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離去那晚的公主殿,窗外明月依舊,她的手按在弦上,手指隨意撩動,單調的琴聲回響在空蕩蕩的殿堂中。奇怪,從出生開始,她就一直住在這個殿中,為何卻獨獨在今晚感到殿中空空。
風吹紗簾出窗,她向外凝目,往日總有銀衣身影坐著的高枝上已經少了一份熟悉。
悠思之間,一只手下意識撫向額間紫金蘭花額墜,回來后她就感覺宮人目光不時奇怪瞄向她的額間,看來不似單單為哥哥送的墜子感到驚奇留連。最后還是在貼身侍女的暗示下,她攬鏡自照,才發現那飄逸蘭瓣之下一點唇形紫痕如同暗色的罌粟花印于她的額頭。
心里雖然仍在捉摸哥哥臨走時最后一句話的深意,但僅憑她在深宮中積累的見聞,她根本無法深切理解他的話中之意。想到某個雜書中看來的橋段時,她心里一涼,撩動琴弦的指間驟然一疼。再看去時,白晳指尖已經冒出如同珍珠的血滴。
但也在心涼的那刻,她將心里那個尚未完全明晰的念頭打上了封簽。身為皇家女,特別對方又是她名義上的親哥哥,而且哥妹的長相又是如此相似,對血緣連一點疑惑余地都沒有的她,只能選擇這種處理方式。
再回想父兄間的關系,她不由皺眉,平時仁慈的父皇不惜一切手段將哥哥培養成那樣冷血的人,卻沒有在吳越國給予哥哥應有的地位和稱謂,所以大軍將行之際,出現了士兵直呼引軍將領名字的奇怪現象。
憂思難解,索性不思,她早早地躺在舒適無比的大床上,閉著眼睛寐了半天,白天整個軍隊的英武之氣似乎還在眼前閃現,怎么也無法睡著。側顏之際,額上的墜子落于枕側。她忽然坐直起身,想了想從枕下暗格中掏出一個匣子將墜子裝入。
暗格重新合攏,她松了口氣重新躺回柔軟無比的被褥間。無論哥哥心意如何,這塊墜子她還是暫時不要佩戴地好。墜子她睡前已經在燭火下仔細看過,成色很好,但鏈子的接縫處陳色已舊,看來在哥哥手中已有一定的時日。
由這墜子的原料產地,她又聯想到一些東西。但想到哥哥臨去的目光,她甩了甩頭,還是決定相信他。
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這塊墜子自從被她放入枕下暗格中后,直到她出質北塞國,墜子也一直在匣中未出。
片刻之間,她將昔日在吳越皇庭數年的記憶過濾個透,但這轎中人卻對她吟出的詩句沒有半點回應。
現在她已經聽出轎中人的聲音變得沉渾有力,剛才他手中展示給她看的,正是昔日哥哥親手系于她額頭的蘭花紫金墜子。
一片沉寂中,之前簽了生死狀的二十名青年男子已經依次上了旁邊的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
慕白倚著紅豆樹身,一雙星眸看向正與轎中人僵持的她,目中閃爍不明,唇角微扯笑意。
黃伯看來并不打算理會簾中人與心絕的古怪氣氛,走來慕白身邊淺淺一禮,“請慕白公子登車。”
慕白拿著酒囊的手一揚,斜斜指向她的身上,“她上車我就上車,她不上,我也不上。”話語之間多有嘟噥,聽來似帶有一定醉意。
黃伯將那淺色碎花羅裙人影看了一眼,無可奈何退至馬車旁邊。
而她抓緊轎簾的手又加重了氣力,渾身變得異常冷凝,口氣聽來寒如玄冰,“不是哥哥,難道你是無名?!”
除去冷越哥哥,能從吳越國公主殿床下暗格中拿出這個墜子的人,就只有她昔日的貼身侍衛:無名。
“如果想知道我是誰,那就聽從我的安排。”轎中人又恢復之前陰柔如同浮絲的聲音,不過語氣之中略帶溫柔。
她目中微沉,想也不想地將手向轎簾后伸去。她在賭,不管能否看到轎中人的真容。一聲幽沉至底的哼聲后,轎中人細指已經搭上她的手腕,剛有細針扎入皮下的感覺,一邊白影如風閃來。
拿著酒囊的手扣環一彈,轎中人的細指被慕白看似輕易彈開。
她收回手,一臉的失落不明。
雖然已經數年未與冷越和無名見面,但憑小時候對他們的認知,如果轎中人是他們二人中的一個,他們應該不會對她輕易出手。
轎中人輕輕呵笑出聲,“慕白公子護美視天下紅顏為知已的名聲果然不是白來。剛才我不過是以金針探穴方法為心絕姑娘診診脈而也!”
“是么,那我日日醇酒在手,也是因為美酒積病在身,可否也為我診診脈?”慕白側首對她微笑使個眼色,攬袖橫伸至轎前一尺。
她抱手對慕白回以感激一笑。現在連他都看出她對轎中人的神秘身份有興趣,而他伸手的這個位置,除非是轎中人伸身而出,否則根本無法診脈。
不過轎中人卻不再理會慕白,帶了沉意說道:“我也不過是久病成醫,沒有那種隨時為人診脈的功夫!慕白公子的病么,不用看也知道是腎下太虛,以后少在美人帳里逍遙快活就好啦!”
說完就令黑衣少年起轎,同時語音略低說道:“心絕姑娘看來已有六年沉疴在身,應是曾經受傷險些丟命,如今雖然被以頑猛之法壓下病根,但時間一久,如果不注意調理,舊病隨時可能復發。”
她身子一僵,沒想到對方只是一針就將她六年來的病情一探清楚。
而慕白則是一臉笑意立于她的身邊,根本沒將對方嘲笑他的話語記入心中。
黃伯再次上來邀請,“所有人都準備好了,現在只等慕白公子和心絕姑娘登車。”
轉頭往般若寺方向淡掃一眼,她不明示也不拒絕。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