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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流年

第三章小雅

小雅

可可耷拉著腦袋趴在辦公桌上,努力想用手把臉撐起來,才發現手也酸軟無力。前兩天剛把攢了一年的工資買了一臺打磨機送回家,想一家子高興一下——偏偏趕上婆婆的喪事,于是請客、辦席、守靈、出殯……忙里忙外根本沒睡覺。直到終于忙完臨上路了,爸爸才把可可拉到一邊交待婆婆的遺言:“婆婆說,你這孩子就是一個老實勁,人在外頭可要小心。她也沒力氣給你求個平安符了,總之好人有好報。眼看她痰都快堵了,還從枕頭底下掏摸出兩個銅錢,又說賞你‘四季發財’!我們看她糊涂了,就忙著給她換衣服……”

說著把那兩個銅錢塞到可可手里。可可翻了翻,是兩枚快磨光的“光緒元寶”。兩天來昏頭轉向,才發覺人一旦長大,有時連傷心的余暇都沒有,這時候淚涌上來,又要硬忍住,急急地離了家。

其實可可近兩年來的運氣算得上好了。一畢業,就同阿風一起分到了縣城里相隔不遠的兩所小學里,臨畢業時聽見的什么分配靠“關系”、靠“后門”、靠“紅包”等等危言聳聽并沒有成為現實。困擾多年的衣食之憂也得到了解決,每月還能孝敬父母點家用。

這時辦公室里另兩位同事正聊得起勁,一位老師使勁一拍桌子,手一揮,似乎面向“廣大觀眾”說:“咳呀!你不曉得縣中的那個校長當得有好窩囊,在全校教師會上被老師罵得頭都抬不起來!”說到這里,故意一頓,就像聽書的正在入港,說書的偏偏要拍一拍驚堂木。另一位則滿臉驚愕,張大了嘴說:“哦!”

兩人都屬于占學校多數的成分——中年婦女。說的那個白凈面皮嗓門清亮,姓萬,人稱“萬事通”,消息靈通且決不敝帚自珍,常常將許多新鮮事搬到學校作“新聞聯播”。聽的那個同她簡直是絕配,姓蔣,卻不愛“講”只愛聽,又是個耳根軟的,不管萬老師說什么她都張大了嘴“哦”!作恍然大悟狀。即使萬老師說樹上有魚,水里有鳥,她也深信不疑,還要隨聲附和:“就是,我好像在哪本雜志上也看到過。”別人懷疑“萬事通”的時候,她便堅決地站出來同萬老師一起悍衛真理。

萬老師咳了兩聲,繼續說:“這也難怪,別人罵他,別人也不是好惹的,別人的學生好幾個都是局長了,何況別人說得明白,不想升官不想發財,用不著拍你的馬屁!”這一連串的“別人”說得擲地有聲,引得蔣老師也照例地義憤填膺。

“喲!干嘛這么大火氣。”隨著聲音走進來的是年青的王莉莉老師,天生一張討人喜歡的小嘴,人稱“小甜嘴”。一進門,習慣性地把所有人表揚一次:“萬老師,我可要批評你了,上班來這么早干嘛?領導不早就說了嗎,對中老年教師——說你年齡吧勉強也算個中年教師了,對你們要求不能太過分,要充分考慮你們的身體健康。可你老是這么拼命干,還有我們的出頭之日么?還有你老蔣,別以為我沒說你,你看你再不注意保養,我都不能夸你皮膚好了!”

兩個老師果然樂不可支,回敬了兩句夸獎。小甜嘴瞥了眼可可,老氣橫秋的說:“小張,要注意休息哦,咋無精打采的喃?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不要光顧著工作喲。”可可懶得搭理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小甜嘴卻偏不饒恕他的不經意,拉過兩位談興正酣的,大聲說:“你們沒發覺小張今天不大對么?你們也太不關心同志了嘛!”

那兩位為了證明自己關心同志,立馬圍過來,問長問短。可可嚇得趕緊坐直身子說:“我沒事,我沒事,我只是心里不太舒服……唉呀,水我自己來倒,謝謝關心,謝謝關心!”

萬老師眼睛一亮,說:“我大概曉得是咋回事了!”然后三人互相用眼神作一個交流,那兩位“哦”地一聲,作恍然大悟狀。可可聽得害怕,卻又對她們腦袋里那些捕風捉影的想法無從辯駁,只好埋頭寫教案等上課鈴響。

好不容易熬過一天的工作,可可懶懶地往家里磨。自覺得有點精神恍惚,走得一陣,聽見背后自行車鈴響得急促,有個女孩著急地喊:“撞了撞了!”,可可忙向邊上讓,不料還是“撲”地撞個正著。可可回頭看,那女孩臉通紅,一迭聲的“對不起”。可可便沒打算難為人家,心里還暗嘆這個女孩好漂亮。那女孩卻突然笑道:“原來是你呀!張——可——可,是吧?你是我哥同學啊!我是林國風的妹妹——林小雅,你來過我們家的,記不得了?”可可心里一陣跳得慌,在阿風家打翻水杯出的丑又閃將出來,嘴也不靈便了:“哦!哦!記得記得。”小雅輕輕“嗯”一聲,說:“那——我先走了。”可可只得說:“哦。”可眼睛再也轉不開去。

小雅騎出幾步遠,那車又晃晃悠悠要倒,忙伸腳支住,朝可可回過頭來,露出求助的神情。可可急趕上去,問:“車壞了?”小雅搖搖頭,說:“我剛學騎車,在街上人就慌得很。不如——你送我一段路,好么?”小雅眼睛瞪得老大,可可根本不敢正視,口里無意義只是說:“好……好……”

不知誰說過,漂亮女孩最能轉移注意力。可可一天的疲態一掃而光,騎得很有精神,只不過放不開手腳,想搭訕兩句都找不到話。倒是小雅時不時問問學校的情況。

可可悶著腦袋騎,又滿希望那路更遠些,可這路偏不從人愿,一會兒就到了。可可滿頭是汗——不過這汗有一半是憋出來的。小雅看著有些抱歉,說:“你看,我也沒問你住哪里就讓你送我,要害你跑路了。”可可這才終于伶俐了一回:“不,我住得不遠,挺順路的,倒是騎你的車,省了一大截呢?”小雅笑道:“那好以后可以經常麻煩你啦……”囁嚅一下,又說:“這天也不早了,我——就不虛留你啦,你忙自己的事吧!”

可可心里亂亂的,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家。

第二天,可可放學走到被小雅撞的地方,腦袋里忍不住又冒出小雅那張美麗的面孔,于是忍不住又把昨天的情景在頭腦中重映一遍。想著想著,竟不自覺地微笑起來。旁邊有個聲音:“喂!想什么呢?”可可看時,正是小雅,心里又驚又喜,還要壓抑著不敢表露出來,只好慌慌張張地說:“沒有啊!”小雅笑道:“別忘了昨天答應過我的,今天還得繼續載我哦!要不然見了我哥,我就說你哥們好沒義氣,路見不平——還推車下河,呵呵……”

可可是正中下懷,又不好表現得太高興,只好木著臉說:“好啊!我也省一大截呢!”

奇怪的是從此以后,兩人竟天天都會碰上,不知是巧合,還是有點點默契。話也漸漸多起來,像許多剛認識的男女一樣,兩人談的內容都要從共知的最高雅的東西說起。比如你最愛看什么書啊?最喜歡哪個作家啊?最喜歡看哪部電影啦?……不知道的會以為是學生在討論問題——說話那么注意分寸,態度那么嚴肅,分析得那么井井有條,而且凡是要涉及男女情愛的東西,兩人都會早就遠遠地繞開去。

慢慢地內容由雅到俗,其實兩人各自更了解些對方了。講的是些輕松的笑話,也有試探性的稍帶玩笑性質的問題。比如:

——《紅樓夢》里,你更喜歡林黛玉還是薜寶釵?

——呵!這是個世界級難題啊,這么說吧,我喜歡健康一點的林黛玉,或者稍稍有些任性的薜寶釵,行不?

——哇!你要求蠻高嘛!像我們這種女孩看來是沒指望了。

聽見這些,可可心里會“嘭嘭”跳得厲害,這句話也會留到晚上琢磨好久。

——那你呢?喜歡哪個帥哥,陸毅、陳坤還是演《藍色生死戀》那個宋承憲?

——切!我不喜歡這些類型的,我啊,口味特別,我喜歡好萊塢老男人——呵呵,哈里森福特、梅爾吉布森,對了,還有那個木頭木腦的阿甘湯姆漢克斯。

——果然有點怪,那你認為美女的標準又是什么呢?

——美女!那可得你們男的來判斷了。不過我想,真正的美女一定要美得讓男人神魂顛倒、讓男人出盡洋相,就像《鹿鼎記》里寫的那個陳圓圓。

聽見“洋相”,在阿風家打翻的那個茶杯就又跳到可可眼前,可可臉上一陣紅。

——怎么不說話了,在想哪個美女?騎慢點,我看見一只小狗,好—乖—喲!喂,可可,做一個考驗你注意力的游戲好不好?你把好車,聽我數數,然后翻譯成英語,越快越好。

——好嘛!

——三!

——three!

——二!

——two!

——一!

——one!

——一!

——one!

——一!

——one!

——唉呀好乖!待會兒給你骨頭吃喲,哈哈……

可可知道是上了當。聊了許多話,可可算曉得了,小雅家學淵源,像阿風一樣,從小背得幾車詩書;記憶力又好,什么古靈精怪的東西記得無數。加之口齒伶俐,讓可可上當簡直是請他吃家常便飯。只是這種“飯”小雅樂意請,可可也樂意“吃”。

雖然同小雅已經挺熟,可可卻還沒有進過她的門。每一次,小雅只用一個淺淺的微笑,就溶化了可可眼里深深的好奇,不用拒絕,因為可可沒機會說出口去。

認識了小雅,可可開始用另一種眼光看世界。就像世界本來是只有黑白,現在才開始著上五顏六色。因為小雅說過那片草坪綠得好看,可可就發現它真的綠得好看;因為小雅說最近的晚霞很美,可可看過,發現果然很美;因為同小雅一起經過了一個花圃,老遠就能聞到里面的花香;因為同小雅一起吹過今年最早的春風,發現那風真的暖得醉人……

這天可可去上班,剛進辦公室沒多久,小甜嘴就開始取笑起他來了:“可可最近肯定是交上了好運吧?整天都樂呵呵的!”

可可笑笑不說話,心里說別看他們廢話挺多,倒真有些觀察力的,今后要小心。

“萬事通”萬老師接著說:“可可是有好運氣了嘛,等會你就曉得了。喂,可可,你倒是聽我說喲——”

可可不能再不理她,賠笑問道:“什么事?”

萬老師拍拍蔣老師的桌子,說:“你過來,蔣老師有好事情要告訴你。”

可可心下疑惑,又不敢違她的將令,只好過去。

蔣老師煞有介事地四下張望一圈,說:“你看,就我們辦公室這幾個人,我才給你說,我問你,你今年多少歲了?”

可可心里忽然明白,支支吾吾不敢說話。

蔣老師又說:“我估計也差不多了,是這么回事,我認識一個女孩,年齡可能比你小一點,剛出來工作,人嘛,白白凈凈,標標致致,最主要,人家不好高騖遠,說不要多有錢多有本事的男人,只要能體貼人……”

可可越聽越怕,臉窘得通紅。恰好學校門衛大爺來叫,說外面有個人要找張老師,有點急事。可可總算透過一口氣,忙說我馬上去馬上去。萬老師鏗鏘有力地補充道:“那!等你回來讓蔣老師繼續給你說!”

可可往外面走,老遠看見了虎子,兒時的溫馨立時涌上心頭,喊道:“虎子!”

虎子笑了笑,笑得很勉強,朝他點點頭,說:“張老師!”

可可心里一涼,知道幾年不見,生分了不少,還是要拿出熱情來,讓他知道可可還是原來那個可可。于是說:“唉呀!好久沒看到你了,好久沒一起玩了,今天就住我這里,好好聊一聊。走,先到我辦公室去坐一坐。”

虎子仍是那個腔調,說:“算了算了,感謝得很,我找你有點事的。”

可可只好問:“什么事?”

虎子猶豫一陣,說:“想找你——借點錢,借點路費好出門。”

可可說:“沒問題,可也不急著今天走吧,今天就在這兒了,好不好?”

虎子說:“不行,有幾個人等我呢,你看方便的話,就現在拿點,不方便就算了。”

可可只好拿錢給他。虎子笑著道謝,又許諾什么時候還,可可都聽不進去,他在想原來那個給他鉛筆給他雞蛋同他一起幻想的那個小虎子哪去了呢?直到虎子走,可可都沒看見他沖自己眨眨眼睛,只好怔怔地看了看天。

上完課回辦公室,老師們果然又都在等著可可。他們的勸說不能不說是苦口婆心,從將要給他介紹的那個女孩的人才家境,一直講到男教師在縣城里找女朋友的嚴峻形勢,然后再聯系到對可可與她將來成立家庭的展望,最后落腳到即將進行的見面。

可可滿不情愿,但是百口莫辨,因為稍有表示就會被他們歸納為自大、傲氣。最后在萬老師的急切敦促下,只好決定第二天見見面敷衍一番,以免浪費他們的熱情。

這天,照例又騎車載小雅回去。一路無話,到了家,便要道別,小雅笑著說:“你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吧,我都想麻煩你幫點忙呢。”

可可說:“什么事?”

小雅咬咬唇,瞪大眼睛說:“進去再說吧。”

天知道可可跨進門時,那心情大概及得上阿姆斯特朗登月時的激動——這一小步,可是人類的一大步!這一小步,同樣是可可的一大步。

小雅租的這兩間房并不寬敞,但卻收拾得整潔,到處都是些小小的點綴物,很有生趣。外間墻上貼著幾幅工筆畫,一張長幾上擺著宣紙、筆架、顏料。可可笑道:“沒想到你還會這個,好厲害哦!”

小雅笑道:“我還是學畫呢,別瞎棒。”說著舉起張工筆美人,問:“美不美?”

可可看時,那畫畫得并不好,可是嘴里仍忍不住說:“美。”

小雅說:“去!我知道我畫得不好,你這人非要嘴上說好,心里嘲笑,這種態度可不對。”見可可不說話,“嗤”地一笑,說:“我這人好難伺候是不是?以后你會越來越煩我的!”

可可聽見“以后”,心里早高興得“嘭嘭”亂跳起來。

小雅說:“叫你幫忙就是整這個啦,你看這畫上是不是少了什么?”

可可說:“我可不懂畫畫。”

小雅說:“這些畫本來是練習的,但我還是想做完整,要題點詩句在上面,所以請你來幫我想呢?”

第一張攤開來,是一個女子立在風中,腳邊一叢菊花,腳下也落了好些花瓣。可可說:“這不就是李清照么?我看,畫就叫做‘易安悲秋’,句子就用她的‘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行不?”

小雅拍手道:“好啊!我果然沒找錯人,現在你寫吧!”

可可呆了,說:“我寫?”

小雅笑道:“是啊!就算是我們一起完成的,行了吧!”

她不知道,可可聽見“我們一起”這種溫情的字眼,夜里又會老睡不著覺。可可當然不會再拒絕,認認真真寫了。又看下一幅。

第二幅是一個女子斜靠在欄桿上賞花,可可說:“這個可以算作楊貴妃吧,只是瘦了點,你再把臉上涂點紅,正好是‘玉環醉酒’,就用李白寫她的‘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欄桿’兩句。”見小雅一個勁點頭,便寫了。

第三幅女子面前一株桃花,腳下幾蓬亂草,可可一時想不出辦法,便撓耳朵。小雅笑說不用著急,過得一會,悄悄問:“明天下午陪我散散步好么?”

可可聽見了這聲音,心里卻不敢確定,醒轉似的問道:“什么?”

小雅撅撅嘴,說:“沒聽見就算了。”

可可忙說:“好啊,好啊。”

小雅偷偷笑了笑,說:“我是覺得春天來了,不好好玩玩豈不浪費,一個人去呢,又無聊得很!”

可可拍拍腦袋,說:“有了,這個就用《牡丹亭》故事,‘麗娘游園’——不——‘麗娘傷春’更好,里面有一聯很有名的,叫‘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正好拿來用。”邊說一邊寫了。小雅笑著欣賞他那專注的神情。

還有一幅,一個女子身前一堵院墻,旁邊幾枝芭蕉。可可說:“既然用了《牡丹亭》,這里就用《西廂記》,取作‘鶯鶯待月’,句子嘛,我記得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不錯,你看怎么樣?”

小雅說:“不太好吧,前面都是七個字的,你再想想辦法。”

可可想一陣,說:“我添幾個字吧,‘空等這如花美眷,辜負了似水流年’——可好?”見她肯定,提筆寫了。

小雅笑著不停拍手,說:“呀!大功告成,真太感謝了!”

可可說:“光說感謝可不行,送我一幅!”說著便伸手去揀。

小雅忙搶過來,說:“不行不行,這可不能送給你,要送——等我畫好了再送!”

可可故意顯得很不高興。小雅笑道:“你是擔心我沒有畫好的那一天吧,那好,等你結婚的時候,不管好壞,都送一幅給你。”

可可一呆:“啊!”

可可這一晚上可就難得睡著了,自覺得同小雅好像是同一平面內兩條不平行直線,遲早會相交,而現在已到了水到渠成的關頭,于是便寫情信,準備第二天給小雅。這信要寫得含蓄,以便萬一會錯意能有轉寰的余地,然而又要辭能達意,能表露自己的真情實感;語言要平實,顯得真誠,又要與眾不同,能顯示自己的才力。于是這信寫了半夜才寫完。

第二天上班進了辦公室,可可才發覺有一盆冷水迎頭澆來,原來這時才想起今天下午正是幾個老師替自己訂下的“相親”時間。可可知道這個無論如何推不掉的,而同小雅的約會——打死他也不愿意推掉啊!這一天簡直如坐針氈。

怕下午到,偏偏下午終于到了,可可只好先同了蔣老師萬老師他們去喝“見面”茶,準備敷衍一陣。可可本來是誠實人,見了面其實敷衍不來,心早已飛到了小雅那里。那女孩矜持著不言語,幾個老師也看出來可可今天的心不在焉,拼命鼓動著他們說話。而可可干脆像算珠,一撥一動,甚至撥了不動,老師們交換個眼神,知道白費了力氣口舌,心里面生氣。幾個人心思各不一樣,最后還是萬老師扯個緣故,草草散了。

可可用百米沖刺的速度趕到小雅那里。小雅正在畫畫,頭也不抬,冷冷地說:“這么晚了,有什么事?”

可可一腔懊惱,大氣都不敢出,說:“今天臨時有點事,走不開身,所以才拖到現在。”

小雅轉過頭,滿臉微笑,換臉的速度讓可可驚嘆不已:“男士遲到,可不是好習慣哦!老實交代剛才什么事。”

可可支吾著說:“剛才……辦公室里的老師……讓我……讓我去認識一個人。”

小雅哈哈笑道:“原來是相親啊,我沒說錯吧?!”

可可撒不來謊,又不敢說,只好悶不出聲。小雅卻執拗著要他“交代”,可可經不起磨,一五一十地說了經過。把小雅笑了個夠。

沒料到這還沒完,接著小雅又說聽我哥說起你念書的時候談過戀愛,得把這故事說來聽聽才行。可可心想阿風不會這么沒意思吧,但同樣經不了她那種“擠牙膏”似地審訊,把念書時同孫菡瑤那點子事抖落了個干凈。后來知道是小雅胡亂詐他的。

好不容易說完,兩人竟一時無話,都意識到有事要發生。然后不知是誰打破沉寂,才又慢慢說出興致,然后可可鼓起勇氣要表白,言語卻總不伶俐,只好把信掏給小雅看,之后是尷尬,之后是默許……總之,這種捅破窗戶紙似的過程艱難得不堪細表。

于是可可的生活憑空添了許多東西。小雅喜歡吃的零食得記在心上,小雅喜歡聽的歌要盡早買來給她,晚上十點突發奇想給她送去一枝玫瑰,清晨六點被電話吵醒原來是小雅自稱鬧鐘來督促自己不要貪睡……從此,生命里每天都有甜蜜的小花朵在綻開。

可可現在是心思花得多而覺睡得少,但精神并不因此而顯得疲勞。

這天放學,可可獨自往家里走,免不了又把以前被小雅撞的事重新想起,一邊癡癡地笑。旁邊有個女孩在喊:“可可、可可!”

可可看時,認了好久才認出來,嚇了一大跳。原來是孫菡瑤,胖了不少,挺著個大肚子,顯然要不了多久就生了。孫菡瑤剛參加工作沒多久就結了婚,可可沒想到兩年多點時間,往日的班花竟變成這樣。心里暗嘆著,忙過去寒喧。孫菡瑤畢業時分配到了她們鎮上的學校,像多數同學一樣,聊起來無非是可可在縣城工作,效益會怎么怎么地好,會拿到些什么什么樣的錢,而她們就可憐了,學校窮得丁當響……聽得可可心冷,覺得這錢怎么就這樣能玩弄人,把一個個天真活潑的同學都腌制成這樣。

一邊說著,不經意間轉頭瞥一瞥,一輛小車靠到路邊,司機笑著向外直招手,一個女孩拉開車門鉆進去了,車便發動了,兩人甚是親密。看那女孩身影——竟酷似小雅。可可心里“通”地一響,驚疑不定。又不敢追上去看,同孫菡瑤敷衍幾句脫出身來,忙給小雅打電話。

電話響了,可可試探著問:“今天我在路上怎么沒等到你?”

小雅那邊嘈雜得很,她了尋個靜處說:“有個同學約我一起玩,今天……我們可能會玩很久,你忙你自己的事吧。”

可可又試著問:“我買了些東西要送給你,晚上給你送過來嗎?”

小雅說:“算了算了,今天不行,改天吧,好了我還有事,不同你說了。Byebye!”說完掛了機。

可可心里那點疑團越長越大。心里一個勁希望下午看見的那個不是小雅,還不斷地舉出原因,可心底下愈來愈證實自己沒有看錯。接著便產生豐富的聯想——如果不是她,怎么會那么巧今天有事?那衣服那身段是她沒錯,可那男的同她怎么會那么……?她就是那種美得讓男人神魂顛倒的女孩,可她讀書、工作應該認識不少男的吧,他們難道都是瞎子?現在的男孩可大膽了,追女孩什么事都干得出來,我肯定不及他們有趣!現在的女孩思想也開放,漂亮一點的,才十幾歲,大多已背了一長串“情史”……這些猜忌加上聯想整夜地折磨著可可,現在他才明白,戀愛之前的相互的試探是多么美妙,戀愛后以前不用考慮的事現在一古腦都成了負擔壓在心上。

接下來幾天發生的事就更奇怪了,可可在路上等不到小雅,到她家去房門鎖著,撥她電話,不是關機就是不接聽。可可見不到小雅,聽不到小雅,慌了!

心慌意亂了好幾天,這天可可正迷迷糊糊地睡,電話打來——可可這時對每個電話都迫不及待。可可接了,那頭并沒說話,過了一會,聽見小雅低沉的聲音:“可可,今天晚上我們見見面好嗎?我有話要同你講。”

可可心里又是一驚,知道有事,心里好多的問話都堵住,只好答道:“好!”

“那——下午見!”說完便又掛了。

可可知道兩人的關系現在有問題了,不過總算又得到小雅的信息,像被告終于迎來了宣判,心里倒有些坦然。

終于又見到小雅了,她并不像可可估計的那樣出現,而是打扮得前所未見的亮麗,滿臉都蕩漾著笑意。兩人像往常一樣,默契地用眼神打個招呼。可可正待要問小雅有什么事,小雅說:“陪我走走好么?”

可可于是陪小雅走,心里卻想小雅話里客氣得有點生分,兩人一路都沒有說話。走了好遠,小雅又說:“我累了,陪我坐會吧!”

兩人尋個地方坐了,小雅輕輕挪過來挨著可可的肩,兩人對視一眼,還是都不說話。好一陣過去了,小雅輕輕地說:“可可,你抱一抱我吧!”

可可一呆,不明白為什么她會在這種氣氛下要求他做以前沒做過的動作,見小雅盯著自己,于是戰戰兢兢地伸手臂繞過小雅的腰,算是“抱”了。小雅突然扭過身,兩手摟住可可的頸,將頭埋在他肩上。可可懷疑小雅在哭,心里越發有些怕。

良久,小雅松開手坐直,理了理衣服,說:“我嚇著你了吧?”可可不說話。小雅接著說:“可可,我哥在你面前怎么說我?”可可有點記得,但不敢說。小雅說:“我知道,‘害人精’嘛!他說起過我媽媽沒有?”可可搖頭。小雅說:“我今天就是要給你講講我媽的故事的。”說著抬起頭數了數星星,深吸口氣,開始講起來:

我真的是個害人精,一生下來就病。那時候家里就爸爸一個人上班,媽媽照顧我們三個小孩,天天手忙腳亂的。本來我爸的工作還可以,但家里人多,就顯得窮了。偏我又是個藥罐子——既要花錢,又要人專門照料。家里哪經得起這樣折騰,只有賣東西,我媽本來有點嫁妝首飾都賣得精光。我爸還得背著小頌去上課,讓我媽照看我和我哥,一邊做家務——唉,那時候家里真艱難,可一家人倒還開開心心的。

一直到四歲,我都還是起不來床。我哥嚇我,說我再好不起來,爸媽要把我拿去賣給別人。我嚇壞了,只是哭,后來我媽當我的面把我哥打了一頓,罵他胡說。可我還是擔心呀!有一天,我爸帶了一位挺闊的朋友回來,那人對我們家可好,買了好多東西送給我們,總之我們缺什么他買什么。后來,他見我病成那樣,說孩子這樣在家養病可養不好,如果信得過他,讓他帶去找醫生,準能醫好。我爸我媽那時可相信他了,我可不干,以為他們商量好了要賣了我去——家里那些東西就是他給的價錢呢!我于是就哭,說我要媽媽,我不跟他去。爸爸和媽媽商量了一下,爸爸要上班,就在家里照看哥哥弟弟,我媽帶著我跟他一起去。

我同媽媽還有那人坐了幾天火車,到了那人住的地方,他去找個老醫生給我治。沒想到,我的病真就一天天好起來了,媽媽也高興,就在那里治了兩個多月。那人對我們別提有多好,看我好起來了,就經常帶我們到處去玩。還給媽媽買了很貴的首飾,媽媽可不要,那人一定要塞給媽媽,媽媽只好藏起來,從不敢戴。

后來,他又送我和媽媽到我們家。我爸看見我活蹦亂跳地回去,不知道有多高興,一定要留著那人在我們家住幾天。可是我爸爸陪不了人家呀,還是只有我媽媽陪他。我看倒不是我媽媽在陪他,倒是他一天講笑話逗得我媽樂個沒完。我們呢,每天都有他給的吃不完的糖,才舍不得他走呢。

慢慢地,學校里有些風言風語傳到我爸耳里,他回家就問我媽些什么,后來兩個人就吵。那個人呆在一邊也不言語,我爸氣不過,就摔門走了。那天晚上我爸都沒回來,我們幾個小孩嚇壞了,只聽見媽媽和那人說了一夜的話。第二天,媽媽把我們叫到一塊,要給我們說話。我說媽媽我頭昏,你帶我去看醫生吧。媽媽說爸爸馬上就回來了,讓他帶你去。接著就給我們說話,我越來越迷糊了,只知道哥哥弟弟又哭又鬧。后來我就昏過去了。

等后來終于知道,我媽同那人一起——跑了……撇下我們不管了。爸爸回來,本來是追得上他們的,但他看見我倒在地上,忙把我送到醫院。我其實沒什么,打了一針就好了。回到家,才聽哥哥哭哭啼啼地說了怎么回事。爸爸臉慘白,開始砸那人送來的東西——全砸壞了,才趴在床上哭。

那以后,我們再沒見過媽媽。爸爸一個人把我們拉扯大,要多苦就有多苦。哥哥和弟弟認定媽媽是為了治我才跟著那人走過去的——要沒有我,媽才不會同他走呢!他們罵我是——害……害人精!

小雅硬咽著,眼淚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可可忙遞紙給她。小雅拿過去,接著說:

我爸倒從不罵我,只是寫了幅“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貼在家里,教我們那句話什么意思。家里窮啊,別的小女孩有的東西,我都不能有。我也是孩子,只知道看見什么好東西,就向爸爸要,爸爸當然不能給我。我就想,爸爸偏心,將來我掙了錢自己買。哼哼,你看我畫畫得不好是吧,那是今年才開始學的,我小時候的愿望就是掙錢了,自己學。唉,我說過等你結婚送你一幅的,呵呵,算了,現在送你吧。

說著,從包里拿出個卷軸給可可。

先別忙看,我還有話說。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們家也苦到頭了,爸說不用埋怨誰,誰都有自己的選擇。我呢!我也不怨我媽,也不怨我爸,可是我媽臨走前給我說的那句話,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哼,四歲聽來的,迷迷糊糊聽見的,就能記到現在。只因為媽媽說她給我說這最后一句話,要我別忘了。

這句話我對誰也沒說過,可可,現在我要說給你聽。因為我錯了,我要你原諒我。我媽對我說……小雅……你這輩子可千萬別嫁給教書的!

可可怔怔地盯著小雅。

小雅說:“可可,我們別像別人那樣好不好,我說到這里,你該明白了。那天你看見的是我,不接電話不見你也是我故意的。總之,我們……就這樣了吧!”說完便站起身來跑了。

可可沒有追,小雅的話還在腦子里轟鳴。拆了那卷軸的線,展開來,里面孤零零一個女子,周圍什么也沒有。旁邊題著的是“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有一陣風,把可可的淚水吹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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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殘照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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