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一直在想，何時能見你一面。可是，真個見到了，又自感有些凄涼，想著，還是不見來得好過些。”清漣自嘲一笑。

“既然不樂見，怎的又會過來找我？”我笑笑。“若不是因著聽到你的簫聲，想必今日你也見不到我。”

“要走了，怎么也要見你一面才好。”清漣慢慢垂下頭去。“只要你能聽到簫聲，自然會過來。”

“這話有些奇怪，你怎的就篤定我會尋著簫聲而來？”我奇怪不已。

“因為你還欠我半首曲子。”清漣忽地抬頭，臉上又帶了些莫名的笑意。“清漣一直對恩客你念念不忘呢。”

“你怎知是我？”這次我是真個奇怪起來。按說，我對自個的易容本領還是有些自信的。

“面容再怎么變，身上到底還是有些地方不能更改。”清漣慢慢折身到桌邊坐下。“你的那雙眸子，還有這股子淡定從容，我到底不會認錯。”

我咧嘴一笑。徑自走到桌邊坐下，哪知石凳竟是涼得很，冷不丁坐下，不覺眉頭先蹩了起來。

“好涼。”我低聲抱怨道。

“我輸了。”清漣卻莫名一語。

“輸？”我訕訕抬頭。這個清漣還真會說些莫名的話。“輸什么了？”

“大智若愚，說的便是你吧？”清漣淺淺嘆息起來。“明明曉得我所指的輸贏意欲何處，你偏偏做出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心急如我，到底還是輸于你的泰然。”

我慢慢笑出聲來，只是不回她的話，轉移了話題。“話說回來，容顏相似者千萬，但叫自個遇上了，還真有些新奇。”我樂。“想想，若是咱們兩個著同樣的衫子，梳一樣的發髻，站在眾人前，會有幾個人能將我們分辨開來呢？”

“所有人。”清漣淡淡道。“你是你，我是我，不會有人將我們認錯。”

“那可不一定。”我晃晃腦袋。“若神智清明，分辨起來或許不會多難。但若酒醉如泥，肯定會出錯。”

“縱是他醉意闌珊，瞧著我時也不過將我當作你的替代。他看著我，喚著清漣，可是我心知，他看進眼中的只有你，喚的也是你。”說到這，清漣兀自又笑起來，笑中多添寂寥。“曾經想，即便是做替代也無妨，只要能留在他身側。可是見到你了，我才猛然醒悟，那不過是自欺欺人。他于我，是此生永遠無法觸摸的距離。”

我的臉笑得有些僵。

“你消失的五年，在他身邊的是我，一直是我。就算他擁著我時想的是你，我也不介意。我以為日子久了就能一點一點磨平他對你的情意。哪知，最后還是我錯了，即便是耗費這一生，我也沒有半點機會。”

“說到底，是我的不是了。”我咧咧嘴。“你要走，是不是也因著我的出現？若真是如此，那大可不必。”

“這五年他是怎么過來的，你到底不曾知曉。”清漣定定看著我，臉上已是一片了然。“既然回來了，就好好跟他走下去。這一生，沒有多少個五年可以浪費了。”

她的一番話，卻聽得我心里有些發堵。

清漣笑笑，倒也不再言語，只將手中的蕭遞了過來。下意識接過來，才發覺那竟是我的玉簫。腦中立即閃現出那夜的情形，暈倒在月樓身前時，玉簫還握在月樓手中，只是不知那蕭何以會在清漣手上？

“那夜，他急急帶你回宮，匆忙中蕭便落在了王府的涼亭中。后來我去王府時意外尋到了，便一直帶在身邊，想著哪天見到你了便還給你。”

慢慢將玉簫退回她面前，抬頭，正對上她莫名的神色。我笑。

“簫雖好，但我到底不是個好主子。你既然執意要走，就送與你權當離別之禮了吧。”

清漣一愣，最終還是沒說什么，只默默將玉簫收進袖中，隨即起身便朝亭外走去。瞧著她有些落寞的身影，我只覺心中有些郁郁。

“清漣。”還沒意識過來，我早已喊出了聲。

清漣應聲轉身，靜靜等著我開口。

“你要去哪？”我忽地覺著自個喉間有些干澀。

“天下之大，總該有我的容身之處。”清漣淡淡一笑。

“那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我小心著開口。

“但說無妨。”清漣道。

“你先留在聽風嘍五日。五日后我定會去尋你。你，愿意嗎？”

問這話時，我的心無端跳得極快。天曉得這會我有多緊張她的回復。良久，清漣輕輕頷首。

“好。”

我打心里笑出來。

目送著清漣離去，我方才慢慢站起身來。坐得時候久了，腿腳有些麻痹。起來活動了一番，等到感覺稍稍好些了，正欲抬腳走人時，冷不丁被人從背后抱住了腿，生生嚇我一跳。不消轉身也知道身后是誰，我慢慢笑出聲來。

“哲兒，你要嚇死姨娘是怎的？”

玉哲兒不語，只是愈發抱緊我的腿。心下淺嘆一聲，我慢慢轉回身去。

“那，哲兒是要一直這樣抱著姨娘的腿呢，還是要姨娘抱著哲兒？”

玉哲兒這才艾艾放開我，高舉著雙手讓我抱。我失笑，俯身便將玉哲兒抱了起來。不過幾日不見，只覺他似乎瘦了些。抱在懷里遠沒有從前那般陳實。

“哲兒，這幾日是不是沒有乖乖吃飯？怎的就輕了這么多呢？”我佯怒道。

玉哲兒只拿手摟緊我的頸子，小臉也緊貼在我頜下，待開口，聲音聽上去也有些悶悶。

“我想姨娘了。皇帝爹爹不許我看你。”

“這不是瞧見了？”我笑笑，抱著玉哲兒便出了涼亭，折身向自個寢宮走去。“那會姨娘睡醒了就想著去看哲兒的，結果姨娘忘記哲兒在哪個宮了。哲兒是怎么找到姨娘的？”

“園里花開了，我想來折幾朵。”玉哲兒在我頜下使勁蹭了一番。

“好端端的折花做什么？”我樂。“讓花就那么開著，不是可以多看幾日嗎？”

說完，忽地意識到什么，我復又笑出聲來。

“哲兒是想折了花送給姨娘嗎？”

“嗯。”玉哲兒使勁點頭。

“好哲兒，姨娘真是沒有白疼你。”

我笑，順勢低頭在玉哲兒的小臉上使勁親了一下。只是，腦中兀自顯出懷安的臉。早上走時，懷安那滿是驚恐的小臉這會愈發清晰起來，心下只覺隱隱作痛。

“姨娘？”玉哲兒小聲開口。

我這才反應過來。方才只顧出神，竟停在路中動也不動。不由便是自嘲一番，將玉哲兒搖搖欲墜的身子往上托了一下后方才繼續前行。這次，走了不多時，我再次停下了步子。玉哲兒不明所以，訕訕抬起腦袋瞧我。

“哲兒，這么大的人還叫皇后抱在懷里，你羞也不羞？”雖是笑說，那冰冰涼涼的話語卻叫玉哲兒的身子瞬時僵了起來。

“我想抱著哲兒，跟他哪有關系。再者，小孩子總是要疼的，哪能當做大人一般規劃？”我淡淡回道。

“在這宮里，就要懂得規矩。無規無矩，何以成方圓？”來人涼涼堵了回來。

“規矩是用在大人身上，做給外人瞧的。自家人哪來這么多說法？”我揚眉。

“自家也要分個尊卑。”來人冷嘲。“玉哲兒，你還不下來？”

聞言，玉哲兒本已僵直的身子竟也輕顫起來，隨即便掙扎著下去。站到地上了也不敢朝那人走去，只期期艾艾藏在我身后，小手緊抓著我的衣襟。我無奈一嘆。

“拂姐姐，你這是做什么？哲兒不過是個孩子。”

“就因著他還是個孩子，我才不過苛責他一番。若是個大人，方才就該杖責。”拂袖冷冷道，人也慢慢走了過來，身后跟著個低眉垂目的奴婢。

“還杵在皇后身后做什么？跟額娘回宮。”

玉哲兒的身子又是一顫，到底松開手，慢慢走到拂袖身側，自始至終不敢再抬起頭來。瞧他那可憐的模樣，我忍不住便是一陣心疼。

“拂姐姐，今個讓哲兒去我那邊可好？我打心里喜歡這孩子，讓他陪陪我可好？”我笑笑。

“不勞皇后費心。小孩子沒個正經，到您那也是給您添亂，奴家擔待不起。”

拂袖說完，朝身后奴婢使個眼色，那小奴婢便將玉哲兒抱起來先一步走了出去。走時玉哲兒慢慢抬頭，眼里有些東西隱隱閃動。

“拂姐姐。”我竟是再也開不得口。

“我說過，自此不再與你爭斗。瞧著我們孤兒寡母的可憐份上，您就不能高抬貴手放過我嗎母子？”拂袖抬頭斜斜看過來道。

我一愣。“拂姐姐，你這是說的什么話？”

“要我說的再清楚些嗎，我的好妹妹？”

拂袖古怪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