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整夜，先回去休息吧。藥我來煎。”

一件袍子輕輕落到肩頭，月樓的聲音隨之傳來。我點點頭，慢慢起身，順便將蒲扇遞給他。緊張了大半夜，心中那根弦一松開，整個人便沒了氣力。想交代月樓多留心藥，轉念一想他的醫術比我還要高超，自嘲一笑也就慢慢踱出廚房。

白日月樓扛著她回到匯通錢莊時把李管家嚇了一跳。那會也顧不上跟李管家解釋，只教月樓扛著念兒便直奔后院廂房。等月樓將念兒放到床上，一旁的李管家早已將藥箱遞了過來。急匆匆地整理好利刃，真的要動手時我又忍不住地顫抖起來。月樓看不下去，欲奪下我手中的利刃，我搖頭，深深吐納后慢慢動手。

腐肉被一點點剔除，大量的血涌出來，濃黑且散發著一股惡臭。忍不住皺起眉頭，只是手下動作并沒有停。開始我以為是燙傷，真的處理起來才發覺遠沒有那么簡單。自皮肉內向外開始慢慢腐爛，只有唯一可能，那便是噬毒。我想不透是何人會對念兒用這種殘忍的毒，更難過念兒即便活下來那一身的疤痕也永遠祛除不掉。

等我將念兒周身的腐肉剃凈，她身下的床單早已被污血浸透。清理好傷口再幫她細細包扎完我才長出一口氣，剩下的便是煎些補血的湯藥來給她喝。也幸好被我撞見，否則以她中毒的跡象來看不出兩日她便要到奈何橋上走一遭。而等她清醒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那點耐心我還有。眼下我只想等念兒好起來然后弄明白她這些日子的遭遇。

忙完之后才想起一直站在一側的李管家。也幸得李管家處變不驚，看著這些個事沒有做出多大夸張的反應。折身朝李管家歉意一笑，我慢慢撕下臉上的易容。李管家只看了一眼，人已經撲通跪倒在地。慌忙過去扶他起身，免不得彼此又是一番唏噓。最后，還是月樓勸下喜極而泣的李管家我才得以脫身到廚房煎藥。

從廚房出來，夜已經深了，風打實得狠。未走回廂房，我已經轉身又朝念兒待的房間走去。知道今夜自己肯定睡不著，索性回去陪她。推開房門時，有那么一瞬我幻想著念兒已經睜開眼，可是幻想終究是幻想。念兒還是老老實實躺在床上動也不動，一身染著斑斑血跡的紗布提醒著旁人她遭了多少的罪。慢慢在床邊坐下，顫著手輕撫念兒的臉頰，指尖所及處一片粗糙，忍不住便輕呼出聲。

“念兒。”

門忽然被打開，我慌得隱去眼底濕意后方才抬頭，只見李管家手里托著個食盤走進來。

“少主子，找了您半夜，就該知道你會在這。我煮了點甜羹，您多少吃點。”

“先擱那吧，我過會再吃。”我復又低頭看向念兒。

房間里忽然靜下來。裝滿甜羹的碗突兀呈到我面前，抬頭來看，只見月樓一臉平靜。

“回房，喝羹湯，二選一。”

湊的近了，羹湯的熱氣薰紅了雙眼，眼前變得有些模糊。猶豫一下，我還是端過碗來。月樓不會像李管家一樣絮絮叨叨，但他若是真的動怒，我猜他會封了我穴道把我扔回房間。接下湯碗，月樓也不多少，只將藥碗端到床邊開始喂念兒喝藥。我知趣退到一旁喝甜羹。李管家似乎被今夜的事弄得有些頭暈，羹湯做的甜膩不已。喝了兩口，我是再也喝不下去，把湯碗放回桌邊便悄悄退出了房間。

今夜的月總覺有些凄清，靠在廊柱旁一時不知該做些什么，索性抽出隨身帶著的玉簫吹奏。吹響第一個音符時我著實嚇了一跳，凄厲的簫聲在夜里格外刺耳，只得作罷。出神間簫已經被人抽走，繼而悠揚的簫聲便傳來來。我咧嘴干笑。

“月樓，我從來不知原來你的簫吹得如此之好，從前還在你面前獻拙，真是汗顏。”

“簫聲如心聲。你心情不好，自然奏不出好音調。這有我看著，你回去睡會。急不在一時。”月樓笑，并不看我。

月光下月樓的笑變得有些虛空，我定定看著，一時竟無言以對。月樓卻突然將手遮到我眼前，額上隨之一熱。我怔住。待反應過來，我慌得跳開，頭也不回便疾走回房。一直到躺回床上，那急促的心跳還是不能恢復，不由暗自唾棄自個兒的無聊。在床上輾轉反側，到最后不覺也就睡了過去。

許是太累的緣故，這一覺直睡到第二日過晌。起來時李管家已經到前面去忙了，月樓也在給念兒喂藥。見我起來，月樓只輕輕點一下頭繼而低頭忙自己的。在旁邊站了一會，見自己沒有什么能幫得上的，自覺無聊，索性到前院去幫李管家。到了前院才發現今日錢莊生意冷冷清清，小伙計坐在柜臺后昏昏欲睡，李管家坐在一旁埋頭看帳。

“李伯。”說話間我已經抬腳邁進房中。

“少主子，您起來了。”李管家抬頭看了一眼后慌忙闔上賬本站起身來。“您想吃點什么？老奴這就去做。”

“不了。我還不餓。在后院沒什么事，我到這邊看看有什么能幫上忙的。”我笑道。

“您可是折殺老奴了。只要能伺候的您開心了就是幫了老奴的大忙了。”李管家說著已經幫我斟好茶水。我也不客氣，徑自走到桌邊坐定喝茶。這會小伙計已經沒了睡意，正偷偷看過來，許是對我的一臉傷痕頗有詫異。我笑笑，并不理會。

“少主子，老奴年紀大了，這心經不起折騰了。那時聽說您的事后我擔心得很，真怕日后您若出個閃失老奴實在無顏去見老爺。后來您逝去的消息傳來，我真想跟您一起去了。”李管家沉沉嘆氣道。“幸好蒼天有眼，您沒事，否則老奴我就是死一萬次也于事無補。”

聽了李管家的話，我心頭一熱。若論起著世上還有誰能真心護著我，想來李管家絕對算是首推。

“讓您擔心是我的不是了。以后不會了。”我歉意一笑。

“唉，只要您沒事就成。不過，恕老奴我多嘴，念兒那孩子會如何就看她的造化，您別太擔心了。您身子本來就不好，若是因為這個再傷了身子，恐怕念兒也不會開心。”

“我知道。”我點頭，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開口。“日后，我大概不會再回來了。這錢莊就算到您的名下，也算是答謝您這么多年來對我們文家的耿耿忠心。”

說著我已經將當初李管家給我的印章拿出來放到桌上。也幸好我一直隨身帶著，否則這枚章子恐怕早就不知所蹤。李管家只是愣愣看著，并不動手拿章。

“少主子，您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您打算這輩子都不見老奴了？”

似乎是我的錯覺，總覺李管家說話時聲音隱隱發顫。我笑著搖頭。

“您別想那么多。我只是要去個比較遠的地方，估計短時間內不會回來。這印章我留著也沒用，您就收回去吧。”

不曾想李管家比我還固執，徑自拿起印章便塞回我手中。

“您就收著吧。老奴雖然身子埋進黃土大半截，可是多少還能堅持些日子。說不準哪天您就用的上，聽老奴一句，留著。”

實在拗不過李管家，我只得重新將印章收回懷中。

“老奴再多嘴問一句，您是要跟那個月先生一起走？”李管家忽地問道。

“應該是。怎么，有什么事？”我奇怪。

“今個兒早上我起來時。”

“漣兒。”月樓的聲音忽然插進來。

轉過頭去，正巧看見月樓站在門口。李管家適時閉上了嘴巴。

“怎么了？”我問道。

“念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