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二天一大早,蕭銘遠就問尹姝兒昨天下午怎么沒來。尹姝兒隨便找了個理由就搪塞過去了。好長時間沒看見夏君依了,她好像轉學了。也許是爸爸和她媽媽的事情吧。反正尹姝兒現在也不愿意面對她,畢竟發生了那么多事,兩個人之間也不可避免地產生了隔閡。這樣也好,給自己也給對方一點時間,好好調整一下。
下午放學回到家,就看見桌子上媽媽的留言,說她晚上加班,讓尹姝兒自己吃點東西。尹姝兒出門后,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忘不了”的門口。看見尹姝兒來了,安逸臣眼睛一亮,說:“姝兒,好久不見了。吃點什么?”“一份情侶套餐,打包?!币瓋赫f完,安逸臣定定地看著她。“看我干嗎?”“哦,沒什么?!卑惨莩嫁D身去了廚房。尹姝兒又坐到了第一次和夏君依來的地方??粗巴獾木吧?,什么都沒變,又好像什么都變了。不一會兒,安逸臣出來了?!奥犚酪勒f,你們分手了?”安逸臣點點頭?!澳闶悄猩?,應該讓著她嘛,也許是她那天心情不好,依依從不輕易和別人臉紅的。”“我只是頂了她一句嘛,誰知道她會那么不高興?!卑惨莩己孟褚彩呛懿婚_心的樣子。安逸臣只顧自己說,根本沒注意尹姝兒,聽到這兒,尹姝兒的眼睛里噙滿了淚水。她趴在桌子上,不住地抽泣。安逸臣見狀,立刻遞過手絹,這年頭,隨身帶手絹的男生真的不多了。他安慰尹姝兒說:“姝兒,別哭了。不要這樣啊?!币瓋禾鹈悦傻臏I眼,說:“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哭,本來只是想隨便吃點東西的,不知怎么就走到這兒來了?!薄皠e這樣,注意身體?!薄澳阒牢业牟×??是依依告訴你的?”“恩?!卑惨莩键c點頭。尹姝兒擦干眼淚不再哭了。
“姝兒,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說吧?!?/p>
“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嗎?”
“什么?做你女朋友?你沒搞錯吧?!币瓋焊緵]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
“沒有搞錯。”
“為什么?”
“因為我和夏君依已經沒有下文了?!?/p>
“所以,你就來找我?”
“不是,我終于知道我也是喜歡你的。我想要補償你,因為你付出的太多了?!?/p>
“我為你付出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如果你知道的話,那你就不會出車禍了?!?/p>
“你這話什么意思?我好像不懂。”
“我也沒想讓你懂。你可以答應我嗎?”
“那依依怎么辦?雖然你們分手了,那并不代表她已經不喜歡你了呀?!?/p>
“不要再提她了,好不好?”
“不好!”尹姝兒粗魯地打斷他的話。
“其實,我……”
“你什么?你知道嗎?從我第一眼看見你,我就……我一直像每個花季女孩那樣,期待著,憧憬著。當那天我獲得了參加英語演講比賽的資格時,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你,希望你能在我比賽那天給我加油??墒牵遗d沖沖趕到這兒的時候,你和夏君依正在幸福地說著什么。當時我的感覺你知道嗎?我最好的朋友瞞著我和我喜歡的人在談戀愛!那種被欺騙的感覺你根本就無法體會!”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才來補償你啊。”
“補償?說的真好聽。我好可憐,竟然需要你的‘補償’?!”
“你別這樣說好不好?”
“你也覺得難聽?”
“我錯了還不行嗎?對不起?!?/p>
“你和夏君依真像。只會說一句對不起。如果對不起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干什么?是啊,一句對不起,好輕松,好廉價??!你們傷害了別人,一句對不起就完事了。對別人的家庭造成的傷害是一句對不起就可以一筆勾銷的嗎?”
“我越來越聽不懂你說的話了?!?/p>
“你當然不會懂,你的好朋友沒瞞著你和你喜歡的人談戀愛,她的媽媽沒有搶走你的爸爸。你怎么會懂?”
“你是說……”
“對!我爸爸和我媽媽離婚了。第三者是夏君依的媽媽!”
“真的嗎?”
“這種事情是能隨便開玩笑的?”說完,尹姝兒走到窗臺前,看著過往的行人和車輛,看著天空飛過的小鳥,似乎比她還要孤單。過了一會兒,她轉過頭,看著安逸臣說:“今天,告訴你這些。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想想。有一點,你要明白,雖然夏君依她搶走了我的一切,但我并不恨她。畢竟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那種感覺你真的不能明白。很復雜很微妙的,想恨都恨不起來的那種。”
“那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嗎?”
“可以。”
“真的?”安逸臣臉上露出了少有的激動。尹姝兒輕輕點點頭。
爸爸的離去讓整個家冷清了不少。尹姝兒的學習成績也大不如以前了。第三次模擬考她排在全班三十名之后,讓所有的任課老師大跌眼鏡。他們都以為是因為家里的事情鬧情緒,只是希望她盡快調整好自己,媽媽也這么想,所以也就沒說什么。其實,尹姝兒自己最清楚,她是因為談戀愛才分了心。蕭銘遠很不開心,因為尹姝兒和安逸臣的事他情緒低落了好久,可貴的是這次考試他還是穩坐頭把交椅。夏君依不知道轉學到了哪所學校,尹姝兒到處打聽,才知道她已經轉到了一所普通中學。畢竟,曾經相知相伴那么多年,對于夏君依的不辭而別,尹姝兒還是很難過的。對這次考試成績,尹姝兒并沒放在心上,似乎是命中注定的。每天依舊快樂的像只小鳥,病情控制的也蠻好,每天放學,安逸臣都會準時等在學校門口,兩人幸福地說說笑笑,路邊的回頭率讓尹姝兒有種滿足感。在和安逸臣的交往中,她知道安逸臣在初中畢業后就沒有再上學,決定出去闖江湖。幾經周折,他和哥哥在這兒開了這家“忘不了”麥當勞。安逸臣說他向往自由,最羨慕在海底的魚兒。也許本身的雙魚座讓他從骨子了滲進了對自由的渴望和追求。兩人談到高興時會互相看看,然后給彼此一個會心的微笑,也有時為了一個問題而爭得面紅耳赤,當然有了夏君依的前例,安逸臣會常常讓著尹姝兒。特別是在王菲的問題上,尹姝兒提起王菲愛得死去活來,可安逸臣說王菲唱歌像念經!每當尹姝兒嘟起小嘴時,安逸臣會識相地住嘴,說些好聽的話哄尹姝兒開心??墒怯袀€問題讓尹姝兒很是苦惱,每當安逸臣說一些搞笑的話時,她總會想起蕭銘遠,以及蕭銘遠眼睛里那種讓她怦然心動的東西,但是安逸臣并沒有那樣看過她,她總覺得好奇怪,不由地想念那種眼神,期待那種眼神。
(八)
又是一個星期六,中午補課結束后,蕭銘遠硬是把尹姝兒拉到了操場上。
“尹姝兒,你和安逸臣真的在交往嗎?”
“是!”
“為什么?”
“因為我喜歡他?!?/p>
“不,你不是?!?/p>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你是為了報復夏君依?!?/p>
“我沒你想的那么壞!”
“如果真是那樣的就好了!”
“你說的話我聽不懂。”
“你怎么可以這樣?我喜歡你,難道你不知道嗎?”
“可我不喜歡你啊。”
“但是,你為什么要和安逸臣在一起?”
“你有病!”說完,尹姝兒甩開蕭銘遠的手就跑走了。只留下蕭銘遠一個人站在操場上。黑色的風從四面八方涌來,他的身體產生了微微搖晃的感覺。
走出學校門口,尹姝兒沒有看見安逸臣,她想也許是他太忙了,就一個人往回走。走出不遠,尹姝兒突然萌發了去找夏君依的念頭。
一路上,她都在想見了夏君依該說什么,怎樣才不會使彼此感到尷尬。就在夏君依的學校的拐彎處,她看見了讓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一幕:安逸臣和夏君依幸福地說說笑笑!她終于明白,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游戲叫做欺騙。剎那間,一陣又一陣連綿不斷的痛苦從她胸口撕裂開來,她像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一樣,臉紅到了脖子根。一個箭步沖上去就給了安逸臣一個一記耳光,“啪!”空氣仿佛都瞬間凝結了,安逸臣的臉上留下了五條難看的手指印,尹姝兒恨恨地說:“安逸臣,你太過分了!”“姝兒,你聽我解釋?!薄伴]嘴!否則我會讓你死的很難看!”說罷,尹姝兒轉過頭跑走了。
跑著跑著,尹姝兒覺得心口很不舒服,只好停下來慢慢走。一路上,她都倔強地睜大眼睛,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一直睜到眼睛很酸了,她還是強忍著。她一邊強忍著一邊命令自己:“尹姝兒你不許哭,你要是哭我恨你一輩子!”到家后,尹姝兒氣沖沖地一腳揣開門,回到臥室就把門從里面反鎖了??吭陂T背后,她終于再也控制不住了,眼淚一瞬間全部涌出來,在她白皙的臉上沿著紊亂的軌跡下滑。任憑媽媽在門外哭啞了嗓子,她就是不開門。她把自己郁悶地扔到床上,放肆地哭著。爸爸離去的痛,被欺騙的痛,所有的所有都在這一刻被記起,化做淚水,肆意泛濫。如果說流淚可以讓她好受一些的話,那么她寧愿一直這樣哭下去,可是事與愿違,她越哭越難受,最后連心也開始疼了。此時此刻,痛苦像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把她嚴嚴實實地包裹在其中,沒有一絲空間,只能越來越難受越來越痛苦。她開始懷疑自己,為什么夏君依總是搶她的東西?就在這時,電話鈴急促地響了起來。
“喂?”尹姝兒迷迷糊糊地問。
“姝兒,是我。”夏君依在電話的另一頭怯怯地說。
“你有什么事?”尹姝兒的語氣冷得讓人心顫。
“姝兒,我知道你很生氣,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只是你要注意身體?!?/p>
“注意身體?你還挺會關心我的嘛。關心我就是和你媽搶走我爸爸,關心我就是背著我再一次和安逸臣和好?”
“姝兒,你別這么說。”夏君依抽泣了起來。
“你別哭了!哭是沒有用的。難道我說錯了嗎?”尹姝兒依舊冷冷地說。
“姝兒,我也知道我做的很過分。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和安逸臣在交往,否則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和他和好的?!?/p>
“現在說這些有必要嗎?”
“但我不說的話,我會不安的。”
“不安?你也會不安?”
“姝兒,你怎么可以這樣說我呢?”夏君依很委屈地說。
“我說的過分嗎?如果你做的不過分,我會這樣說嗎?”
“對不起,姝兒,真的對不起。”
“對不起?說的好輕松。你和你媽給我們母女造成的傷害一句對不起就完了嗎?你只會說一句對不起。”
“姝兒……”不等夏君依說完,尹姝兒就憤憤地掛掉電話,她知道夏君依還會打過來的,索性就拔掉了電話線。一直以來,夏君依都是尹姝兒最好的朋友,最值得信賴的人。可是現在的她卻成了奪人父奪人愛的第三者。她們最終還是分道揚鑣了,這一切該怨誰?
第二天一大早,尹姝兒家樓下就響起了救護車的聲音,醫院打破了先前的寧靜……
“醫生,你要救救我媽媽?!币粋€女孩托著哭腔說著。
“我們會盡全力的?!贬t生說完,就轉身進了急救室。
(九)
半個小時后,急救室的門開了,一個護士問:“誰是病人家屬?”“我!”女孩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說?!安∪私惺裁疵??”“韻蓮?!迸傉f完,醫生就出來了,女孩焦急地問:“醫生,我媽媽怎么樣了?”醫生取下口罩,無奈地搖搖頭,說道:“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可是你媽媽她還是……”女孩不敢再聽下去了,她捂住耳朵,歇斯底里地叫著:“不要再說了,我不要聽!”話音剛落,她就看到了從急救室推出來的媽媽,她的臉已經蒙上了白布單。女孩發瘋一樣地撲上去,一下掀開布單,看到了媽媽那張因失去血色而蒼白的臉,可是依舊那樣慈祥,那樣和藹,絲毫沒有痛苦的表情。多年歲月的沖刷,使她原本俊俏的臉上刻上了一條條皺紋,又是那么熟悉。女孩沒有大叫,她跪在地上,顯得無比平靜,她十分虛弱地說:“媽媽,你怎么可以這么不守信用……”話沒說完,就倒了下去,大夫急忙跑過去,抱起倒在地上的女孩,大聲叫著:“快!把尹姝兒抬到急救室!”
還是以前住過的病房,尹姝兒又一次搬了進來,她在迷糊中叫著:“媽媽,別走!媽媽!媽媽!”她仿佛一下從夢中驚醒,睜開眼睛,呆呆地望著天花板,眼神迷離而空洞,她那原本深黑的瞳仁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快樂。陽光透過窗戶射了進來,她本能地伸出手去遮擋那刺眼的光芒,透過指縫,她看到了往日的記憶碎片,從她眼前一晃而過,還沒等她看清楚,就化做了一團一團的蒸汽消融在空氣里。
媽媽的葬禮人很多,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嚴肅的味道。爸爸,夏君依和她媽媽,還有媽媽好多同事,他們無一不對尹姝兒表示憐憫和同情,但是尹姝兒十分討厭這種行為,他們這是在看自己的笑話。躺在棺材里的媽媽安靜而慈祥,臉色蒼白,只是嘴唇還有很好看的血色,頭發梳得很整齊。尹姝兒坐得遠遠的,看著媽媽,那么熟悉而又那么遙遠。媽媽已經走了,已經永遠地離開了她。從葬禮開始到結束,尹姝兒沒掉一滴淚,過度的悲傷讓她不知如何發泄。她想起來了很久以前看過的一篇文章《世界上最愛我的那個人去了》,當時她還不能體會這篇文章的意境,覺得太憂郁太悲傷?,F在,她已經能完全理解了,就好像是種被拋棄的感覺。葬禮結束后,爸爸和夏君依的媽媽想讓尹姝兒搬過去和他們一起住。但是尹姝兒死活不肯。爸爸知道她脾氣倔,也就不再勉強。決定給她辦一個牡丹卡,每月給她的帳號上打4000元錢。可是尹姝兒并沒有因此而感謝爸爸,一向偏激的她把一切都推到爸爸身上,她恨這個男人,恨這個曾經讓她充滿敬佩和信賴之情的人。但令人費解的是,尹姝兒沒有向醫院打聽媽媽猝死的原因,人們不知道她為什么會這樣,只是覺得奇怪,從尹姝兒空洞的眼神中,他們讀不懂到底寫著什么內容,“庸俗至極”尹姝兒這樣說,她在形容什么?
忙完了一切,回到家中,已經是十點多了。尹姝兒沒有絲毫睡意,一個人坐在漆黑的房間里,一點一滴呼之欲出的感覺包圍了她,慢慢的她明白那種感覺叫做思念,思念一個永遠離開了她的人,思念那個曾經最親近的人。兩泓冰涼的清泉慢慢從眼睛里漾出,流進那個不曾預料的深深的絕望里,也流進了那個照顧媽媽一輩子的諾言里,那個永遠都沒有機會再實現的諾言里。漆黑的房間里,她抱著腿坐在床上,是一種近乎完美的防御的姿勢。電話鈴響了起來,打破了死一樣的沉寂。“喂?”尹姝兒冷冷地問,沒有人說話,只有小小的抽泣聲,她立刻猜到了那個人——夏君依。這一次她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很輕的掛掉了電話。
(十)
五月三十號,一個讓尹姝兒終身難忘的日子,今天是她十六歲的生日,也是她第一次考了全班倒數第一的晚上。下晚自習后,她第一個沖出教室,蕭銘遠也在后面緊跟著出來了。
外面下著瓢潑大雨,漆黑的夜仿佛要吞食一切,一陣比一陣大的雷聲讓人從心底滲出一種莫名的恐懼。尹姝兒躲在一個陰暗的小角落里,雨水順著她額前的劉海往下滑,她覺得自己在哭,可是臉上早已分不清淚水和雨水。濕透了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冷得讓人不住打顫?!版瓋海阍谀膬??姝兒……”尹姝兒聽見有人在叫她,是蕭銘遠的聲音。她急忙起身,沿著這條幽深的巷子跑去,跑著跑著,到了一家偏僻的酒吧門口,她停了下來,猶豫了一會兒之后她推開門走了進去。這是一家很安靜的酒吧,靜得會讓你以為它是個茶座,里面的人很少,借著幽暗的燈光,人們看清了這個“不速之客”,被雨淋得不成樣子,嘴唇凍得發紫,雨水順著發絲往下淌,在地上形成了一個小水泊,人們不再注意她了。尹姝兒走到了吧臺前,用發抖的聲音對服務員說:“給我一杯冰扎。”服務員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但還是很快就端了上來。身平第一次喝酒,她覺得是那么苦,一口氣喝下去,有一種血淋淋的快感,也有了一絲暖意。她要第二杯的時候,服務員猶豫了一下,給了她,這次她連酒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了。服務員勸她別在喝了,她粗魯地喊著:“少廢話!要你拿,你拿就是了。哪來那么多廢話!我又不是給不起錢!”說完,就結帳離開了這里,她跌跌撞撞上了一輛出租車。到了“忘不了”麥當勞門口,尹姝兒下車了。雨已經小了很多。尹姝兒站在麥當勞門前,朝里面看了看,剛準備要進去,卻一頭栽在了地上……
醫院里急救室門口的“閑人免進”的牌子又一次亮了起來。醫生很快就出來了,安逸臣撲上去緊緊抓著醫生的胳膊說:“醫生,求求你,對我說她沒有危險!”醫生對他的話并不理睬,而是說:“她是不是有受到了什么刺激?”安逸臣想了想說:“我不知道,總之,我正出門買東西,看見了倒在雨地里的她,就急忙送到醫院來了?!贬t生表情凝重地說:“她在受了刺激后,淋了雨,又喝了酒。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這對我們的治療很不利?!薄笆裁??喝酒?”安逸臣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二天中午,尹姝兒就醒來了,眼前的景物逐漸變得清晰,看見安逸臣也在,她一把扭過頭去,大聲哭喊著:“你給我滾出去!我不要再看見你。”“好好好,我走,你別激動,我走。”安逸臣說著就離開了病房。
安逸臣剛走,蕭銘遠就進來了。尹姝兒以為安逸臣還沒走,就不耐煩地喊著:“你怎么還不走?”“你就那么煩我嗎?”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尹姝兒一下轉過頭,看見了穿著一身干凈的休閑服,背著單肩書包,一臉陽光燦爛的蕭銘遠正對她笑著,嘴角有很好看的弧度。尹姝兒也笑了,但眼睛里是很復雜的神情。說:“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蕭銘遠走過來,放下書包說:“這個不用你管。”“到底說不說?”“昨天晚上,安逸臣給夏君依打電話說你在醫院,夏君依不敢來看你,就只好讓我來照顧你呀?!币瓋嚎扌χf:“她居然這么膽小。”“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蕭銘遠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少來啦。恭喜你哦,又考了第一名。”“還好?!笔掋戇h說著,就給尹姝兒削蘋果。尹姝兒看著眼前這個善良的大男孩,心里很難過。她說:“蕭銘遠,你會恨我么?”
“恨你?為什么要恨你?”蕭銘遠不解地說。
“你對我那么好,而我卻一次次讓你傷心。還一次次住院,浪費你的時間來陪我?!?/p>
蕭銘遠笑笑說:“我不會恨你,因為我曾經發誓,要幫助你,幫助你走出生活的困境。”
“是真的嗎?”
“當然!”蕭銘遠很肯定的點點頭。
“謝謝你,很真心的謝謝你?!?/p>
“什么時候這么客氣了?”
“你呀,還是貧嘴!”尹姝兒也被他逗笑了。蕭銘遠把削好的蘋果遞給尹姝兒。尹姝兒在心底說:“原諒我,蕭銘遠?!?/p>
出院后,尹姝兒沒有去學校,而是到網吧里待了一天,她瘋狂地上網聊天,打游戲。一直到晚上十點多才走出網吧,在附近的小餐館里隨便吃了點東西就回家了。電視上全是一些低級趣味的娛樂節目,很沒意思。這個夜晚,她徹夜未眠。一個人躺在偌大的雙人床上,眼睛緊緊盯著天花板的一個地方,腦子里像放電影一樣閃過一幕幕往事,她想媽媽,想得要命??諝饫锎蟀汛蟀训乃肿釉谒难劢锹Y,最后終于化作淚滴,沿著紊亂的軌跡向兩旁下滑。她看到空氣里盛開著大團大團的白牡丹,開得異常干凈,純潔,慢慢地流淌著寂寞的白色眼淚。那些白色的牡丹瞬間變成了妖艷冷傲的黑玫瑰,花瓣片片凋零,一片一片如同自盡般的傷痕,讓人心疼。屋子里安靜極了,像是很久沒人住的古屋,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正在向她襲來……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射進屋子的時候,尹姝兒急忙穿好衣服,匆匆忙忙洗漱后,就去了學校。
對于尹姝兒的曠課,同學們早就見怪不怪了。快要會考了,所有的同學都在努力。整個上午,尹姝兒都在發呆,不說一句話。方言使盡渾身解數,到頭來換了一句:“你就省省吧,別浪費精力了?!庇⒄Z課上,李老師問了尹姝兒一個簡單的像“一”一樣的問題,但尹姝兒的回答卻讓所有人大跌眼鏡:“Idon’tknow.”他們寧可相信是尹姝兒不愿回答。潛意識中,尹姝兒已經開始蛻變……
(十一)
兩個星期后的晚上,班主任劉老師正在辦公室里備教案,突然班上一個同學氣喘吁吁地跑來,說:“老師,你快去校長辦公室吧,尹姝兒打架了?!薄笆裁??”劉老師的頭“嗡”的一聲,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說一遍!”“是真的,你快去吧?!?/p>
校長辦公室里,尹姝兒和鄰班的一個女生站在墻邊,校長在辦公桌前,看見劉老師來了,校長用很生氣的口吻說:“劉老師,你們班的尹姝兒出了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校長,下午我沒有課,所以就……”“沒有課也是你身為班主任不去班的理由?”“校長!”尹姝兒說話了,“您別怪劉老師,她最近很忙?!薄澳憬o我閉嘴!”校長絲毫不理睬尹姝兒。但是尹姝兒看起來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而鄰班的女生一直把頭埋得很深。最后校長說:“你先回去,等會考結束后,再處理這件事?!?/p>
第二天,第三天,一個星期過去了,尹姝兒再也沒來過學校,她沒和任何人打招呼。蕭銘遠像是丟了魂似的。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一封信:
蕭:
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最后的這幾天我實在是待不下去了。那天我們打架了,挨打的那個女生被打得很慘,學校里決定會考結束后再處理這件事。最后幫我一個忙,會考前一天發準考證,你幫我領一下,我在“這里等你”咖啡屋。
尹
看完信后,蕭銘遠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領上了準考證后,蕭銘遠早早來到了“這里等你”咖啡屋門前,老遠看見一個女孩向這邊跑來。當她站在他面前時,他怎么也無法把眼前這個女孩和先前的尹姝兒聯系起來,只見她穿著時髦,一頭長短不一支不拉沙的碎發,發梢染成了金黃色,惟獨那對深黑的瞳仁,還有一些似曾相識的感覺。還是尹姝兒先說話了:“咱們進去說吧?!眱扇颂袅藗€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喝點什么?”尹姝兒問?!半S便?!薄皟杀ú计渲Z?!币瓋簩ι砼缘姆諉T說道,是很純正的英語發音。“給你,準考證?!薄爸x謝?!币瓋航舆^來,把它放進了隨身帶的背包里。
“這些天,你都干些什么?”蕭銘遠又問。
“當無業游民唄。”尹姝兒滿不在乎地說。
“無業游民?”
“那你說我還能干什么?看書?學習?可能么?!”尹姝兒的手機響了起來,是那首她最喜歡的王菲的《紅豆》,“對不起,接個電話?!薄靶∈[頭啊……有什么事……我這邊忙著呢……老大呢……找三姐啊……那給二哥打電話……你等會兒,我忙完了就過去……掛了啊?!币贿呹P手機,尹姝兒一邊說:“就那點兒能耐,丟死人了!”
“你很忙?”
“不。”
“你現在一個人住?”
“我媽死了,我不一個人住和誰住啊?”
“那你打算將來怎么辦呢?”
“走著看吧,說不定和那幫兄弟一起打天下呢。”
“你已經參加幫派了?”
“算是吧?!币瓋狐c點頭,“那幫人對我挺好的,我年齡比較小,他們都很照顧我的?!?/p>
“這就是你所謂的兄弟?你怎么成了這樣?”
“哪樣?”
“跟著他們打架,抽煙,喝酒。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是又怎么樣?最起碼我得到了自由!”
“那你爸爸呢,他沒管過你嗎?”
“他?人家現在是三口之家,幸福的不得了。再說了,他也配管我么?”
“你是不是有點過分,他畢竟是你爸爸?!?/p>
“我過分?他給我的傷害呢?如果不是他有了婚外情,我不會變成現在這樣!至少我媽死后,我還有個爸!”尹姝兒又把頭扭向了窗外。
沉默,很長時間的沉默。
“發型很特別么。”蕭銘遠試圖找一些輕松的話題。
尹姝兒先是很吃驚,然后笑笑說:“謝謝,是我自己設計的?!?/p>
“有名字么?”
“遍地黃金?!?/p>
“很宏偉的名字嘛,我還以為你要演非洲雄師呢?!笔掋戇h總是掛著滿臉的笑容。尹姝兒又被他逗笑了,“你還是沒有變?!?/p>
“你完全可以變回去的?!笔掋戇h很認真的說。
“蕭銘遠,你的想法太天真了。人總是會變的,但真正能變回來的能有幾個?我不是那種有特異功能的人??嗪o邊,回頭也不是岸,只不過離那個中心漩渦遠點罷了。”
“你中毒太深了?!?/p>
“也許吧,隨你怎么說。”
“那你的病情控制的怎樣了?”
“最近我的胸口總是疼,醫生要我接戒煙,戒酒,我根本就沒當回事兒?!?/p>
“你也要注意身體啊?!?/p>
“我唯一的親人都離我而去了,我活著有什么意思?”看見蕭銘遠擔心地看著她,尹姝兒笑笑說:“放心,我不會死的。老天爺還沒打算要我的命呢。不然,那次車禍我早就讓撞死了?!?/p>
“那你才多長時間就上癮了???”蕭銘遠越發不可思議了。
“你以為我是在我媽死后才抽煙喝酒的么?”說完這話,蕭銘遠看見尹姝兒眼角泛出了淡淡的一絲晶瑩。
“我還是把你當做原來的尹姝兒?!?/p>
尹姝兒定定地看了蕭銘遠半天,才說:“為什么?”
“我一直都很佩服你。那么堅強,那么勇敢……”
“好了,不要再說了?!币瓋喊杨^轉向窗外,半晌才說:“祝你考個好成績?!闭f完,尹姝兒就結完帳離開了。
(十二)
為期三天的會考結束了。尹姝兒考得一塌糊涂。但在等成績出來的那幾天內,尹姝兒依然很焦急,她似乎在等待奇跡的發生,但是上帝并沒有眷顧她,奇跡沒有發生。就在成績出來的這天晚上,尹姝兒到KTV里唱了一夜,唱累了就抽煙,抽得她胃都痛了,還不停地喝酒。折騰了一個晚上,什么時候睡著的時候都不知道。第二天,服務員收拾包間的時候叫醒了她。臨走的時候,尹姝兒發現手機上有十多個未接電話。
中午,尹姝兒正準備和那幫兄弟去打架時,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的女孩拖著哭腔說:“姝兒,我是依依,你快來醫院吧,安逸臣他快不行了。”“什么?什么叫‘安逸臣快不行了’?依依,你千萬要挺住,我馬上就來!”放下電話,尹姝兒攔了一輛出租車就往醫院趕去。
等尹姝兒趕到醫院的時候,夏君依撲過來緊緊抱住尹姝兒,哭著說:“姝兒,你終于來了。我都快撐不住了。姝兒,真的謝謝你!”尹姝兒的眼簾也濕潤了,她放開夏君依的手,問道:“依依,安逸臣到底出了什么事?”“昨天晚上,我和安逸臣在店里,我說:‘我挺想姝兒的,也不知道她會考的成績怎么樣?!f:‘依依,今天晚上咱們把姝兒約出來吧,我一直都想給她道歉呢。’然后,我和他就到花店買了一束花。給你打手機,想叫你出來,但是一直沒人接。之后他說,無論如何,今天晚上都要找到你。之后就上了出租車,我在店里幫他照看生意。但是,那輛車剛開出去不久,就和另一輛違章的車撞了……”夏君依說不下去了?!白蛱焱砩希痪褪俏以贙TV里的時候么?真是該死!”尹姝兒不顧一切沖進急救室,還是原來那位給她看過病的醫生,她上前死死抓住醫生的胳膊,說:“醫生,他真的沒救了嗎?”醫生取下口罩,無奈地搖搖頭。尹姝兒一下撲到安逸臣的床前,大聲哭著:“安逸臣,你快好起來!我不許你死!你要給我好好地活著!”“姝兒,你終于來了……沒想到還能……再見你一面……我已經很滿足了。”說完這句話,安逸臣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尹姝兒一邊哭一邊喊著:“安逸臣,你快醒過來啊,你怎么可以這樣!”聽到尹姝兒的哭聲,夏君依也沖進來了。看見安逸臣的心電圖已經成了一條直線,又看見尹姝兒哭成了那樣,一下癱坐到了地上……
從太平間出來后,夏君依交給了尹姝兒一封信,是安逸臣今天早上讓夏君依幫他寫的。接過信,尹姝兒說:“打算通知安逸臣的家里人嗎?”
“我知道他有個哥哥在一家賓館當服務員,我去找他問問看到底怎么處理吧。”
姝兒:
對不起。
這三個字最終還是沒能親口對你說。對于我所做的一切,我沒有任何理由再為自己辯解了。我不該欺騙你,真的不應該。讓依依幫我寫這封信,是因為我已經沒有拿起筆的力氣了,很遺憾。從今以后,希望你好好照顧夏君依,我相信你會的,因為你總是那么寬容,那么善良。
我已經向醫生咨詢過了,他說我的心臟很健康,所以我想把心臟給你做移植手術,一定要答應我。
珍重早日康復
安逸臣
只有“安逸臣”這三個字是安逸臣自己寫的。
下午,尹姝兒就被推進了手術室。心臟移植很順利,當她推出手術室的時候,還處在昏迷狀態。術后,尹姝兒也恢復的很好。在住院的這些天里,夏君依和她媽媽經常來照顧她。出院這天,夏君依早早就來到了醫院,走在回家的路上,尹姝兒說:“依依,謝謝你和你媽媽這些天對我的照顧。”“你怎么又來了。不許再說了哦?!?/p>
“到家啦!”尹姝兒快樂地歡呼著。但就在她推開門的那一剎那,她驚呆了,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凈凈,根本不像很久沒有人住過的房子,空氣里還彌漫著淡淡的檸檬香。“是媽媽回來了。”尹姝兒在心底對自己說。
(十三)
送走夏君依后,站在鏡子前,看著鏡子里的女孩,一絲陌生的感覺不由得從心底滲了出來,“這是誰啊?”她一邊摸著額前亂得有些不安的碎發一邊說。“為什么我要這么折磨自己?”她走到窗子跟前,看著藍得不可思議的天空,“曾經的藍天還屬于我嗎?”她想起了夏君依,那個曾經她最好的朋友,那個什么事情都聽她的和她有藍天白云的約定的女孩,那個背著她和她“喜歡”的人談戀愛的女孩,那個和她媽媽搶走了自己爸爸的女孩,那個在她做手術時焦急地等在門外的女孩?!拔蚁胛覒撛徦恕?,尹姝兒默默在心底說。尹姝兒也有點想蕭銘遠了,真想約他出來。就在這時,門鈴響了,“來啦?!笔且粋€送花的?!罢垎?,你是尹姝兒嗎?”“我是?!薄斑@是你的花,請簽名。”“好的,謝謝?!币瓋航舆^送來的一大把淡紫色薰衣草,花束里插著一封信,一個水藍色的信封,似曾相識。這是一封很長的信。
姝兒: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在去北回歸線附近城市的飛機上了。原諒我,沒有親自給你說一聲“再見”。
和你相處的這三個月里,是我這十六年來最快樂的時光,盡管你很少跟我和顏悅色地說話,但是能天天看到你,我已經很滿足了。真的,不騙你。
這么跟你說吧,我媽媽是個“金領”,她總是從一個城市調到另一個城市,這也是我為什么突然就轉到你們班的原因。這次她又被調到了另一個城市,所以我又要跟她一起走了。
我還是食言了,那個要幫助你走出生活的困境的諾言落空了。我真的很不甘心。但無論如何,你都不可以再折磨自己了。我還是那句話,在我心里,你永遠都是那個有著烏黑的頭發,深黑的瞳仁和干凈的笑容的陽光女孩。答應我,不要再偽裝自己了,做那個無悠無慮的你,那個堅強勇敢的你,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另外,不要記恨夏君依,畢竟那是你爸爸和她媽媽的事,她和你一樣,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否則,她就不會因為覺得沒臉見你而轉學了。你的心臟不好,要注意身體,盡量不要讓自己受刺激,要學會保護自己。和你爸爸和好吧,他畢竟是你爸爸啊。不管怎樣,他都是愛你的。沒有我在你身邊,郁悶的時候,看看有關笑話之類的書,讓自己開心起來。還有,不要放棄學業,等到你真正失去后才知道后悔已經來不及了。
謝謝你信任我。
我帶走了你送給我的那瓶裝有薰衣草的許愿沙,我太喜歡它了,看著它,就好像看見了你。帶著它,就像帶著我全部的幸福和快樂。
“有一種淡紫色的小花,其香味遠在十里之外都能聞到,香味淡遠寧和,不像其他的花,急急地想把人熏倒。這樣獨特的香總是和更深更遠的憂郁相連,憂郁卻并不憂怨,如秋后淡淡的月光,如隔著萬水千山的思念,這就是薰衣草,而它的花語就是——等待愛情?!?/p>
還記得我看過你的日記本吧,上面有這么一段話,從那時起,我才知道,你最喜歡的花是薰衣草,所以才送你這么一大把。不知道你送給我那瓶許愿沙是不是也有“等待愛情”的花語呢?
“現在的我們還小,而愛情太神圣,我們根本無法承擔愛彼此一輩子的責任。”和你說這些,也許你會想:“我又不喜歡你,什么叫‘愛彼此一輩子’啊!”千萬不要,這些話是我轉到你們班之前,我原來所在的那所學校一個女生說的,我覺得很有道理。我曾經發過誓,一定要讓你喜歡我,但最終我失敗了。你還是沒有喜歡我。不過我會像薰衣草的花語那樣,等待屬于我自己的愛情,你也是哦。不過我想那至少都是三年后的事情吧,怎么說也要考上大學。你說是不是??!
想不到,那次在“這里等你”的談話是最后一次了。
有機會,我還是會回來的。
不告訴你我的地址,是不想讓你想我,(又在自戀了,哈哈哈)思念的滋味讓我一個人來承擔,這樣也許會讓你好受一些。
至于那些“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我會一輩子都把你記在心里”的話,還是不說了吧。
說了這么多,我都覺得自己快成了小老頭了。好了,就此打住,否則就要超重了!
快樂每一天!
蕭銘遠
看完這封信,尹姝兒早已淚流滿面?!笆掋戇h,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難道你連讓我給你說聲對不起的機會都不肯么?”在蕭銘遠的信上,她看到了幾滴仿佛是淚的痕跡。“我不會哭的,因為我知道,你一定不愿意看到我流淚的樣子?!币瓋喊咽掋戇h的信緊緊貼在胸口,眼淚還是不可抑制地流了下來。一滴一滴,如同斷線的珍珠,發著慘白的光芒。她這才知道,自己一直喜歡的人是蕭銘遠,否則不會有這么痛的感覺,就像一只小手在心里最脆弱的地方狠狠捏了一把。安逸臣死的時候,她哭只是因為把安逸臣當作一個好朋友對待。原來失去一個人是這樣的痛。蕭銘遠走了,就像他當初悄悄地來一樣又悄悄地走了,最終他還是沒聽到尹姝兒那句“我喜歡你?!?/p>
沒有聽到。
透過迷朦的淚眼,尹姝兒看到了蕭銘遠燦爛的笑容,微笑著的嘴角有很好看的弧度。他對她說:“姝兒,快樂每一天。我會永遠祝福你?!薄拔乙矔?。”
(十四)
第二天中午吃完飯后,尹姝兒把夏君依約了出來,在“這里等你”咖啡屋,還是那個靠窗的位置。尹姝兒和夏君依坐下的第一句話就是:
“蕭銘遠走了。”
“什么時候走的?”夏君依很吃驚的樣子。
“不知道?!闭f完,尹姝兒的聲音又哽咽了起來。
“去哪兒了?”
尹姝兒還是搖搖頭。
過了一會兒,尹姝兒說:“昨天,花店的人送給了我一大把薰衣草,花里插著一封信。他沒有說去了哪里,連一張照片都沒給我!”說完,尹姝兒端起咖啡猛喝了幾口。
“他是不想讓你太想他了?!?/p>
“這樣我才會更想他!”尹姝兒眼淚終于還是流了下來?!八趺纯梢赃@樣?!?/p>
“我想只要是有緣分,你們還是會見面的?!?/p>
這句安慰的話卻是那樣的蒼白無力。
“不會了?!币瓋簱u著頭說,“他連讓我親口說對不起的機會都不給我,還哪有什么再見面的時候?上帝為什么這么殘忍,總是讓我一無所有。”
“你是很喜歡他的,對嗎?”夏君依小心翼翼的問,生怕觸到尹姝兒心里最痛的地方。
“喜歡怎樣不喜歡又怎樣?他人都走了,喜歡不喜歡他都聽不到了。”
“你以前好像很討厭他。”
“是啊,我居然喜歡上了一個我討厭的人。太恐怖了?!?/p>
“姝兒,你恨我嗎?”良久,夏君依才問出了這句似乎她憋了很久的話。
“以前恨,但現在已經不恨了?!币瓋嚎粗木赖难劬φf。
“真的么?”
“盡管你背著我和安逸臣交往,你媽媽搶走了我爸,但你終歸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一起長大,那種感覺真的很微妙,想恨后恨不起來的那種。我昨天才明白,我并沒有喜歡過安逸臣。更何況,”尹姝兒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我們還有藍天白云的約定呢?!?/p>
“姝兒,你長大了,真的長大了?!?/p>
“死了媽還失去了喜歡我的人,再不長大就太對不起自己了?!币瓋禾ь^看看天空,是啊,她真的長大了??墒堑人L大后才發現,她的天空少了一種顏色,那顏色,叫蕭銘遠。
“會考的成績怎樣?”
“會考?”尹姝兒苦笑了一聲,“別提了,爛得發霉?!?/p>
“你的基礎好,還是可以補回來的?!?/p>
“但愿吧?!?/p>
“姝兒,你搬過來和我們一起住,好嗎?”
“和你們一起???”尹姝兒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钡芸煊志芙^了夏君依。
“為什么?”
“我不想。再說了,我不想離開曾經和媽媽一起住過的屋子?!?/p>
“你一個人不會害怕嗎?”
“那么多個夜晚我都過來了,還有什么怕不怕的?”
“爸爸會不放心的?!?/p>
“爸爸?叫得好親切。”夏君依不說“你爸爸”,也不說“我爸爸”,而是說“爸爸”,這意味著什么?“你們一家三口很幸福吧?!?,尹姝兒望著夏君依,好久才說。
夏君依低下了頭,沒有回答。
“我怎么和你們住在一起?聽著你口口聲聲叫他爸爸,你媽媽親切地叫他老公。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他畢竟是我的親生爸爸啊?!?/p>
“其實在你心里,還是很想他的對不對?”夏君依這句話。揭開了尹姝兒心上最痛的那塊傷疤。
尹姝兒沒有說話,把頭扭向了窗外。
“那就對了。”夏君依很興奮地說。
“什么對了?”
“你過來和我們一起住啊。”夏君依找著所有讓尹姝兒和他們在一起生活的理由。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尹姝兒有點生氣了,“你難道聽不懂我說什么嗎?!”
“我只是想讓你和我們一起生活,再說這也是爸爸的意思?!?/p>
又是“爸爸”。夏君依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似的,把頭埋地更深了,聲音也哽咽了。
“算了,你別這樣。我是不會和你們住的。我爸爸他怎么不親自和我說?”
“那天在你媽媽的葬禮上,你就拒絕過他了。他怕你還是不聽他的,就讓我來和你說?!?/p>
“你回去告訴他,我不去!”
“好好好,我回去就和他說。你別生氣好不好?”夏君依用乞求的語氣對尹姝兒說。
尹姝兒摸著夏君依的臉,心疼的說:“你還是這個樣子,總是讓著我,要是一切都沒發生過該有多好!”
“姝兒,你別這么說?!?/p>
“好啦!”尹姝兒突然站起來,努力做出一副很開心的樣子,說:“走吧?!?/p>
“去哪兒?”
“去理發店??!”
兩人就手牽手走出了這家咖啡店。
“其實,你這發型挺不錯嘛!多個性!”
“去你的!”
一路上,兩人說說笑笑,仿佛回到了以前的快樂時光。
從理發店出來的時候,尹姝兒發梢的金黃色不見了,又回到了原來那種最純的黑色,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一道道亮光圈,很漂亮。只是在她的眼睛里,已經看不到原來的無憂無慮,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她的年齡極不相稱的成熟。
“依依,去看看安逸臣吧?!?/p>
在安逸臣的墳墓前,尹姝兒雙手放上了一束菊花,她拉著夏君依的手,說:“安逸臣,謝謝你給了我第二次生命。你就放心吧,我會照顧好依依的。你也一定會在天堂里祝福我們的,對嗎?”自始至終,夏君依都沒說一句話,只是看著墓碑上安逸臣的照片,像是要把那張臉刻到腦海里似的。
一個星期后的早晨,夏君依還在夢中,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了她,
“喂?”夏君依好像還沒睡醒。
“是我,姝兒?!?/p>
“什么事?。窟@么早打電話。吵得人家不好覺。你在哪兒啊,怎么風那么大?”
“我現在在機場?!?/p>
“機場?”夏君依一個激靈坐了起來,“你去機場干嗎?”
“我打算去上海找我的姑姑?!?/p>
“姝兒,等等我。我馬上就去?!?/p>
“不用了。在過十五分鐘飛機就起飛了。你告訴我爸爸一聲。我會想你們的!再見!”
“我會的,一定會的。你一定要等我!”
等夏君依趕到機場的時候,飛機已經起飛了??粗{天和白云,夏君依的眼淚滑了出來,她輕輕說:“姝兒,你是我惟一的藍天,我永遠做你的白云。我等你回來。”她轉過頭準備往回走時,看見了淚流滿面的爸爸。
(十五)
一年后,“五一”假期的第二天早上,夏君依和尹知寒早早就到了機場。老遠就看見一個穿著一身休閑服,梳著高高的馬尾辮的女孩一臉笑容的向他們走來,夏君依挽著尹知寒的胳膊,興奮地說:“爸爸,你快看!是姝兒回來了!”尹姝兒看見了在向她招手的夏君依和爸爸,高興地向這邊跑來。等她跑到跟前的時候,一下抱住了夏君依,眼淚都快流出來了。然后,她松開了夏君依,轉過頭看著一旁的爸爸,好久,才吐出了“爸爸”兩個字。說完,就撲到爸爸懷里,放聲大哭起來。爸爸緊緊抱著這個曾經他傷害過的孩子,就像抱著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百感交集,流下了眼淚,夏君依也哭了。此時此刻的尹姝兒,才知道原來自己是這么深愛著爸爸。
回到家的第二天,大清早,尹姝兒就買了一束康乃馨,走向墓地。她把花放在媽媽的墳前,說:“媽媽,尹姝兒回來看你來了。我現在住在上海的姑姑家,在上海的一所重點中學上學,學習成績還可以,每次都能考年級前三十名。媽媽,我一直都很努力地學習,我不會辜負你對我的期望。我永遠是媽媽的好女兒。媽媽,我經常夢見你,”說到這,尹姝兒的聲音哽咽了,“我夢見你在給我做早餐,然后叫我起床。每次我都在你的呼喚聲中驚醒。媽媽,當我醒來看不到你,我都會傷心的流下眼淚。雖說,那只是一個普通的夢,可那不就是我們以前的生活么?媽媽,你在天堂里寂寞嗎?你會想姝兒嗎?明天我就要回上海了。媽媽,明年我還會回來看你的?!?/p>
晚上,尹姝兒回到家里,看見一年都沒住過的屋子,還是那么干凈,她一直以為是媽媽回來了。
回來兩天了,除了當天和爸爸,夏君依一起吃過飯以外,就沒怎么和夏君依說話,想了想,就撥通了夏君依家的電話。
“喂?”是夏君依的媽媽。
……
“喂?有人說話嗎?”
“……夏阿姨,我是姝兒。”
“姝兒!真的是你嗎?”電話那頭傳來了夏阿姨興奮的聲音。
“依依在么?”
“她和同學出去玩了?!?/p>
“什么時候回來?”
“不清楚。”
“阿姨。麻煩你,等依依回來你就告訴她我要回上海了,讓她別來送我了?!?/p>
“才剛回來就要走啊?”
“恩?!?/p>
“那好吧,我會替你轉達的。”
“謝謝阿姨,阿姨再見?!?/p>
放下電話后,尹姝兒又出門了。她來到曾經的“忘不了”麥當勞,現在那兒已經成了一家音響店。她又來到“這里等你”咖啡屋,靠窗的位置上坐著另外兩個年輕人,他們好像在很愉快地交談著什么,她站在外面看了好久好久。街心公園的長凳上,空空的,她輕輕撫去上面的灰塵。坐在上面,她腦海里回想著那天晚上叫蕭銘遠出來的情景。她多么想現在有一個人在背后給她披一件衣服,在她轉過臉的時候對她燦爛的笑,嘴角有很好看的弧度,他陪她坐在這張長凳上,聽她講她的事情。然后,他送她回家,給她唱那首她一直都很喜歡的《開不了口》。時光戛然斷裂在被稱為回憶的瞬間?!安豢赡芰耍粫貋砹??!?/p>
這天晚上,她一個人往回走,踩著一地的星光,哼著那首《開不了口》。走到公園門口的時候,她看見遠遠的有一個人,站在樹下,借著路燈和月光,她看見他對她笑著,很燦爛的笑容,嘴角有很好看的弧度,壞壞的,又有些收斂。她看到空氣中盛開著大把大把的淡紫色薰衣草,還有淡淡的香味。(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