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天雄,制川烏,枸杞子,熟地,黨參,白術,陳皮,雞內金,麥冬,澤瀉。”
小心地翻看那些黑漆漆的藥渣,我嘴里念念有詞。不會有錯,這些都是補氣養血之藥。換句話說,開出的方子,沒錯,藥材也沒有問題。看著被我從地下翻出來的藥渣,我只覺喪氣不已。
普通人家煎完藥后都習慣將藥渣倒在門前,希望往來的人踩過后把病痛也帶走。偏偏這皇宮之內規矩頗多,藥渣必須小心包好埋進地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藥渣挖出來,本想從中看出些端倪。不料真的查看一番了,又覺自己錯的離譜。
“難道是我多想了?”剛剛冒出這個想法我又全盤否定。德公公是倒著被人從井里撈出來,而且還跟井繩纏在一起,所以他絕對不是自己投井。更何況昨個我嘔出半碗血,那總不會錯。想來,便只有一個可能,德公公是知道了些緊要的事才會被人滅口。而那所謂緊要的事,恐怕便是何人在藥中下毒。眼下,這些也不過只是我的猜測,離真相有多遠的距離我自個都說不清。
想來想去,頭變做兩個大還是沒有頭緒,反而弄得頭痛不已。心下暗自嘆氣,利落的收好藥渣便準備熄了蠟燭離開御藥房。若不是今夜輪到我當值,繞是再大的膽量我也不敢明目張膽在御藥房里察看藥渣。收拾妥當,將裝著藥渣的布包小心收進懷內后,我俯身去吹蠟燭,耳側卻突然有了輕微響動。兩股力道襲來,燭火登時熄了去,我立在桌邊動也不動。
不多時身后便有了翻箱倒柜的聲響。雖說聲音極低,但在這靜寂的御藥房內倒也聽的清楚。鼻端一直有隱約的血腥味。想必那人流了不少的血。等了一會,那翻柜子的聲音還是沒有停下,我已經忍不住開口。
“左邊第三個抽屜里釉色瓷瓶內裝的是金瘡藥。右邊下層第一個抽屜內白色凈瓶中放的是補血的藥。另外,影壁后面有兩只藥箱,里面有些應急的藥布和麻沸散,要是用的著便拿來用吧。”
開柜的聲音很快便停了下來。唇角微微上翹,我繼續小心開口。
“我略微懂些醫術。如若信得過我,讓我替你療傷可好?”
一片靜默。身后的人不應聲,我依舊認定他已經同意。掏出火折子把蠟燭重新點上,在外邊小心套上燈罩后我慢慢轉身,眼前的人一臉不可置信。
“我剛剛點了你的穴道,你怎么還能動?”
“實在抱歉的很。方才您出手時,我正不巧稍稍動了下身子,所以您才有些失了準頭。”我笑。“那么,您是想讓奴才幫您包扎傷口呢還是招御醫前來呢,皇上?”
“哼。”男人冷哼一聲,倒是乖乖坐到桌邊來。
我繼續微笑,完全忽略他冷冰冰的態度。此時才發覺,他右手臂上大半只衣袖都變成深色,虧得是著了身黑衣,否則足叫人心驚不已。慌忙到影壁后將藥箱取來,順便把那些個金瘡藥補血藥一并拿了過來。小心將衣袖剪開,只見手臂上有個尖尖的血洞,血還在不停往外滲,輕輕一壓,里面有些硬。男人忍不住便悶哼一聲,我歉意一笑。
“這麻沸散雖說時日久了些,不過多少還有些效用。您趕緊喝了吧。”說著,我將藥箱里的麻沸散沖好了遞給他。男人接過去仰頭便喝。
趁他喝藥的空,我將小刀和銀針在燭火上細細燒了一下。等他喝完藥,我抬頭笑笑,盡量說的云淡風輕。
“還是會有些痛,您忍一下。”
男人只看我一眼,慢慢閉上了眼睛。
刀刃貼上男人的手臂時,我的手依舊忍不住顫抖起來。那刀是專門用來割除腐肉的利刃,薄且鋒利。若是手法嫻熟,再加上麻沸散的效用,下刀時病患并不會有太多痛楚。偏偏這次麻沸散幾近失效,而他手臂中的暗器又是個大麻煩。小小的銀質箭頭上橫生許多倒刺,沒入體內便與皮肉緊緊夾在一起。若是直接將箭頭挖出來,肯定會順帶挖掉大塊的血肉。而將周圍的皮肉一點點割開后再取箭頭,則會讓受傷之人吃盡苦頭。男人的臉色已經極盡蒼白,我心里清楚,若不快些取出暗器,他會因大量失血而死。更何況,我現在還不能確定那暗器上是否淬了毒。
深深吐納后,我咬牙將手中的刀按了下去。男人的身子猛的一震,接著便靜止不動。能清楚的感覺到男人全身的肌肉都已繃緊,我也不敢再分神,只是加快手中動作。等到刀刃觸碰到箭頭時,腕上一個用力,箭頭已經被挑了出來,一股血流也隨之噴了出來。我臉色煞變。
顧不得被濺了滿頭滿臉的血,匆匆扎緊傷口,我倒出兩粒補血藥便送到男人嘴邊。男人臉色慘白雙眼緊閉,毫無反應。捏住他的下頜強行將丹藥送進男人嘴里,也不見他吞咽。我心急,箭頭扎穿了血脈,再這樣下去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了。不再猶豫,反手在腕間割一道,我將手腕堵上男人的嘴。
“我的血能救命,您多喝些啊。”
血沿著男人的唇角流下來,有些流進頸子里,還有些滴到衣服上。唯一肯定的便是沒有一滴流進男人肚子里。我大喊出聲。
“李恒!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閉眼。你抓緊喝啊,我有的是血。”
在手腕上多劃了一道后,我再次扣開男人的下頜便將自個的手腕堵了上去。許是聽見我剛剛的一番嘶吼,男人眼睛動動便睜開了眼。這次已經能清晰地感覺腕間被用力吸允,我終于咧開嘴笑了。
“暗器沒有毒。您沒事了。”
耳朵里一直有奇怪的聲響,眼前的男人也仿佛變成兩個。心里還是苦笑一下,這次真個是拼到不遺余力了。一旦放松下來,人便脫了力。眼前一黑,我已經仰身倒了下去。
醒來,正對上小春哭到紅腫的雙眼。我張嘴,居然說不的話。
“小連子你做什么想不開居然要自盡!夜里出房門就見你倒在院子里。難道你嫌棄我從前待你不好?你真是要氣死我。”小春見我醒來便開始喋喋不休。
我指指桌上的茶杯,身子還是軟塌塌的無力。小春見狀慌忙起身去幫我倒水。連喝了兩杯后干啞的嗓子才舒服許多。將杯子遞還給小春,看著他顯然哭了許久的眼,我還是稍稍內疚了一下。
“那個,我睡了多久?”
“兩天!整整兩天你知道嗎!睡著了還一直在說胡話,一個勁地喊爹爹爹爹的,搞得我都開始自責從前是不是怠慢了你。”小春氣鼓鼓道。
“又麻煩你了。”我歉意一笑。“我怎么會倒在院子里?”
“我要是知道就不會這么生氣了。”說著小春又開始發火。“不過出去守個夜,居然搞到丟了半條命。你知道我偷了多少的補血丹藥嗎?要是被桂公公知道了,我腦袋都保不住了。”
“對不住了。”我這次是真的愧疚起來。想起身,結果試了兩次還是未果。反倒因為用力牽扯到手腕上的傷口,又是一陣微痛。低頭來看,腕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隱隱還有些血跡。小春扶我坐起來靠在床邊,我朝他晃晃手腕。
“你幫我包扎的?”
“你暈了?那不是你自己弄的嗎?”小春奇怪。“我拖你回來的時候只見你滿身的血,手上還纏著紗布。對了,你留這個在身上干什么?”
小春將已經打開的布包遞給我,里面的藥渣因為時間太久的緣故早已干涸硬掉。
“從你身上掉出來的。我好奇打開,結果竟然是一包藥渣?小連子,你別告訴我就為了這包藥渣你差點送命。”
“差不多了。”我尷尬笑笑。與其讓小春知道我是為了救主子才搞成這樣,還不如編個謊讓他自己往海里去猜。不過說起來也差不多,若不是因著這包藥渣,我也不用拿自己開刀。
“我就說嘛,你怎么可能會自殺的。那這東西怎么辦?留著?還是我現在去幫你埋了?”
“埋了吧。留著也沒什么用處了。”
“好。”說完小春捧走布包便要朝外走。靈光一閃間,我慌忙喊住他。
“怎么了?”
顧不得回答小春,我搶過布包便細細翻看起來。剛剛小春轉身時我眼角瞥到其中一些奇怪的東西。此時靜下心了重新翻找一遍,果真教我找到那塊鐵證。那夜在御藥房因著光線昏暗,有些東西還是被忽略。想來真是慶幸,若非我一時興起將藥渣帶回來,恐怕到死也不會再懷疑這藥。
“小連子,你別這樣笑好不好?很恐怖啊。”小春在旁小聲道。
“小春,謝謝了。去埋了吧。”我兀自笑的燦爛。小春一臉茫然,最后還是閉上嘴巴出門去埋藥渣。
等房間里重新靜下來,我還是沒止住笑。說不開心是自欺欺人。找到那九五之尊所用藥材被人下毒的證據,無疑等同于手中多了一枚籌碼,而且是分量極重的那種。一時間,進宮多日來的抑郁和苦悶統統溜走,我現在只盼自個早些好起來,然后讓手中這枚籌碼發揮最大的功效。我意興闌珊地閉上雙眼。
門再次被打開,我懶得睜開眼。“小春,怎么這么快就埋完了?”
“埋?埋什么?”尖細的嗓音里滿是嘲諷的意味。
猛地睜開眼,我作勢要起身,還是來人看不下去,擺擺手要我呆在床上。
“日后練公公發達了可不要忘了咱家啊。”桂公公一臉高深叵測的笑。
“公公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忍著心內的狂喜開口道。
“剛剛總管來說了,待你身子好了便到皇上跟前伺候。練公公,恭喜了。”
心下大大狂喜起來,臉上卻還是維持著固有的微笑。
“都是為皇上效力,哪來發達之說。不過倒是要感謝公公您的提攜呢。”
“不敢,不敢。”桂公公搖頭晃腦,臉上的笑愈發怪異。“日后還要多仰仗連公公了。”
“那是自然。”這點客套我還是懂的。
“好了,您就先好生養著吧。咱家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身子不便,不能相送,還望公公海涵了。”
“無妨。告辭了。”
“告辭。”
等房間再次安靜下來,我才覺察到掌心里一陣陣疼痛。不覺緊握拳頭多時,指甲都陷進肉里,掌心已經濕膩一片。
慢慢松開拳頭,我一點一點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