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是之前的噬骨心寒，而是春寒入體。耳邊晨鳥幾聲啼，她睜開眼，院中雨后花重，潤濕潮氣撲鼻，身子禁不住瑟縮了下，再要起身，卻覺手臂已經靠在窗欞邊麻木生硬。

回想才經歷過的一切，她的眸光不覺深了深，但在轉身看清銅鏡中面目如常的自己后，她唇邊恢復慣常的笑意。

起身之時手中一物掉落在地，清響入耳，她低頭一看，蝶形翠玉打了幾個旋后靜靜躺于她的足邊。

有些錯愕，她唇邊笑意消去。正在回想迷茫，一雙黑色靴子和青衣長衫已經立于她的面前。

抬頭一看，無名正目帶責意看著她，“公主好睡，昨晚無名去時，公主就在倚窗獨思。今早歸來，竟然又見公主伏窗而睡，這幾年獨自流落在外，公主難道還是沒有學會照顧自己？”

她仍然處于錯愕狀態，再看住無名眼睛良久，她有些遲疑且微帶不可置信開口：“我昨晚一夜都是伏睡窗邊？”

無名有些好氣有好笑地看著她，手指微抬，指向紅漆窗邊的一團濕漉痕跡，“公主怎地糊涂至此，一夢醒來，連自己睡了一夜的地方都能忘記！”

她有些臉紅地走到窗邊，手指輕沾，那團濕跡尚能起著銀絲沾手。

她從小睡覺如果動作不適，口角就會不覺流出津液，小時候還被哥哥嘲笑說她有著這個固定習慣，將來嫁人了難免不會被人調笑習慣如同小兒。

對指沾著銀絲若有所思，無名已將翠玉拾起要遞還她的掌中。

她微一搖頭，目光如水從玉塊上流過，最后定在無名半濕的衣服下擺上，上面還有少量草屑還未及清理。

“你暫時替我收著。”她淡聲出口走向庭中，穿過梅樹才要轉入玄機房中，上空傳來一陣撲翅輕響。

比她的眼光更快，無名身形如電而出，半空一個縱躍，尚未來得及斂翅落地的白鴿已經悄靜無聲被他捉于掌中。

無意避開她的視線，青色人影就在院中拉開鴿子左翅，在羽翼下抽出一支蠟封如鴿羽粗細、只有一個指節長度的紙卷。無視紙卷的內容，她的目光更多凝在那只尚在無名掌中探頭控腦的鴿子身上。

這鴿子通體雪白，一雙如豆紅眼，正不時將腦袋歪來歪去地看著她。

雖然被人倒翻著，雙爪朝天握于掌中，但鴿子仍就沒發出咕咕叫聲。無名將紙卷小心放入中空的劍鞘把柄，再看向她時，眸中已經多了沉凝，“時間無多，公主如果有甚牽掛還請速速了解！”說完身形一縱落于廟外。

同時鴿子撲騰著翅膀飛落她的肩膀，爪子在她的肩上撓抓，鴿嘴則在她耳邊啄銜發絲不斷。忍不住哧地輕笑出聲。

木門吱嘎一聲打開，玄黃衣影緩步而出。清澄如潭的眸子在看清她肩膀上停著的鴿子時，眼眸唇間都忍不住眨起淡淡笑意。

“哪里來的這等不怕人的鴿子？”玄機看著她眼中帶著難得的溫柔。

她的目光凝在他衣袍襟口上就不再飄移。眸光幽沉片刻，她抬眸看向玄機調皮一笑，“它從小就是我親手養大的呢。”看著那雙清澄雙眸閃現迷離，她更是笑顏如花，目光之中難得帶上對往事的回憶，“它初到我身邊時只有人的拳頭一半大小，且雙翅折斷，身邊的人都說它活不了。只有我不信邪，真正下了功夫去照顧它，而它呢，也很爭氣，不到一、兩個月時間就長成開來。”

說話之時，她不停用手指逗弄著鴿子。偶爾也移目看向玄機，眼中帶著微憾，“可奇怪的是，這鴿子從來不會叫喚。”

玄機移步走到她的身邊站定。

這時已有陽光照入庭中，梅樹枝影斑駁落在玄機身上，看來如同寫意水墨。佛珠被纏繞掛于臂間，“我看看。”玄機說完，淡笑著伸手過來取走她肩上的鴿子。

袖袍有短瞬間落在她的臉側，她深吸了口氣，低垂的眸中有著不可見的思量閃過。

真是她多思了么？衣袍間的檀香氣息一如往常古沉濃郁，就連那襟口袖底她親手縫補過的痕跡也依舊不改。

出乎她的意料，鴿子在玄機掌中被他略事擺弄，竟然咕咕地輕叫起來。

“看來大師不僅能醫人，連救治動物也有一手。”她看向他的眼中充滿訝異。

“動物與人無異，都是性命一條。”玄機淡笑著身上生出一種光輝。

她以為自己看見佛祖，抬袖擦眼再看去，眼前的人還是一如既往的高潔如蓮，與往日不帶地是，眉宇之間從今早見她的第一眼起就一直彌著笑意不散。

她淡笑，衣袖垂落仍是一襲青衫在身。昨晚回來之后，她就一直未換衣服。

眉宇低含，她淺聲帶著調皮之意說道：“難道在大師眼中，小女子也和這鴿子一樣不成？”

似乎被她的問題難倒，玄機遲疑片刻才再度出聲，“同，亦有不同。“

她微怔，抬首定定看向他，“何謂同與不同？”

玄機旋身走往庭中的深井邊，邊用長繩放下木桶邊道：“同者，都是歷劫重生，數年而不忘舊人；不同者，鴿子無心，故被人驅使仍能保持好奇心態看人。而玲瓏心思者，卻一直明珠閉塵，使世人不識寶珠光輝。”

完話之時，玄機雙臂連挽，已將一桶水提了上來。

白鴿在空中繞飛一圈后落在桶邊渴飲不止，玄機用手摸著鴿背眼中出現憐意。這鴿子千里送信，想必沿途受了不少苦處，但落于此處后，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它的累處。

她在樹影里一番神思悠遠，再回神時，鴿子已經重新振翅落于她的肩上。

收回眼中的失落，她淡然一笑向玄機開口：“絕來寺中三年，天天吃著大師的齋菜，今天不妨就讓絕為大師親手做一頓早餐如何？”

之后不久，般若寺廚房里一股沖天濃煙冒出。伴隨著女子的劇咳聲，一只毛色被熏成灰色的鴿子狼狽飛出，落在樹枝上時還險些脫爪掉于地上。

一直站于梅樹下若有所思的玄機無奈一笑，足下頓點，身形已如閃電往廚房而去。

這三年，她在針線活上的確技術嫻熟，他的衣袍全是她親手織補，而且針角細密如同新織。如果不是仔細看，根本不會發現他的衣袍是被修補過的。但要說到出入廚房，這好象還是她第一次。

濃煙之中不能視物，玄機將袖口掩在鼻前，手指觸到那個瘦弱身子的同時，將她往懷里一帶，衣袍翻響聲中已經帶著她落于屋外。

清秀白晳的面孔還有黑色炭跡存在，長翹的睫毛連動數下，她睜開眼時還帶著恐怕，雙手下意識扯住他身上的衣服，同時將臉緊貼在他胸前。

玄機結實的心跳聲入耳，她總算放松緊繃著的身軀。抱著她的身子一動，立刻被她閉目將胸前衣服扯得更緊，“讓我歇歇，昨晚一夢好累！”

玄機在聽到夢字時，身體不由一僵，她靠在他胸前的臉上微現笑意，同時喃喃開口說道：“昨晚絕做了一個好奇怪的夢，夢見自己嫁人了。那人手中還拿著絕的翠蝶玉佩。眉目之間的笑意與大師好生相似。”

“只是夢而已。”不帶情緒的聲音從緊貼著的胸膛里振動發出。而那微微加快的心跳卻說明抱住她的人內在并不如外表這般冷淡。

“我還夢見另外一個與我有著一模一樣形貌的女子在大師懷里..”她的聲音如水淡出，清冽之中如若夾著冰塊。

抱著她的人卻一下子直立起身，平時總是清澄如潭的眸子也掉往一邊。

玄機的身上罩上了一層霜，一層從今早見她第一眼起，就一直用和祥笑容遮擋住的玄霜！

她緩緩從地上站起，看著那離去的身影清冷的眼中眸光越來越深。

玄機后背衣衫早在抓住她的那刻被房中的銳物挑破，去勢生風，那光潔背后兩道鮮紅奪目的抓痕清晰可見！而這樣的抓痕，分明是女子指甲所為！

青衣人影落于她的身側，唇角挑高帶著諷嘲笑意。移目看向她時，笑意更加濃厚，“皇后娘娘生前親手教過公主下廚，無名還記得公主會做出好幾樣吃食，為何今朝卻險些燒了這寺中的廚房？”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