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看著心絕,無名從懷里掏出一方綢黃織龍錦帕遞到她面前。
以指接過,可見上面血跡斑斑,卻早已枯褐如同落葉。
“這是皇上命我務必親手交到公主手里的,并且說公主看了自會明白一切?!睙o名說話的同時,對她異常恭敬,兩人之間仿佛又正式恢復了公主和護衛的關系。
“你這幾年都在父皇手下辦事?”心絕沒有看無名,拿了火折子將軸卷點燃,火光跳躍中,她的臉看來有幾分不真實。
無名身子一僵,很快點了下頭。
將錦帕疊好放入懷里,心絕抬首清眸看向無名:“東西收下,意思明白,但公主二字離我已遠,皇家之事我不打算再染指!你也不用再留在我身邊。”
心絕說完將坑內掃視一眼就往般若寺方向走去。天氣漸熱,她必須盡快為玄機另尋個清靜永眠地。這歇身三年的般若寺和周邊已非她能久呆的地方。
身后無名沒有出聲,絕望沉底的氣氛中,卻有一聲利劍出鞘的清脆寒響的聲音傳來。
她的腳步輕靈若蝶,發絲在身后飛揚散舞,絲毫沒有回頭的打算。
劍下沉,血噴涌,鐺地一響,長劍落地,人體倒地的沉悶聲響傳來,心絕腳步略停,但遲滯片刻,她以更快的速度向竹林深處走去。
“在北塞國時,公主親口答應過,要一直等待無名重新回到您的身邊的!”倒地的人以沉重斷續的聲音在她身后如帶了控訴般說道。
她止步,未回首,聲音中多了幾份清冷,又帶著幾許遠拒,“可我所認識的無名,從來都只有著單純的眼神,更不會卷入到復雜的朝堂爭斗中去!”
“天下沒有恒定不變的東西!就算公主自己,現在不也對一個和尚動了情?”
心絕身子一震,腳步頓停,低垂的頸間有發絲垂落生癢。
她對玄機的感情,真是如紫娘和無名所說,是世人口中的愛慕?
一直以來,她從來沒有仔細思考過,她和玄機之間一切都是以一種淡然的方式存在,而這種淡然,在她眼里又成了最真實的存在,這種真實感,是她以前在深宮從來沒有體會過的!
玄機離去,她才頓感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因他的死,而被瞬間抽空消失,冷梅樹下她對著他背影的癡望,寒癥發作時的通宵相守相依,抄寫經書的夜晚對面房中那盞熟悉的暈黃燈光,還有他親手做出的齋菜的味道……一切的一切,都隨著他的死去化作塵煙。
沒了以前的淡然,眼里永久失了他的身影,耳邊再也不能聆聽他誦讀經書的聲音,意識到這個人真實而永久地從身邊消失時,她不可置信,明明前一天,他還一口氣沖進廚房救她的,轉眼之間,這個日日相熟的人竟然再也見不到了。
明明他死掉的事實就擺在她面前,她卻一直不敢相信。
一個日日相熟的人,在一起的時候覺得很平常,很平淡,但真有一天他不在身邊了,她才真正感受到他在身邊的重要性。而她,也是幸運的,因為玄機在身邊真實存在的時候,她每一天都是極珍惜地過著的。
從來沒有發現,自己的存在是如此依賴著玄機的,他離去,她頓感周圍成了一片空白,什么事物看入眼中都似成了真空般的存在。
再度回到寺中,除了追思過往,她更想隨了那已經永臥竹林地下的人恒久不醒地睡去。
就是在地下陵宮,她也數度動過這個心思,但每次都被冷飛揚發現嘲諷。與冷飛揚一起經歷數次生死劫,在看到母后遺體被盜后,她暫時放棄原來的打算。
現在她想做而又甘心情愿去做的事只有兩件,一是玄機的墓地,二是找回母后的遺體重新放回地宮。地下陵宮雖然被人放水沖了一回,但那副棺玖應該還能在原位。
“明明是一個活得好好的人,眼睛里卻只有那死去的人存在,公主不覺得自己可悲么?還有,那已經死去的人,如果知道公主有那種心思打算,又豈會久安于地下?”
無名說著劇烈咳了兩聲,聲音帶上沉喑沙啞,聽來如同一只破舊待廢的豉風機仍在勉力工作,“公主也變了!您也不再是無名一直認識的絕心公主!”說著劇烈喘息兩下,“在無名眼里,絕心公主會在極度絕望的生活中為自己尋找生活的希望,她決不會把一切生存的希望全部放到一個人身上!
她更會為了身邊的人的笑臉,讓自己去學習從來沒有做過的事,去主動適應對自己來說是完全陌生、哪怕是會令她感到極度孤單的環境!那時的公主,雖然沒有武功戰績在身,在無名眼里,卻是一個勝似英雄的人物存在!”
語氣一轉,已經帶上無限憤慨,“而現在的您,只會逃避!不敢睜眼面對身邊的一切!您現在只是一個懦弱無能的人!”
心絕驀地轉身,眸中清光四射,看向倒在地上,幾乎是完全泡在血液里的無名,胸口振動本要大聲發話,可出口時聲音卻變得清淡無奇,“那無名你知道我被人斷了四肢筋脈,再跌落百丈懸崖幾乎身死的感受么?還有在北塞國出為質子的三年,我沒有你想的那樣偉大!我也只是一個有著公主名號的普通女子而已,被自己一直愛著的家國拋棄在外三年,沒有一點音訊往來,你叫我如何再能面對這樣無情的家國?”
說著眼前似又出現那個空靈塵外的玄衣身影,“還有,我不是在逃避,而是在這三年里,發現了真正值得我珍惜的東西。以前深宮里的絕心公主一直都在為別人的眼光活著,她只是一個空殼般的存在。不值得無名你去崇拜!”
無名半邊臉泡在自己的血液里,另半邊臉在月光下慘白得接近死人面孔,唇邊無力且接近絕望地一笑,“那昔日總是為公主穿著銀衣而來的人也成了一個虛無的存在?”
心口如被人刺了一刀,那晚般若寺后崖被擁吻的記憶又似出現在眼前。心絕身子后退一步,再抬首時,卻只有直直看向無名,口中無言可出。
“還有,公主說自己找到了值得珍惜的人,心下也可以讓自己為了那人去死,那無名在此也可以明確告訴公主,無名也與公主一般念想?!?/p>
聲線漸弱,接近于飄忽,“無名自從七歲那年被皇后娘娘指派到公主身邊當護衛,就拋棄了自己原來擁有的一切。從姓氏到對家人的記憶,一切全部都在公主用開心無比的眼光望向我時被丟棄掉。無名從那一刻開始,眼里就只有公主存在,公主就是無名最值得珍惜的,也是唯一可以珍惜的。公主可以為了所愛去死,那無名被公主丟棄,也只有一死才能相忘!”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