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祖墳祭拜的時候,比在府中叩拜祖宗時氣氛更為沉重壓抑,尤其是白雪梅,二十年了,一直未曾給娘親墳塋上過香,磕過頭,今日似乎要把這二十年來的思念,一股腦地渲泄出來。不是呼天搶地,不是捶胸頓足,而是壓抑的抽泣,心靈的呼喚,即使如此,也幾乎哭暈在自己娘親的墳前。
外婆的墳,離預留給白居云的墳地相當遠,一看就知道在某人心中的地位不高,也許那個人還覺得讓外婆進了祖墳已經是天大的恩惠,可在即墨馨雅看來,真是一個莫大的諷刺:在自己跟了一輩子的男人心中,這個遠離夫君的小土堆,就是她最終的歸宿。
即墨馨雅靜靜地陪在娘親身邊,也不勸止,任其將心中的各種情緒統統發泄出來,這樣比郁結在心要好,怕只怕連哭都哭不出來!
終于熬到了最后一項,合家歡宴。
即墨馨雅和娘親從休憩的小院中走出,便看到東陽晨光和端木明瑞、寧勿缺、白卓懷四人在去宴會廳的必經之路旁。白卓懷司有接待之職,提前來此等候,東陽晨光和寧勿缺則是擔心即墨馨雅的心情和防止又有人欲對她們娘倆加以羞辱。
上午看到即墨馨雅娘倆受辱、傷心,東陽晨光幾人再心疼,再惱怒,都只能干著急,畢竟這是白家的私事,他們作為外人,不宜干預。但即墨馨雅可是他們幾個人守護了九年的“兄弟”,也是如今在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她,今日看到她哭泣,個個義憤填膺,感同身受。心高骨傲的她,當年初見是如何不把他們幾人放在眼里,今日又是如何為了相依為命的娘親隱忍,兩相比較,差距有多大,她的心就會有多難受,而他們幾人就會有多痛。
見即墨馨雅娘倆出來,東陽晨光等人即上前問候,大家都不是初識,當年在路府還一起生活了幾日,誰知再見面,昔日伯父、兄弟變成了今朝伯母、姐妹,真是世事弄人。
端木明瑞與即墨馨雅時隔九年再見,一個從少年成長為身材更加高頎,行事更加堅毅、果敢的陽剛青年,一個卻從聰慧調皮、有著陽光般燦笑的小少年,變成了盛名累累的淡漠少女。即墨馨雅當年對端木明瑞的欣賞之心,早已隨著潛心向學和發展事業以及生活的磨難,拋之腦后。
而端木明瑞卻對這個早慧的少年才子念念不忘,只是在推出新產品肥皂和香皂,又開設了平價藥房之后,就再也沒了任何新消息,如今才知道,她竟然經歷了那么多!而今日初認親人就感受到的恥辱,恐怕又在她疲累的心上又添加了一大筆,一股心疼及心酸的感覺彌漫端木明瑞在心間。
此時此刻,縱有千言萬語,亦不知從何說起,只問了一句:“你還好吧?”她的眼睛還有些紅腫,神態還有些疲憊,從外表看,根本就是一弱質少女,一點也看不出是武林高手。她不止是易容高手,喬裝改扮一樣出色。當年,他們這幾個人不就都沒發現她們娘兒倆均會武功,而且是易釵而弁。猶記得當時自己還提議,讓小路上端木家學武,被人家當場婉拒,原來人家是真的不稀罕。如今,只怕連自己都不是她的對手了吧。
“我,很好。你呢?”即墨馨雅淡淡地回答,淡淡地反問。今日實在沒有心情,沒有精力再去應對更多的人和事了。
“我也很好?!奔茨把诺南ё秩缃鸷推降姆磻?,讓端木明瑞很有點受傷的感覺,不過,還是希望只是今日心情不愉造成的,而不是真的沒把自己放在眼里,心里。
幾個人見即墨馨雅仍然心情不太好,也不再深談,而是揀些輕松的話題聊聊。白雪梅則仔細地觀察著幾個人的神情,雅兒再怎么說一輩子不嫁,可做娘親的又怎么可能放棄說服她改變主意,怎么可能不無時無刻為她的幸福著想??催@幾個人,都對雅兒很好,很用心,只是雅兒還是一副無情無心的樣兒,根本沒有將人家的心意放看在眼里。唉,我的寶貝雅兒什么時候能打開情竅呢?也不知道寶寶的爹爹究竟是誰,如果知道,直接撮合他們兩個不就好了。
宴客廳內人聲鼎沸,白氏一族,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大規模地相聚一堂了。白日的沉肅已經消失不見,代之以歡笑,雀躍,興奮。不過,這一切在東陽晨光和即墨馨雅一行人步入廳內時戛然而止,注意力全部轉移到了剛剛進來的人身上。宴客廳比堂屋大多了,相當一部分人直到現在,才能近距離看到即墨馨雅母女倆。
一行人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容入內,即墨馨雅母女倆理所當然地安排在主桌,東陽晨光作為王爺,自是也不可能坐主桌以外的位置。此時主桌上尚空無他人。不過,很快就全來齊了。只是白居云與東陽晨曦、東陽晨光為了座次而相持不下,白居云認為王爺應該上坐,而兩位王爺則覺得白居云才是今天認親一事的當事人……
“不用再爭了,咱們都是小輩,長者為尊,就請白老先生上坐吧?!碑敶蠹业淖⒁饬Χ挤旁谌齻€爭執不休的人身上時,東陽晨星悄然來到,一出聲就奪走了所有人的注意:這個人竟然去而復返。
寒暄過后,很快大家就紛紛落座,上菜,開席。來之前,白雪梅告誡過即墨馨雅,白家家訓之一:食不言。果然,開席后滿廳只有咀嚼的聲音。
不知是巧合還是特意,東陽晨星就坐在即墨馨雅右邊,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無聲地“交談”著。
——上午來攪和了還不夠,現在又來干什么?
——當然是聽說你吃虧了,心疼了,舍不得了,來為你撐腰。
——關你什么事,瞎摻和,會變成這樣還不是因為你。
——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要不是礙著我,你們娘兒倆還不定會受到什么樣的刁難呢!對這種女人間的明夸暗貶,明友暗敵,明爭暗斗,你們娘兒倆不在行。只是我沒有想到,白老夫人膽兒忒大,早知道我就不走了,一直陪著你,你就不會受這么些委屈了!
——要你管!
——是,我知道,你會有分寸,如果他們太過分,你一定會毫不手軟地還擊??墒?,我就是擔心,就是舍不得,一聽說你哭了,再也無心做任何事,掐著時間就過來了。
即墨馨雅嫌惡似地癟癟嘴,無話可說了。而東陽晨星卻因為剛才的眼神交流心情大好:自從雅兒入住馨竹別院后,自己一共見了雅兒四次,從第一次雅兒見了自己會強烈反感得嘔吐,到現在的無聲交流,兩人之間的相處,一次比一次有所改善,相信不久的將來,她就不會再對自己有心結了。
見即墨馨雅還什么也沒吃,東陽晨星就夾了好幾種她喜歡吃的菜,放入她的碗中。并以眼神示意:快吃吧,辛苦了一天了,再氣也不能餓著自己,不然,要是你又犯病,你師兄又要找我算賬,又要不讓我見你了。
——看見你,我就吃不下了!
這最后一句,讓東陽晨星苦笑著轉過頭去,不敢再招惹她不高興。
兩個人的眼神交流,只有交流的兩個人知道是在斗嘴,在其他人眼中,那就是打情罵俏,眉目傳情,曖昧無邊。這一幕,大夫人看在眼里,氣在心中:真是個沒有教養,只會公然勾搭男人的野丫頭。
即墨馨雅埋頭吃飯,卻總覺得有若干視線時不時地掃過自己,其中有一道一直盯著自己,讓自己吃得不安心,側頭一看,東陽晨星可不就一直在盯著自己,碗中一點食物都沒有。這個人真是怪,來參加晚宴,卻什么也不吃,只盯著自己,怎么,秀色可餐,想吃我不成?呸呸呸,此吃非彼吃,怎么可以這么聯想!
即墨馨雅的臉上頓時浮上一片紅云,看得東陽晨星莫名其妙,同時又熱血沸騰:雅兒會在自己面前害羞了!意識到東陽晨星的眼神有些不對勁,即墨馨雅轉過頭去,轉向娘親這邊,再也不理東陽晨星。
但是轉過來,卻對上了東陽晨曦和東陽晨光關切而充滿情意的目光,今天怎么了,都是看看我即墨馨雅就都不用吃飯,可以做神仙了不成?
合家歡宴后,白居云將白雪梅母女倆單獨叫進了書房,取出一封紙色陳舊的信,交給白雪梅:“這是你母親臨走前留下的,要我在你出嫁時交給你??上?,我一直不愿面對你與你娘親一模一樣的容顏,自你娘去世后,始終對你不聞不問,連夫人對你的虐待都裝作不知道。我現在告訴你這些,只是希望你明白,爹爹當年并不是不愛你,而是不愿看到你就象看到你娘一般。你怨我也罷,這是我應得的,我不怪你。只是你們娘兒倆孤兒寡母的,沒個娘家始終是不宜,所以爹爹才幾次三番讓你們回來認個親,不是要求得你的諒解,也不是要貪圖你們的財富,更不是想攀附將來的太子妃、皇后。信你拿去,我不清楚你娘在信中究竟寫了些什么,不過,我希望你最好不要拆開看,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要看,也最好在離開人世的時候再看,以免后悔知曉真相。”
白居云的一番話,將白雪梅和即墨馨雅的心思攪得七上八下,混亂不堪。不過,白居云如此慎重地交待,應該確有其事,會是什么樣的事情,生前最好不要知道呢?
帶著這樣的疑問,母女倆走出了老太尉府,回到了馨竹別院。看著握在手中的信,白雪梅在猶豫,要不要現在就拆開看?會有什么樣的真相藏在這封信里?是什么樣的事情,讓白居云能沒有任何愧疚地說明當初那樣對待自己的原因?真的會有不可見人的秘密?真的會讓自己后悔知道真相?
見娘親始終猶豫不決,即墨馨雅說道:“娘親,既然現在不能下定決心拆開看,就先收起來,等下定決心的那天再看吧。不知道那所謂的真相,這么多年不也都過來了,現在知不知道,對過去已經沒有任何影響了,完全可以就當沒這回事,不必耿耿于懷了?!币欢ㄊ侵懒藭y過,外公才告誡你最好不要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