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記得到家以后還打開電視看了一場球兒。我歪在沙發(fā)里看著一個個晃動的人影在球場上跑來跑去，看了一會兒，眼淚開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我本來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流淚了，沒想到我不僅僅會流淚，還會哭出聲。我抱著雙腿把下巴抵在膝蓋上，身體蜷成了一團，這樣宛如在母體中的姿勢會讓我覺得好受一點。然而我還是抽噎得越來越厲害，最后幾乎到了快要窒息的地步；褲腿上轉(zhuǎn)眼間就被弄濕了一大片，仿佛攢了十幾年的淚水全都爭先恐后地要在這一天釋放出來。
有人說眼淚是用來緩解心情的，有什么痛苦委屈，哭出來就沒事了。但是對于我來說不一樣，就算我的眼淚流成河，我的世界也仍然是一片黑暗。我的哭泣不是宣泄，而是恐懼。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每一天晚上在絕望中睡去，第二天又在加倍的絕望中醒來。每當我從夢中睜開雙眼，想起我眼前的世界已經(jīng)不再是我和蕓子共同擁有，我真希望自己可以永遠地睡去。
我并沒有整天悶在家里，每天該干嗎干嗎。反正現(xiàn)在對于我來說，在哪里呆著都一樣，做什么也都一樣。
和蕓子分手的事我跟幾個哥們兒簡單地說了一下，他們聽到的第一反應(yīng)居然都是笑了起來，還以為我是說著玩兒的。等明白過來這是真的，便表現(xiàn)出極度的不知所措……事情來得太突然，幾天前我還在跟他們討論和蕓子的婚事呢，也難怪他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我。
沒人敢在我面前提蕓子的名字，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看著我該吃還吃、該說還說、該笑還笑，沒有人知道做著這些事的我已經(jīng)不是真正的我，而只是一個脫離了靈魂機械行動著的空殼。那個真正的我漂浮在一個沒有時間、沒有距離、沒有顏色、沒有聲音的虛無空間里，說不定會永遠呆在那里。
老媽在蕓子的生日之后打來電話喜滋滋地問我：“怎么樣兒子，和蕓子說好了沒有？我和你爸什么時候去上門提親啊？”
“還提什么親啊，我們倆分手了。”我無聲地嘆了口氣……反正早晚也得知道，索性就現(xiàn)在告訴她吧！
“分手了？”老媽象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次回來吃飯你們倆不是還好好的嗎？怎么說分就分了？你是不是又做什么對不起人家的事了？”
我不耐煩起來：“現(xiàn)在說誰對不起誰還有什么意義啊？反正都已經(jīng)這樣了。我就是告訴你們一聲。”
老媽不理我在說什么，繼續(xù)喋喋不休地嘮叨著：“我早就跟你說過要對感情負責任，你就是不聽，現(xiàn)在到底弄成這個樣子了。你什么時候能聽句大人的話呀？你也沒去找蕓子哄哄她？你們倆都這么多年了，你好好跟人家陪個不是，說不定她還肯原諒你呢？”
“沒用了媽！”我更加焦躁起來，“總之我們倆怎么都不可能了，您就別操那個心了。”
“那你不去找她我去找她，她不原諒你沒關(guān)系，我認她當干閨女。”
“媽，你失去理智了吧你？”我忍無可忍地說，“我求求您饒了我吧，我這兒煩著呢。”
老媽說話的聲音里帶了哭腔：“你這孩子怎么就這么不讓人省心啊！我和你爸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到你說要結(jié)婚了，高興得我們幾天沒睡好覺。你爸沒事兒就拉著我去商場里看家具、看電器，天天跟我念叨著該給你們添置點兒什么。現(xiàn)在你讓我怎么跟他說啊？”
我的眼淚再一次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不想讓老媽知道我哭，直接把電話掛斷了。
其實我曾經(jīng)偷偷地去看過蕓子很多次……每次都把車停在能看到她家樓門的小巷子里，等著她下班回來的時候遠遠地看上她一眼。有時候在蕓子回來之前，我也會看見蕓子的爸媽。我不知道蕓子會怎么告訴他們我們分手的事，也不知道他們是會象我老媽那樣傷心還是會生我的氣。一想到他們有可能對我心存怨恨，我就難過得不能自已……對于我來說，他們跟親生父母已經(jīng)沒有什么區(qū)別。
蕓子總是會按時出現(xiàn)在家門口。她依然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只是每一次回來都低著頭走得很慢很慢。有時候樓門口沒太多人，她還會靠在門框上稍停一會兒，然后換上輕快的腳步跑上樓去。
她這個樣子讓我的心更加疼痛，我能夠感受得到她的難過。我知道我媽說得對，如果我去求她原諒，可能她會回到我身邊。可是我忘不了她分手時對我說的那一番話，在我還不能確定自己可以變成一個好男人之前，我怎么有臉讓她繼續(xù)跟著我受那種委屈？
我能變成一個好男人嗎？我不知道！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而蕓子還沒有找到新的幸福，我一定會去找她懺悔我過去所有的錯，然后一心一意地守在她身邊，陪著她慢慢變老。
這樣的想法讓我的生活又燃起了一線希望。我不再去找任何女人，有時候我覺得我離自己的目標已經(jīng)很接近了，但想來想去仍然是沒有把握。我在等待一個契機，一個可以讓我確定自己以后絕不會再荒唐胡來的契機，雖然我不知道它會是什么，但我總覺得它應(yīng)該就在不遠的前面等著我。
兩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剛和蕓子分手時那種錐心刺骨的疼痛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如影隨形、無處不在的鈍痛。天氣又開始變熱了，但我全部的思維還停留在剛剛過去的冬天，對眼前的生活一天比一天麻木。
那天早上我從夢中醒來的時候覺得屋子里靜得讓人窒息，這種感覺突然令我無法忍受。我想起這套兩居室的那間大屋子我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去過了，一個想法突如其來地浮現(xiàn)在我腦子里……干脆把那間房租出去算了，家里有個房客，每天回來還不至于那么寂寞。
我效率極高地把大屋里我自己要用的東西全部收拾進了臥室，然后便找朋友幫我在網(wǎng)上發(fā)了租房廣告。很快就有一個女孩子打電話來要看房，我很痛快地答應(yīng)了。是男是女我無所謂，我倒很想看看我能不能潔身自好地和一個女孩朝夕相處。如果可以的話，或許就能說明我離自己的目標又進了一步？
女孩如約找到我家，是個身材非常惹火的女郎，打見到她第一眼我就自然而然地有了感覺。我陪著她到那個要租給她的屋子看了看，又指給她看客廳、衛(wèi)生間和廚房。女孩挺滿意，價錢也很快就談妥了。本來這次見面完全可以到此結(jié)束，我卻鬼使神差地問她：“要不要坐一會兒聊聊？”
女孩大大方方地坐在沙發(fā)上和我聊天，我拿出紅酒給她喝，故意和她坐得很近，聊到興濃時很自然地將胳膊搭到她的肩上，見她沒有反對便摟進懷里親吻……想要得到這個女人的欲念完全支配了我，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忘記了所有的堅持……
女孩走了以后我望著天花板發(fā)笑……房子是不會再租給她了，這倒沒什么；可笑的是我苦苦等了這么長時間，想要證明自己可以變成一個好男人，最后等到的居然是這么一個結(jié)果。我還能再期待些什么呢？
我抓起桌子上一支黑色的記號筆，在床邊的白墻壁上大大地寫了一行字：尤異，你他雞歪完蛋了！
我象一個游魂一樣飄進了食色吧，龍凌不在，倒看見項凡背對著我坐在角落里。我走過去，發(fā)現(xiàn)他正在抽大麻。
“什么時候好上這口兒了？”我懶懶地坐到他旁邊，心不在焉地問。
項凡眼神空洞地看著墻壁說：“煩，還是抽點兒這個好，能忘掉好多不想記起來的事。”
“你有什么可煩的？你想要的東西不是全都得到了嗎？車有了、錢有了、也和麗行住到一起了，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沒錯，我全都得到了，可是你不知道人有時候真他雞歪賤。”項凡全身顫抖著吃吃地笑了起來，“和娉婷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對不住麗行，老想著怎么補償她，想著怎么能甩了娉婷和她在一起；等我真的跟娉婷離了婚，我又開始覺得對不住娉婷。我忘不了她提出離婚的時候把所有的過錯都攬到她自己頭上，我忘不了她流著淚說她寧可成全我。我告訴你尤異，我是什么都得到了，但是我這輩子完了，有些東西我永遠也擺脫不了。我現(xiàn)在就是湊合活著，過一天算一天，每天能想辦法讓自己暫時忘掉點什么，對于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我恍恍惚惚地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都一樣兄弟，都一樣！”
項凡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了，走的時候給我留了支大麻，我順手把它點燃了。這玩意兒我以前偷偷試過一次，心理上總歸有些抵觸，后來便不再碰。但是現(xiàn)在似乎怎樣都無所謂了，既然不能回頭是岸，就干脆沉淪到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