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火折子將蠟燭點燃。“蓉姑姑,你不該如此心急。”
“你故意設圈套。”蓉兒倒也鎮定。
“只是閑來無聊,自娛自樂而已。”我笑,順勢坐在桌旁。“坐嗎?”
蓉兒站著不動。我也懶得將她拉過來坐下,且隨她去。
“這一步,太后走得有些心急。將個會功夫的婢女安置在我身邊,還怕我謀反了不成?”我嘆氣。
“你知道我會武?”蓉兒有些意外。
“猜的。”我聳肩。“本來以為小喜也有可能,只是見了你倒覺得自己想多了。其實你再多等些時日,說不定會有些收獲呢。”
“你還知道些什么?”蓉兒冷冷哼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胡亂猜測而已。”知道她不會再過來幫我倒茶,我自己動手。茶冷了,品不出什么香味,不過拿來潤嗓子聊勝于無。
“我在猜,只要會功夫,倒是可以輕松引皇上出宮。用的什么法子呢?”我瞥一眼蓉兒。“會不會是扔只纏著字條的箭什么的,告訴皇上宮外有要事,需要私下見面解決之類的?”
蓉兒臉色頓變。心中一嘆,還真的是沒有新意。
“你到底是誰。”
我笑,“鄙姓連,單名青。入宮前是一介郎中。”
下一刻,凌厲的劍鋒斜刺了過來。我側身躲過,指間的軟筋散已經撒了出來。不期然,蓉兒的身子軟軟倒下去。免不得還是嘀咕兩句,宮內的藥材真是好,配好的藥見效真快。
“已經忍了這么年,為什么急在一時?她安居后宮尊貴無比,為何還要執著于權勢?真個要為了權勢棄一切于不顧?”我看著蓉兒有些憤意的臉自說自語。“真的要除掉皇上自個兒坐定皇位才肯罷休嗎?”
“哼,當今皇上碌碌無為,他的位子早該讓出來。”蓉兒恨恨道。
“我只知,若真是為著蒼生,心中想的應是如何治國,而非奪天下。”我掏出藥丸送到蓉兒嘴邊,她冷測測地看我一眼,張口吞下。
“你回去吧。若是太后問起來,便說匣子里放的是我出游的路線圖。若想保住性命,其余的便不要多言。”
“你給我吃的不是毒藥?”她有些吃驚。
“毒藥?我可是大夫,救人都來不及怎么會下毒?你中的是軟筋散,我給你吃的是解藥。夜深了,早些回去歇著吧。”我笑。
“今日留下我,你會后悔的。”她慢慢起身。
“若真后悔,我倒是后悔進到這宮內。”我笑笑。
待蓉兒的身子消失在夜幕中,身后便有聲音傳了來。
“忙完了?”
“皇上您輕功了的也不是用在這。您真準備嚇死我才開心?”我埋怨道。
“看你們聊得起勁,我怎好意思大搖大擺進來,只能做這些個不光彩的事。”他倒是笑得開心。
我懶得搭理,整整禮服便欲走出大殿。
“清漣,真是辛苦你了。”他湊過來,將我擁進懷中,我不甚自在的扭了扭身子。
“若是不想要我再這么辛苦,以后就小心些別讓我浪費心神。”我嗔他一句。
“夫人教訓的是。”李恒裝模作樣道。“時辰不早了,走吧。”
我點點頭,跟著他一道走出殿。走至軟轎前,小喜看見皇上在著實吃了一驚。
“皇。皇上。”小喜慌得跪下行禮。
“免了。”他擺擺手。小喜還是呆愣在那,全然沒了往日的機靈樣。我好笑。
“小喜,愣什么,還不快找頂軟轎來?”
“啊?哦。”小喜這才緩過神來,慌忙去尋頂軟轎來。等轎子離了地,小喜湊在我身側小聲嘀咕。
“娘娘,皇上是打哪冒出來的?”
我哭笑不得。“說什么呢。什么叫冒出來,皇上早一步到寢宮去尋我,回去時正好遇到而已。”
“哦。”小喜做恍然大悟狀。
一路上,李恒一語不發,似乎在想些什么,我也靠在軟轎上閉目養神。身子還是倦怠的很,但看今夜的情況估計待會少不得要飲些水酒。雖說提前吃了些解酒的藥,心里還是愁悶的很。今夜宴席設在御花園內,還未走近已經能看到園內通亮的燈火,絲竹聲聲,一片歌舞升平樣。軟轎在御花園前停下,慢慢走下轎來,李恒忽然伸過手,稍稍猶豫后還是將自個兒的手伸過去與他握在一起。手牽著手踏進御花園,聲樂突然停下,一時間似乎所有人的視線都匯集過來。下一刻,眾人已經齊齊跪下高聲道福。
“平身。奏樂。起宴。”李恒淡淡開口。
我靜靜站在他身側,感受他愈發用力的緊握。有那么一會,我眼中只有這個男人突兀的存在。城外林中重傷的男人,中毒時堅持的男人,宮內威嚴冷峻的男人,無人時溫柔多情的男人。一個一個的片段在眼前回放,我忽然發覺自己根本從未認清過面前的男人。許是意識到我的注視,李恒忽然側過頭來微微一笑。
“吾等代表西國臣民祝愿天朝皇帝安康,皇后福祥,黎民安居樂業。”西國的使者近前一步低身叩拜。
“免了。二皇子今夜可要好好品一下我朝的美酒佳釀。”李恒笑,溫和不失威嚴。
“謝皇帝。”為首的人輕言。
我卻莫名呆滯。那人一襲的白衫在夜色中格外顯眼,聲音也熟悉的很,更別提此時縈繞在鼻端的熟悉香氣。待那人抬頭看過來時,我的心跳已經快到不能自已。
“漣兒,我們入席。”李恒暗中捏捏我的手。
這會我方才回神,輕輕點頭隨著李恒到席間坐定。即使不用抬頭,依舊能輕易感覺到那二皇子緊緊膠著在我身上的視線。見我們落座,各個官員才隨之跟著坐下,聲樂重新奏起,御花園里又變得熱鬧許多。
觥觴交錯間,免不了要跟著喝幾杯水酒。絳色的果酒,喝起來甜甜爽口,但后勁十足。不過兩杯下肚,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人也變得昏昏沉沉。不時有官員過來敬酒,李恒一一喝下,絲毫不見異樣。而我不過淺嘗輒止,但還是有些不剩酒力。幸好那些個臣子懂得察言觀色,稍稍敬酒后便不再過來。只是,當那西國二皇子端著酒杯近前來時,李恒舉杯,我也只得再次舉起杯來。他的身份尊貴,即使尋著禮法,我也不能不喝,更何況,他近身時視線便始終不曾從我身上挪開。
“隨風不才,先飲為盡。”二皇子笑著將杯中物一飲而盡。
“痛快。”李恒笑,跟著便喝盡杯中物。
我也笑,硬著頭皮將果酒喝下。冰冰涼涼的液體劃過喉間,完全不知滋味。幸而,柳隨風敬完酒便退了回去,自始至終不見異樣,我才稍稍放下心來。
“你臉色不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李恒忽然湊到我耳邊低語。
“沒事。”我笑笑。“今夜怎么不見荊將軍?”
說這話時我完全是順口而出,心中不曾多想。哪知李恒竟然面露慘色,仿佛剛剛我說了傷人之至的話一般。而李恒這種表情我更是第一次見到,一時只覺尷尬不已。
“那個,我只是隨口一問。他是將軍,按理應該出現才對。”我尷尬地說道。
“他以身子不適唯有躲在將軍府不肯出來,連早朝也不上。恐怕你想要見他只能憑我的圣旨了。”李恒挪揄道。
“說什么呢。”我忍不住嗔他。“我有些發昏,先去后邊走走,過會回來。”
“小心些。讓李總管陪你去。”李恒說著便要轉身找李總管。
“不必了。”我慌忙拉住他。“就在附近,一會便好。你少喝些酒。”
“好。”李恒點頭,順手將披在身上的外袍取下來披到我肩上。“早些回來。”
我應聲,悄悄起身離席。等到走出御花園,我方才深深呼氣,晚風襲來,人也清醒許多。沿著亭廊慢慢走,直到絲竹聲幾不可聞時我才停下。倚著廊柱慢慢坐下,我自懷中掏出那只玉簫來。
已經一年了。從來沒有發覺時間會消逝的如此之快。距離爹爹過世已經整一年,而我除了將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外別無所獲,我甚至還不知道到底是誰毒害了爹爹。說不難過卻也是假的,更何況為了一個遙遠的真相,我將自己的后半生壓在這深墻之內。許是因著喝酒的緣故,總覺自己今夜哀怨的很,稍稍松懈眼中就會有濕意出現。深深吐納后,我將玉簫貼近嘴巴。
還是那首憶清平,只是吹奏的心情變了,簫聲似乎也跟著走調。一曲未完,我已經落入一個陌生的懷抱。
“聽聞你殞命冷月宮時,我只覺天都塌了。如今再想,當日的冷行云也是你假扮的吧?沒想我居然遲鈍至此,當時竟不能將你認出來。”身后的人緊緊抱住我,腦袋也順勢擱在我肩上。“如果那時認出是你,今日也不會有文皇后。錯過一次,難道要錯終身嗎?”
“二皇子,你醉了。”我淡淡開口,并不掙扎。
“醉了好。最好是能一覺醒來然后發覺一切都是場夢,你還是那個和親的郡主,我還是那個等新嫁娘的皇子。”
“柳。二皇子,清漣已是一國之后,請你放尊重些。”不覺,我的口氣便硬了許多。
“你真的看重這后位?不是的,清漣,我知道,你進宮時為了找文伯伯過世的真正原因對不對?”柳隨風兀自堅持。“只要知道你想要了解的真相,你就會離開這牢籠對不對?清漣,你不要不理我。”
我嘆氣。這話假若是荊晟說出來,我還覺多少合情合理。然而從這個西國二皇子的嘴里說出來,我除了感覺怪異再無他想,更何況以文清漣的身份來說,我與他素未相識。聽著完全陌生的人訴說對自己的愛慕忠心,試問有幾個人能接受?至少,我無法接受。
“當初幸得二皇子搭救,清漣才能僥幸活著。日后若是有用得著清漣的地方,二皇子盡管開口。但是,關于這情愛之說,還望二皇子顧及自個兒身份,切莫再提。”我冷冷答道。
“清漣!”身后的人焦急出聲,人也轉而到我前面。“難道你忘了幼時的約定?你怎么能說出這種話!”
“約定?”我愣住。又是一個關于約定的問題。那日李恒說待我想起從前便能明白一切,可是我根本不曾記得早前發生過什么奇怪的事。這會柳隨風忽然冒出這話,我真個是愣住。
“你忘了?”柳隨風忽然古怪的笑起來。“沒關系,我會讓你想起來。清漣,跟我走。我們一起海角天涯,永遠離開這俗塵。”
“二皇子,你想將朕的皇后帶去哪里?”冰冷的聲音忽然響起。
我猛地扭頭,李恒站在身后不遠處,臉上一片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