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丹丹是在凌晨一點的時候離開這個世界的。她死在了輸液室的椅子上,神情是迷糊的,身子在承受藥物的沖擊之下出現了回光返照似的反彈,然后就毫無反應了,臉上只剩下腫脹的紫色和因痛苦而緊蹙的眉頭。所謂的醫療事故,就是護士換錯了吳丹丹的輸液瓶。林佳想,沒有一起醫療事故會比這更令人死得冤枉了。
面包車到達醫院的時候,車上二十多個學生一擁而下,帶著悲憤與痛心筆直闖進醫院的大門。有個女生甚至因為激動而當場哭暈在了醫院的大門口。林佳也在其中,她想,或許此刻的他們是沒有理智的。因為青春,但這段青春中卻被硬生生地奪去了一角。這樣地無辜,這樣地冤枉,這樣地不應該。
有個女生一沖進醫院就激動地急著要尋找那個換錯了輸液瓶的護士,說要讓她血債血償。但可想而知,發生了那么大的事故,那名護士又怎么可能在醫院里等著人來找她算帳。無論醫院內部是如何處理這名護士的,但對外,他們總還是要首先保護自己員工的人生安全。所以,無論她們怎樣瘋了一般地尋找那名“罪魁禍首”,回答她們的都是那句“她今天休假”。
這樣瘋狂的尋找直到吳父的電話打來才結束。
吳丹丹的尸體在醫院的太平間里沒放多久就被轉移到了殯儀館,所以她們這次來醫院只是撲了個空。
接到電話后,周敬又帶著這一票二十幾個人急匆匆地坐車趕到了城郊的殯儀館。
林佳至今記得殯儀館里那種陰森到令人汗毛倒豎的氣息,那里有死亡的味道,緊繃的,窒息的。
吳丹丹的父母以及她的叔叔伯伯都在,林佳首次感受到那種廣為彌漫的沉痛氣息。除了“絕望”,沒有任何一個形容詞可以形容。
當殯儀館里的工作人員把存放吳丹丹尸體的冰凍柜抽出來放到地上,二十幾個人一擁圍了上去。有些人被擠在了外層,沒法看到,林佳想,或許她們是幸運的。因為林佳和許靜無意中被擠到了最里層,那一刻,兩個女孩的手死死地拽在了一起。林佳第一次發現,原來許靜也有害怕的東西。
她們看到的,是吳丹丹發紫而緊繃的臉,她的眉頭緊皺著,上面已經覆了一層薄薄的白霜。林佳知道,她死地很痛苦,一定很痛苦。
那種痛苦,林佳覺得自己可以體會到。以致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林佳只要一閉上眼,吳丹丹那張紫而緊繃的臉就會迅速浮現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林佳坐著公車回家的路上,拿著手機給初中的同學發短信。這樣的壓抑,需要傾訴。在這樣花一般的年齡,怎么可以讓死亡的陰影來覆蓋我們的生活。
同學聽林佳說這事的時候,很驚訝地問:“那個女生是不是叫吳丹丹?”
“你怎么知道?”林佳的驚訝不亞與她的同學。
“我現在有個同學,她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叫吳丹丹,今早凌晨去世了,死于一起醫療事故,她中午才接到的消息?!?/p>
林佳在收到這條短信的時候,所有的驚訝都被哽在了喉頭。這個世界,真是小得令人心疼。
“你別難過,人死不能復生?!?/p>
“還好,平常沒有太多的來往。只是突然就這么不在了,心里挺怪的?!?/p>
在生死面前,越是平淡的言語,越是惆悵地令人心碎。林佳想,自己也是臨近死亡的,因為她和吳丹丹是在同一時間生病發燒,然后回家看病的。她健康,她卻死了,這是否也是一種冥冥之中牽扯不清的緣?
林佳回家之后同母親說了這件事。母親的反應是驚訝,然后是后怕。她說:“老天保佑!幸好你沒事!”
林佳看著母親,突然能夠聯想到吳丹丹父母此刻的心情。死亡的離別是可怕的,尤其是血肉相連的至親。
回校之后的林佳所聽到的話題都圍繞著吳丹丹,那起醫療事故,以及她生前的生活與行為。
林佳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著吳丹丹的一個朋友深情并貌地講述著她昨晚夢到吳丹丹的情景。那樣真實,那樣沉痛。
她說,吳丹丹昨晚來找了她,整張臉是尸體氧化后的褐色,眉頭緊皺著,就像在殯儀館里看到的那樣,她告訴她,她很痛,很痛。
那一刻,林佳的心抽痛了。她相信那個女生說的是真話,也許,世界上真的存在一種叫做“心靈感應”的幻像。
原來吳丹丹請假回家的第一天并沒有及時去地方醫院就診,而只是在床上沉睡了一整天。第二天因為要考試,所以又拖著加重了病情的身體趕來了學校。有時候,生命就消失在這樣的不經意間。
院方對吳家的解釋中,并沒有全部包攬這起醫療事故的責任。他們的理由是,吳丹丹的胃本來就有問題,所以才會短時間內就承受不了藥物的沖擊,因而急速導致死亡。所以,對于這次的醫療事故,院方只承擔了十萬元的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