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從踏進莊子的那會起,月亮便隱進云間不肯露面。偶爾抬頭,不過瞧見黑漆漆的一片天,總覺看不見盡頭。
路比想象中要崎嶇許多。腳下坑坑洼洼,時而會一個踉蹌跌向前。若非厲霆厲雷擋在前面,難保我不會摔個慘。看不清路,好歹感覺還不會混淆。當我再一次踩進坑洼,而身后已經聽不到李遠的聒噪時,我慢慢笑將起來。
“這個村落還真是大呢,走不到頭,也看不到光亮。走來走去,除了感覺像是在繞彎子,我實在不知該用什么詞才算恰當。”
“少主子,您小心些。”厲霆的嗓音低低傳來。
“厲霆,厲雷哪去了?”我笑笑,站直了身子再不前行。
一陣沉默。若不是能隱隱聽到厲霆的吐納,我會以為自個正孤身站在荒郊野外。知道他不會回答,我索性自顧說下去。
“進了這村落少說也有一個時辰了,即便是落在陣法中,這會也該瞧見個生門死門之類的。可是,除了來來回回在這方寸之地轉,別的倒是什么都沒有瞧見。”我懶懶道。“都說世間奇陣尚存,可是,我不過一介俗人,若要取我性命易如反掌,何必費些個氣力擺什么迷魂陣。想來不過是用些迷藥叫我生出些幻覺來,然后趁機行事。或者說,目的不是我的性命,而是那個現下不知被困在何地的李遠吧?”
“少主子,您跟緊了奴才便好。天亮前奴才定會將少主子引回正路之上。”厲霆答非所問。
“把厲雷招回來。”我慢慢蹲下身去。走了些許時候,怎的也有些累,站著還不如蹲坐來得舒服。
厲霆依舊沉默不語。
“把厲雷招回來。”我淡淡道。“李遠是我帶來的人,除了我,誰都不能傷他性命。你若想安全將我帶回京城好復了你家主子的命就按我說的做。否則,你只能是帶回兩具尸首。”
良久地沉默,等得我都快要失了信心時,厲霆才低低開口。“少主子,主子曾吩咐過,傷您的人決不可留在這世上。縱使茍活片刻也不可。”
“所以,才想著費這些個力氣把我們引到這里動手?”我咧嘴。“真是勞累你們兄弟二人了。迷藥是你家主子給的?”
“是。”這次,厲霆倒是答得干脆。
“還有什么是他想不到的?”我苦笑一氣。“把厲雷招回來,繼續趕路。我現在迫不及待要見到你家主子了。”
“少主子。”厲霆還要爭辯。我擺擺手,將他的話逼回腑中。
“既然還肯稱呼我為少主子,就照我的吩咐做。”我長舒一口氣道。“走了整日,我餓得很。緊著將那二人招過來趕回京城,我也好吃些熱食好生休息一番。”
厲霆不語。黑夜里,只隱隱瞧見他的輪廓,看上去似乎是在苦苦掙扎一般。許久,他才將手伸到唇邊吹了個響哨。聽到響哨一出,我方才放下心來。心中緊繃的弦松開了,乏意便緊跟著涌上來。累,冷,饑,哪一樣都不好受。我忍不住便皺緊了眉頭。
“厲霆,見過懷安嗎?他在那可是討人喜歡?”
“很懂事。”厲霆猶猶豫豫。“小主子不喜說話,只愛靠在窗邊出神。東西吃得也極少,胸前掛著的那鎖鏈將他折騰得不輕,夜里總是睡不塌實,常常落淚。”
“你知道得真是夠清楚。反倒弄得我這做人娘親的太失職了。”我自嘲。“連自個骨肉都會弄丟,這世間恐怕沒人能出我左右了呢。”
“含竹一直在照顧小主子,我也就知道得多些。”厲霆輕聲道。
“真叫我汗顏。孩子就在身側,我竟然還毫不知曉。滑天下之大稽矣。”我笑。“聽你的口氣,倒是打心底疼愛他呢。”
“他是小主子,日后也是奴才要盡心侍奉的主子,奴才自是要將主子放在心里。”厲霆淡淡道。
“你是個忠心的奴才,可惜卻不是忠心于我。想起來就叫人覺得郁郁呢。”我笑。
“你們兩個胡亂走什么!害我們一番好找。”李遠的聲音遠遠插進來,聲音里滿是怨艾。“明明知道這莊子邪得很還亂跑,若是困在這不是憋悶死?”
說話間,李遠已經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厲雷在他身后亦步亦趨。瞧見他一時無虞,我倒也放下心來。
“怎的走起來這般別扭?”我問道。
“方才腿一軟便跪到地上。這莊子真是古怪。緊著起來找找出路。再留在這里,估計連個收尸的都找不到。”李遠撇嘴。“說來也怪了,一眨眼的工夫就瞧不見你們兩個不說,我還莫名其妙就跪在地上,真叫人慪氣。”
聽清了李遠最后嘀咕的那兩句話,我只拿眼看厲雷。除了他在背后搗鬼,還能有什么理由解釋李遠口中的怪事?只是這會,這話不說也罷。
“好了,抱怨也無濟于事。現下緊跟著我們就成。再走散了我們可沒心思把你尋回來。”我笑笑,慢慢起身。“厲雷,你跟厲霆在前面開路,咱們后面跟。動作快些,我還想在午夜前趕到宮里吃些熱食睡個好覺。”
厲雷倒也不再多言,只慢慢走到前面與厲霆一道朝前走。隨著他們二人前行,不覺抬頭來看,月亮不知何時已經露出半邊臉,隱隱綽綽間,周遭的環境倒能依稀可辨。繞了大半夜,迷藥到底開始失效,這會瞧見不過是在偏離大路不遠的野地里轉。待月亮鉆出云層,灑落滿地銀光時,已經能瞧見馬車停在幾步之遙處。
“什么古怪陣法,整夜不過是讓人在原地兜圈子。莫名其妙。”李遠埋怨不已。
“的確,莫名其妙。”我笑。
走至馬車前,厲霆厲雷已經靜立在馬車兩側。淡淡瞧那二人一眼,我又樂。“玩了半,快些回吧。”
兩人低垂著頭,不曾言語。
“你說什么?”李遠奇怪不已。
“沒什么。上車吧。”我笑笑,率先鉆進車廂。
重新倚靠在車廂內,除了累還是累。早知出去走這一圈不過鬧劇一場,還不如安穩呆在車上為好。李遠緊跟著鉆進車廂,嘴里還兀自念念有詞。瞧他那憤憤模樣,我不覺便笑出聲來。
“笑什么?”李遠拋個白眼過來,黑暗里倒看得格外清晰。
“笑我自個,最是無趣。”我笑道。
“看來你還多少有些自知之明。”李遠撇嘴。
我笑笑,慢慢閉上眼。能覺到馬車動了起來,許是因者我的話,這次馬車要顛簸得很。靠在車廂內竟無法再睡,只得隨著馬車的顛簸來回晃動身軀。一直閉緊了嘴巴,最后還是李遠耐不住寂寞,率先開了口。
“侄媳婦,你那宮里有什么好吃的?我的肚里可是唱了半宿空城計。”
“宮里無非就那些個樣式繁復的吃食,哪有宮外的小吃來得暖心?”我笑。“中洲城里,在你的住處十米開外有家梁記豆腐鋪子,卻也將清淡無味的豆腐做得媲美珍饈。這些又豈市宮內御廚可比擬的。”
“若是真個好吃,我怎么沒聽說過?”李遠蔑聲。“我自詡吃遍大江南北美味,哪里曾漏過一方美食。”
“你若不信,待有機會便回去嘗嘗看。當然,若是戰亂再起,想必你有心也吃不到了。”我淡淡道。
李遠一時語噎,訕訕別過頭去不再搭理我。
約莫又走了半個時辰,只覺馬車一蕩便漸漸停了下來。不多時,厲霆的聲音便自外面傳了進來。
“少主子,到了。”
我應聲,掀開車簾,只瞧見馬車卻是停在我自個的寢宮前。想著日前自個還以決絕的心思離開這,不過一日工夫又坐著馬車大搖大擺的回來,感覺多少有些叫人無奈。起身下車,正瞧見含竹出來宮門默默守在一邊。正欲抬腳,眼瞅著隨之出來的二人,我一時楞住,腳徒留半空,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漣兒,愣在那做什么?”月樓淺笑,左手輕撫胸,右手卻緊緊抓著身邊小人兒的手。“走了大半日,想來你也該餓了。已經吩咐了廚子煮些羹湯過來,先進屋子休息一下,可好。”
我下意識點頭,視線卻怎的也無法自他身后的小人兒身上挪開。
“懷安?”忽地便覺得嗓子干啞之極。
懷安慢慢抬頭,端視我許久方才咧開嘴笑了出來。
“娘,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