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會,我很想拔腿跑出這寢宮。亂了,全亂了。若說柳隨風(fēng)是親王,這我多少還能接受,畢竟那時第一次見面時便覺他非池中物。可是一個風(fēng)塵女子搖身變作貴妃,還與我共事一夫,我是怎的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就那么愣愣站在門口,一時茫然。
“怎的就杵在那不過來了?”拂袖淡淡一笑,臉色愈顯蒼白。
“少主子。”含竹悄悄推了我一下。
這會我才反應(yīng)過來,到底還是站著,不愿再踏進一步。
“我是來瞧瞧哲兒的。”我訕訕道。
“哲兒自小就不與我住在一起,怎的會想到我這來尋他?皇后,您今個是不是睡糊涂了?”拂袖笑。
不是我的錯覺,拂袖在說這話時,語氣里滿是嘲諷。我只是郁郁,她對我哪來如此之大的敵意?
“瞧我這記性。”我尷尬笑道。“那,姐姐你歇著吧,我不打擾了。”
“您是皇后,應(yīng)該是我喊您一聲姐姐,怎的就反過來了?這不是折殺我這做妹妹的嗎?既是如此,您就慢走吧。妹妹我身子抱恙,真怕將病傳給您,到時皇上還不得跟我急。”拂袖淡淡一笑,說完便閉上眼再不瞧我。
我落荒而逃。
今個,我真?zhèn)€是受驚不小。若說這是個驚喜,未免也太大了些。以至于等我出了那攏翠軒很遠我還沒從這震驚中回過神來。許是瞧出我的不對勁,含竹在旁小心地開口。
“少主子,您沒事吧?瞧您臉色難看得很呢。”
“沒事。”我無力一笑。“就是一時有些吃驚,一會就好了。出來的時候不短了,咱們回吧。”
“回哪啊?”含竹下意識問道。
“當(dāng)然是回自個寢宮。”我失笑。“不過,你先去趟御書房,跟皇上說一聲,湘妃病了,今晚讓他過去陪著湘妃吧,不用回我這邊了。”
“少主子,真的要皇上過去啊?”含竹為難不已。
“為什么不要?”我笑。“好了,抓緊過去吧。我自己能找到回去的路。”
“哦。”含竹這才點頭。“那,少主子,您自己慢點走。”
“成了,快些走吧。”我收起笑來。
瞧那含竹還有些猶豫,我索性不再理她,只自個先朝寢宮那邊走去。疾走了幾步,直到確定身后含竹并沒有追上來時才放緩了速度。那會天色還不錯,結(jié)果到這后晌,天慢慢陰了下來,有些陰冷,拉緊了外袍還是抵不住那透骨的涼意。不過是深秋,竟也有了入冬的感覺,看來這個冬天提早來了。沿著高高的宮墻慢慢往回走,直走的心里有些堵。
“站住。”一聲宮腔在背后響起來。
真?zhèn)€就站住了,唇角忍不住一揚。那股子奶聲奶氣的童腔,不用回身也知道是誰。
“我讓你站住。”聲音的主子似乎有些生氣。
“站住了啊。”我樂。
“那怎么不回身!”
“你沒有讓我回身啊,只叫我站住的。”我忍笑。
“我現(xiàn)在要你回身!”小主子惡狠狠道。
聞言,我這才轉(zhuǎn)身過去。三步之遙處,玉哲兒雙手撐腰站定,小嘴緊抿。
“方才到你額娘宮里尋你,沒想你不在那,這會遇上了,正好。”我笑。
“你是誰!”玉哲兒噘嘴。
“這么小就不與娘親住在一起,不害怕嗎?”我笑問。
“我在問你,你是誰!”玉哲兒漲紅了臉。
“我啊。”我作勢皺皺眉,做滿臉無辜狀。“我也不知我是誰。不過我身邊的侍女說我是皇后呢。”
“騙人!”玉哲兒氣鼓鼓道。“我在這里住了那么久,從來就沒聽說過有什么皇后。”
“想不想到我那里去玩?我給你做些小點心好不好?都是你在這宮里沒見過的小點心,保證你會喜歡。”我繼續(xù)追問道。
“別想用吃的哄騙我。說,你到底是誰!”玉哲兒一臉嚴(yán)肅。
“論起來,你應(yīng)該喊我一聲姨母呢。你額娘是我的姐姐。”我聳聳肩。
“胡說!額娘根本就沒有妹妹。”玉哲兒的小臉上竟有了一絲嫌惡。“別以為你隨便扯個謊就能騙到我。”
“我可沒有騙哲兒。我方才從你額娘的寢宮里出來呢,你若不信,回去問問你額娘不就知道了?”我雙手一攤,淺嘆一氣。這孩子還真?zhèn)€是倔。“哲兒,要不要去我那里玩?我保證你會玩得開心的。”
到底還是小孩子,被我這么再三引誘,終究還是忍不住。
“你那里有什么好玩的?要是只有紙鳶,我才不去。我宮里有一大堆的紙鳶。”玉哲兒將信將疑問道。
“我那可沒有這些個無聊的東西。等你去了就知道了。還有些好吃的,你絕對沒有嘗過。”我繼續(xù)引誘他。
“什么吃的?說來我聽聽。”
“比如,冰糖葫蘆,你吃過沒有?”我笑。
玉哲兒顯然一愣,只愣愣瞧著我,一臉茫然狀。
“冰糖葫蘆呢,是用一種紅色的小果子做的,外面裹著一層糖衣,吃起來酸酸甜甜,小孩子都喜歡。”我比劃道。“從前,懷安可是迷它迷得很,所以我才帶。”
說到這,我自己先愣住。從前?懷安?莫名其妙蹦出這句話,把我自己嚇一跳。懷安是誰?
“喂。”玉哲兒喊了一聲。“你怎么不說了?根本就沒有那東西,你不知道怎么編下去了是不是?”
回過神來,我笑,使勁搖搖腦袋把方才的怪異趕跑。“當(dāng)然有,只要你去了,肯定會吃到。要不要跟我去?”
玉哲兒顯然在心里做了一番掙扎。瞧他一會抿嘴一會攥拳的樣子,我實在有些好笑,愈發(fā)喜歡起這個孩子來。索性也不等他回答,徑自過去拉著他便走。玉哲兒一愣,接著就開始掙扎。我哪里肯松手?拉著他就往回走。這么個可人的孩子,我非要好好疼疼他才好。走了兩步,玉哲兒也就不再掙扎,乖乖任我拉著往回走。玉哲兒穿的不多,小手凍得冰涼,忍不住便握緊了他的手。就那么拉著他走,有那么一會我只覺這感覺熟悉得很,仿佛很久之前我便有過同樣的舉動。不由心下便是一陣好笑,看來我還蠻有做人娘親的潛質(zhì)呢。
走了不多會,玉哲兒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走起來也是踉踉蹌蹌。雖說他一語不發(fā),不過想來也是累了。
“累了嗎?”我停下來笑問。
“才沒有。”玉哲兒犟嘴。
“哲兒,我抱你回去吧。”我低頭沖他一笑。
“誰要你抱,我能走。”難得,玉哲兒的臉一陣紅。
瞧他那可愛模樣,我竟忍不住想親他一下。當(dāng)下便蹲下身來,不由分說便將他抱起來。玉哲兒一愣,反應(yīng)過來后便不停蹬腿。好不容易把他抱在懷里,我哪里肯松手?只加緊環(huán)抱的氣力,任憑他在我懷里折騰。小小的身子抱起來柔若無骨,還有股子奶香味,感覺竟是極好。我是再也忍不住,低頭便結(jié)實地親上他的小臉。玉哲兒的臉?biāo)查g紅得像滴血,倒再不掙扎。
“誰讓你親我的!我額娘都不會這樣!”玉哲兒惱羞不已。
“那是你額娘不想寵壞你啊。”我樂。“哲兒,今年幾歲了?”
“臘月里就滿四歲了。”玉哲兒悶悶道。
“才這么小就不在額娘身邊,真是難為你了。”我淺嘆,抱著玉哲兒繼續(xù)往前走。“哲兒,以后經(jīng)常到我宮里來玩好不好?姨娘會陪你玩哦。”
這次,玉哲兒沒有應(yīng)聲。
“哲兒?”我奇怪不已,喚他一聲,還是沒有反應(yīng)。低頭來看,才發(fā)覺不過片刻工夫,他竟然睡熟了,小臉使勁貼著我的胸脯。輕嘆一聲,我加緊了步子。
回到自個寢宮時,含竹已經(jīng)早一步回來了,正站在宮門外四處張望。遠遠瞧見我了,忙不迭走了過來。
“少主子,您擔(dān)心死奴婢了。這么久還不見您回來,奴婢正打算回去接您呢。”含竹一臉擔(dān)憂。
“噓。”我趕忙要她收聲。“這不回來了?緊著進去吧,哲兒睡著了,老這么抱著他也不是個事。”
“少主子,您怎么把他帶回來了?這會估計那幫下人又急壞了。”含竹吃驚不小,倒沒忘小聲說話。
“你派個人到那邊說一聲,就說今夜留哲兒在我這過夜。”
“知道了。少主子,奴婢來抱吧。”說著含竹就要將玉哲兒接過去。
“不用了,我抱了一路,不差這幾步。進去吧。”
含竹這才隨著我進去。到了房里,含竹早一步到床榻前將被褥鋪開,我慢慢走過去,小心將玉哲兒放到床上。沒想玉哲兒離開我的懷抱,竟蹩起眉來,小手也倏地伸出來抓撓起來。見狀,我失笑不已,唯恐放開他會將他弄醒,也只好隨著他一并躺在床上。含竹小聲笑了出來。
“少主子,瞧您,比那湘妃還疼惜這孩子呢。”
“又打趣我。”我佯怒道。“哲兒還小,那湘妃怎的就舍得將孩子一人留在偌大的寢宮里不管不問的?”
“那湘妃脾性古怪的很,自打這小主子一出生,她就交給一幫下人們看管,真不知她怎么忍心呢。”含竹輕嘆。
聞言,我心下一暗。
“含竹,你去尋些竹篾,再吩咐廚子煮些糖稀,弄些紅果洗干凈了一并送過來。待會我給哲兒做冰糖葫蘆。”
含竹撲哧一笑。“少主子,您對他真比親兒還親呢。”
“好了,別逗弄我了,趕緊去。”我笑。“還有,別忘了告訴那邊一聲,免得他們又將這后宮翻遍。”
“奴婢這就去。”含竹應(yīng)聲,轉(zhuǎn)身便朝外走。
“等一下。”我再度開口。“含竹,你可知,懷安是誰?”
“懷安?”含竹轉(zhuǎn)回身來,一臉茫然。“少主子,那是什么人?”
“算了,沒什么。你去忙吧。”
“是。”
等含竹出了房,我懶懶靠在了床邊。玉哲兒嘟囔著翻了個身,小手卻抓著我的衣襟緊緊不放。伸手幫他將被褥壓緊,我抬頭看著窗外發(fā)呆。懷安,陌生的名字,可是總覺熟悉。再想,卻又實在想不起他是何許人也。想得多了,頭又隱隱作痛,不知是不是因為昨日那一撞的緣故。心下那股子怪異之感卻愈發(fā)的強烈,似乎沒當(dāng)我想回憶些什么的時候,腦袋便像被什么堵住,總也沖不破那層隔。
“懷安。”忍不住便呢喃出聲。
“娘。”弱弱一聲呼喊,卻叫我猛地坐了起來。
方才,那分明是個小孩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