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清漣失色。
“曾經有人告訴過我,欲求人幫忙,總要先施些好處才可。我沒有什么好處可以施與你。或者,唯一可以施與你的,是那個男人。只是想來傲骨如你,大抵不會接受。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一跪拜。”我淡淡一笑。
“上跪天地,中跪天子,下跪父母。你尊為國母,卻來跪拜我這風塵女子。是要取我性命為代價嗎?”清漣無端笑將起來。
“莫要取笑我。”我黯然。“你知我那國母做得荒唐。”
“清漣雖是愚笨,到底也知他不會無端做些莫名的事。他認定你是皇后,你便是了。何苦再與自個較勁。”清漣慢慢走到我身前,到底也是跪倒在地。“受你這一拜,縱是要清漣去那黃泉,清漣也會甘愿前行。”
聞言,我慢慢笑起來。就知道,自己將賭注壓在她身上不會有錯。
“不用感激我。”許是知曉我心底的念想,清漣自嘲一笑。“應了你的要求,也不過是因著你是他心底的女人。而我,不過是想為他做些事。所以,無須感激。”
“無論如何,你應了我,于我,便是莫大的恩惠。若有來世,我會傾力相報。”我笑笑,徐徐起身,順勢將清漣也一并扶起。
“你這話有些奇怪。”清漣抬眼瞧我。“要走的是我,何以會說來世相報這種莫名之語?”
我不語,只抓過清漣的手貼到我的胸間。清漣奇怪不已,倒也不多言,只任我動作。柔荑貼在我胸前半晌,清漣的臉色便漸漸黯然。再抬頭時,滿眼的詫色。
“你。”
“感覺到了嗎?”我笑,松開她的手。“它的時間不多了。所以,就連那短短五日我也沒法再等,只能今夜急著趕來。為的是求你點頭,了卻我的一樁心愿。”
“但說無妨。”清漣訕訕。
“此去西方三百里,有個隱在山中的莊子,喚作冷月莊。”我笑,自顧走到桌邊坐下。“莊子依山而建,環境自是雅致。莊中還有一處藥泉,頗有奇效。最重要的,是除非自個從莊中出來,否則外人難以入內。說到底,那莊子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去處。”
“為何對我說起這莊子?”清漣靜靜發問。“瞧你這熟稔的程度,莫非你曾在那莊中呆過?”
“莊主是我的爹爹。”我淡淡道,順手給自個斟滿茶盅。“你曾說不知去向何處。既是如此,我倒希望你能去那冷月莊。”
“你今夜來,又行跪拜之禮,我可不覺你只是為了幫我尋個養生之處。”清漣慢慢笑道。
“我有個孩子,開了春,便滿五歲。是個乖巧的孩子,招人疼愛。”我淡淡道,輕啜一口香茗。有些意外,這清漣煮茶的功夫與月樓倒是不相上下。
“孩子?”清漣一愣,許久方才訕訕出聲。“是他的血脈?”
我但笑不語。清漣的臉色又有些郁郁。
“他可曾知道?”
我慢慢搖頭。
“他叫懷安,自小便隨我在南方漁村隱居,第一次隨我出來,卻又被人擄了去。若非為了救他,我想必此生不會再出現在月樓面前。”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清漣別過臉去。
“其實,你懂,不是嗎?”我笑,幫自己斟滿第二杯茶。“以命易命。這便是我出現的理由。”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你就不怕我跑進宮告訴他?”清漣的臉色有些難看。
“有時,我自己都覺奇怪。我們到底應該算是陌路人。真要追究起牽系,大概也就止于相似的容顏和名號,還有,便是那個男人。可是,對著你,我卻忍不住想將那些個壓在心底的話統統告訴你。該說的,不該說的,都想要訴與你聽。甚至于連我最寶貝的懷安,也能放心托付給你。你說我是不是瘋了?”我自嘲。
“為什么如此地信任我?”清漣揚眉。
“我若是知道,也就不會郁郁自個的癡癲。”我淺嘆。“瞧著你,隱約便有了錯覺,仿佛是另一個自己坐在對面。大抵,也就這么實心的相信著了。”
清漣久久不語,我一時也不知該再說些什么,只能無言以對。良久的沉默過后,清漣微微一笑。
“你會殺了他嗎?”
“不知道。”我搖頭。這是實話。“若是只得以此才能救出懷安,我會。”
清漣卻忽地起身走到櫥柜前,待她回來,手中已然多了支玉簫,曾屬于我的玉簫。靜靜坐著,瞧她小心擦拭一番后放到唇邊,深深吐納后,清漣奏起了玉簫。凄冷的簫聲在這靜寂的夜中格外刺耳。細聽,卻是我多年前奏過的清平樂。只是聽她吹奏,簫聲隱約有些斷續。
“他唯一一次在我面前醉酒,便是奏出此曲。亦是唯一一次,輕靠在我肩,疊聲呼喊漣兒。漣兒,漣兒,漣兒。他只會喚我清漣。也是在那一夜,我愛上了那個心中駐著另一個女子的男人。”清漣笑。“造化總是弄人。我愛著他,他知,卻裝作不知。他心中有你,你知,卻不應。若是他知曉苦等多年的女人回來只是為了取他性命,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強奪不該擁有的東西,總要付些代價。”我笑。“還欠你半首曲子,今個奏與你聽?否則我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
清漣笑著搖頭,只將玉簫慢慢推到我面前。
“不急。總有機會。這簫,現在我終究不能收下。待你還奏那半首曲時,再送與我,算是我幫你撫養懷安的酬勞。”
“好。”我抓緊了玉簫。
自聽風樓出來,一路緊趕著回宮。出來時候久了,估計宮中的宴席早已散去。心急,趕路的步子也就快了許多。只是在房欞上折騰了半宿,到底有些脫力。等趕到宮墻之下時,我再也提不起氣力攀上宮墻。無奈,只得慢慢踱步到宮門前。不出所料,守在門邊的侍衛已經拔出了腰間佩劍。
“皇宮重地,豈是閑雜人等隨便亂闖之地!”
“我不是閑雜人。”我無奈不已。“我是這宮中的妃嬪。”
“速速離開,否則莫怪刀劍無眼。”侍衛不為所動,只將冷劍指了過來。
瞧這情形,想必不動武是難進到宮里。無奈,正欲出手時,一記涼涼的嗓音卻突兀飄了過來。
“皇嫂,這三更半夜的,您是從哪來啊?”
聞聲,我更是無奈。來了個大麻煩。
“她可是后宮之首一國之母,你們這些個做奴才的眼長在哪了?”柳隨風譏諷。
“奴才們走眼了,王爺恕罪,皇后娘娘恕罪。”說話間,左右的侍衛低頭悄悄退到一側。
抬眼,正瞧見柳隨風抱著膀子靠在門邊,唇角漾著一摸譏笑。我定在原地,一時不知該進還是退。
“嫂嫂,還愣在那做什么?緊著進來。皇兄已經回寢宮了,估計找不到你這會正著急。”
我淺嘆一氣,抬腳便進了宮門。柳隨風作勢一嘆,緊跟著我朝宮內走去。
“夜深了,還不回去,跟著我做什么?”我咧咧嘴。
“既是夜深,我這個做臣弟的當然要送皇嫂回去才好。”柳隨風聳聳肩。
“叔叔在擔心我嗎?”我樂。“還是瞧瞧你那鳳梨酥有沒有起效?”
“那點小吃食,嫂嫂何必掛在心上。”柳隨風笑。“送來,也不過是想提醒嫂嫂,既然已經在這了,就安穩地呆著,莫要惹出事端,弄得大伙悻悻。”
“這算是威脅嗎?”我站住,轉身正視柳隨風。“好不容易得以回來,我豈會自個惹事毀了這富貴生活。”
柳隨風卻是慢慢壓低了身。離得近了,又能嗅到他身上的酒氣。我下意識別過頭去。這一來,他的話便成了耳語,呼出的熱氣更是弄得我渾身不適。
“若非因著我不知你心中算計,你以為自個還能安穩呆在我大哥身邊?”柳隨風冷冷一笑。“是狐貍終究會有露出尾巴的一日。你可要小心些,別叫我抓到。免得傷了和氣,日后做叔嫂都困難。”
“叔叔教訓的是,清漣記住了。”我笑笑。“說起來,清漣也有一事相求呢。”
“哦?”柳隨風直起了身子,一臉玩味。
“關了那么多日,也該放一清出來了。我留在這,到底不會再與他勾結,你大可放心。家畜困久了還會郁郁,更何苦是個人。你若是心疼他,就暫且放了他。留他一人在那庭院,難保哪天他會鬧出些事端。被你大哥知道了,想必你也不會好過。”我笑。
柳隨風的臉色有些難看。
“好了,時候不早了,叔叔又飲了不少水酒,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
說完,再不理會柳隨風,我轉身便朝寢宮急急走去。還好,他并沒有追過來。一直沒停下步子,直到遠遠瞧見自個寢宮了,我這才稍稍放緩了腳步。甫走到宮門前,守在門外的含竹已經迎了過來。瞧見她,我多少有些意外。
“少主子,您可算回來了。奴婢差點將這后宮翻遍。”含竹顫聲。“皇上一直在等您回來。他知道您不在宮里,沒說什么。只是奴婢瞧著皇上臉色總覺他在生氣。您別跟皇上起急。”
“宴席散了多久了?”我歉意一笑道。
“有些時候了。回來瞧您不在,皇上便急著叫奴才們四處去尋你。就連瑞親王都沒能回去,被皇上攆著一并出去找您了。”含竹抖抖肩。“少主子,您趕緊進去吧。”
我點點頭,抽身便踏進門去。只是到了房門外,我又猶豫,腳猶自放在半空,起不得落不得。
“進來。”月樓低低道。
聞言,我定定心神,抬手便去推門。進到殿里,才覺漆黑一片。借著透進來的點點月光,隱約瞧見月樓坐在床前,動也不動。
“怎么不掌燈?火盆也熄了。坐在那不冷嗎?”我干笑。
殿里一片寂靜。
“那會我睡不著,便起來出去走走,想著一會累了再回來睡。以為你今夜不過來呢,要不然我就早些回來了。”我清清嗓道。
“過來。”月樓慢慢開口,嗓音竟有些沙啞。
我乖乖走了過去。中途不小心撞到桌腳,我猛吸一口氣,到底還是沒喊出聲來。摸索著到了床側,正欲開口,冷不丁被月樓拉了一把,我一個不穩,人已經向前跌去。還好是落進月樓的懷間,否則這一摔可就摔個實誠。
“那個,叫你擔心,是我的不是了。”我尷尬道。
“漣兒。”月樓沉聲。
“下不為例。”我急急道。
“漣兒。”月樓嘆氣,到底還是加緊了環抱我的氣力。“我以為你走了。”
“我能去哪?不過是出去轉了一下,你多想了。”我笑。想著他瞧不見,我又悄悄隱去了笑意。“今夜喝了不少吧?方才遇著風兒了,瞧他也有些醉意。讓含竹煮些醒酒湯來你喝,可好?”
“我是不是錯了。”月樓置若罔聞。
“錯?錯什么了?”我奇怪不已。
“那時總想著,等你想通了就會自個回來,所以才忍著這些年沒有去尋你。可是,現在你自個回來了,我卻總覺你的心丟在外面了。”月樓幽幽道。
“是你多想了。我不是好好呆在你懷間嗎?”我故作輕松道。“不過,說來我真是有些汗顏呢。原來自個的詐死這么不經考驗。是不是在我暗喜瞞住大伙時,大伙也樂得陪我游戲一番?”
“漣兒。”月樓嘆。
“怎么?”我下意識反問。
“把你的心,給我,可好?”
月樓慢慢俯身下來,臉頰緊緊貼在我的頸間。待他再開口,呼出的熱氣弄得我忍不住便是一戰。
“漣兒,再信我一次。一次。只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