莫名其妙道:“拓跋公主這是何意?我奉公主之命去南御膳房取宵夜,不回來去哪兒呢!”
京中的貴女們沒有一個是笨的,裴明蘭這么久才回來,拓跋筱又震驚之下脫口說出這話,她們心里已經隱隱猜測到了必有事故,不由心里有些發寒:這位北翟公主好狠毒的心腸!可千萬無論如何都別得罪她了!
拓跋筱瞳仁一縮自悔失言,哼了一聲又神氣活現起來了,瞪著裴明蘭沉聲喝道:“你怎么去了這么久?有這時間換做旁人足夠來回三四趟了!裴明蘭,你如果不情愿去大可以明明白白的說出來,既然去了卻又故意磨磨蹭蹭,你到底是何居心!耍著本公主玩嗎!”
“拓跋公主息怒!”裴明蘭欠了欠身,道:“明蘭比不得宮女太監們,腳程本來就不如他們。偏偏回來的路上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兩個宮女冒冒失失的與我撞上了,手里的食盒也打翻了!我只好再折回南御膳房重新要了一份,這不就耽擱到這時候了!還請拓跋公主見諒!”
拓跋筱明明知道事情真相不是這樣,可裴明蘭這么說了她也反駁不了。便氣呼呼道:“還有這種事?那兩個沖撞的宮女呢?簡直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