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務處的辦公室里安靜異常,只有白花花的陽光從窗戶透進來,灑下一地的斑駁。
幾位戴著徽章的生活老師原地踱著步,臉色陰晴不定,時不時微微蹙眉,審視一眼這個站在桌前的楚楚動人的女孩子。
終于。
“你就是靖晚冰!昨天晚上為什么不回宿舍?你才大一啊,你去了哪里?”戴著黑框眼鏡的女老師站定了腳步,雙手抱肘,一字一句,語重心長地問。
靖晚冰的面色有些憔悴,驚怔一下,然后抬起頭來,蒼白的困惑在唇角漫延。然而,未待得她回答些什么,另一個訓斥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有同學舉報你夜不歸宿,無故曠課!身為一個女生,作為S大的一名在校生,你這樣做著實很讓我們擔心??!”
“我沒有夜不歸宿,也沒有無故曠課!”白衣女孩終于靜靜開口了,語氣中有一種淡淡的苦澀,語畢,她皺了皺眉,面無表情著,漆深的眼瞳里卻有一股幽幽的堅毅溢散開來。
“看看還不承認,不僅人品有問題而且思想也很有問題啊!”那老師走到了她身邊,雙手疊疊一拍,眼睛盯著她,眉宇凜然而憤慨。
面對突如其來的誣蔑和打擊,女孩徹底懵了,手指微握,她的雙腿像生了根一般,再也無法移動,喉嚨發緊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時。
“砰——!”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教務室的大門被地震般的踹開了,隨即忽閃如晃動的篩籮。
“你,你……?”茶杯里的茶水驚濺了自己一身,一直沉默不言的教務室主任搖搖晃晃的從桌前起身,怒目瞪著門口站立的學生。
羽子凌的表情在逆光的云影里有些看不清楚,發梢在陽光下泛濫著桀驁不馴的冷光。
教務主任的表情有些尷尬,微微咳嗽了兩聲,又緩緩坐下身來。其他幾位老師有些艱難地倒抽一口冷氣,有如芒刺在背般不自然地轉頭向門口望去。
看著站在門口的學生,他們無謂地翹了翹唇角,從心里發出欣慰的嘆息,幸虧教務室的門是用鐵皮做的,比較結實。
靖晚冰靜靜地扭頭,望著緩緩走過來的羽子凌,她只覺得鼻子發酸,眼眶里一陣陣淚水的刺痛。
“她昨天晚上一直跟我在一起?!庇鹱恿枳叩搅送肀拿媲?,悠悠地掃了她一眼,然后抬起誠懇真摯的雙目,正視著在場各位啞然的老師,語氣非常平靜。
老師們交換一下眼神,目瞪口呆。
晚冰低著眼睛,單薄的嘴唇微微翕動,似乎想說什么,但終于還是屈服在羽子凌陽光般溫暖的保護下。
羽子凌用雙眸鎖定了她,他怔怔地上前兩步,雙手一抬,將她溫柔地擁進了懷里。
女孩的身子顫抖著,頭埋在他的懷前,她虛弱地閉上了眼睛,什么也不想去看。
教務室里靜謐得有些詭異,老師們咽唾沫的咽唾沫,扶眼睛的扶眼睛,表情極為不自然。
看著晚冰出奇的乖巧與柔順,羽子凌仰頭吸氣,心中不禁微蕩起一絲美妙的漣漪,神情似笑非笑。
此情此景下。
各位生活和宿管老師互相看了看,不敢再多問,目光齊刷刷地投向身后張目結舌的劉主任。
“這個,這個……?”劉主任用抹布擦干了桌面上的茶漬,抬起頭來,尷尬的臉色縮了縮,換上了一抹稀奇古怪的笑容。
“她是你女朋友啊?”眨著眼,他故作平靜地分析著問。
羽子凌淡淡地將目光投向他,嘴角斜揚,笑容邪肆而堅定:“對!”
劉主任扶了扶眼鏡,心下細細琢磨著。
“你們還有什么問題嗎?如果沒有的話,我可以帶走我的女朋友嗎?”羽子凌不想再浪費時間。
“當……當然可以!”劉主任飛速站了起來,雙手揉搓著走了過來,一臉諂媚的笑意,“不過,要記得要代我向你外公和爸爸問好?。 ?/p>
羽子凌低了低眼睛,心中冷笑了幾聲,然而臉上卻依舊是玩世不恭的壞壞神采。他略略點頭,擁緊了渾身冰涼的晚冰,大搖大擺地向門口走去。
劉主任恭送他出去,剛剛關上門,心滿意足地回過身來,卻發現身后的幾人均是一臉的鄙夷。
雙手叉腰,一本正經地笑著,他高深莫測地攤了攤手:“咱們學校有一批儀器設備需要更新換代了!不是嗎?”
——
“你昨天晚上去哪兒了?”
櫻花樹下,落英繽紛,櫻花繁盛如天邊的彩云,籠罩在兩個人的頭頂。
羽子凌松開了晚冰的手,側過身看著她,神色冰冷下來。
白衣女孩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仰頭望著前方縹緲的云霧,她的眼睛開始酸澀,然后覆上一層白蒙蒙的水霧。
“謝謝你剛才替我解圍!”她淡淡道,淚水涌出眼眶,轉過身去。
羽子凌迅速抓住了她的手臂,阻止欲離開的她。
“為什么哭?”他沉聲問道,目光蔭翳。
“我沒有——”她執拗地低喊,“我沒有……”
他握緊她,將她的身體轉向自己,逼得她正視著他。
“為什么哭?你的堅強哪兒去了?”他用冰酷的雙眸凝視著她,痛著聲問。
“我沒有,你看錯了!”靖晚冰否認,但眼淚卻不受控制地背叛自己。
“如果沒有,那么,這是什么?”羽子凌的手指拂過她蒼白的臉頰,動作不能再溫柔。
靖晚冰看到自己的淚水濡濕了他修長的手指。
“為什么哭?是有人欺負你了嗎?”幽暗的眼底閃著星辰般細碎的深情光芒,他問了第三次,目光變得哀傷和心疼。
“我求求你,不要對我太好,我承受不起。”白衣女孩喃喃低喊,晶瑩剔透的淚水滑下了她的臉頰,她整個人顫抖得不成樣子。
羽子凌冷靜地看著她,唇角閃著復雜抑郁的光芒,有些不明白。
“為什么怕我對你好?為什么你認為自己承受不起?”他緩緩走上前擁住她
渾身輕輕戰栗,靖晚冰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臟部位緊緊地揪在一起。輕盈的睫毛顫動著,依稀閃著淚光,她哽咽著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不知道以前的你究竟發生了什么,但是我想告訴你,一個人絕望到再也無法偽裝的時候,不妨試著找個人依靠。”他松開了她少許,凝視著她,語氣誠懇而溫柔。
晚冰哭泣著搖頭,凝視著他,心臟劇痛,想否認,卻猶豫著……
羽子凌冷郁的眼眸仿佛兩泓黑色的漩渦,把她困在了里面,讓她不由自主地深陷。
“讓我來保護你?!彪p手捧起她哭泣的臉頰,他再度貼近了她,讓她的柔眸不再躲避自己,“如果你根本不能確定自己的心意,那么就把自己交給我,讓我來帶領你?!?/p>
晚冰胸口悶窒,垂下眼簾,一股深沉刻骨的悲涼涌進了她的心坎。
羽子凌怔怔地注視她,看到她遲疑,看到她迷茫,看到她悲痛,他扣住了她的肩膀,忽然俯下身,蠻橫地吻住了她顫抖哭泣的嘴唇。
靖晚冰混沌的腦海中驀然閃現出謝欣語的影子。
“不!”她驚恐地回過神來,“請你放開我!”倏地用力推開他。
羽子凌踉蹌著后退一兩步。
“你不可以這樣對我!”她絕望地哭喊,抬手緊抓了一下額前的秀發,轉身快步逃離。
頭頂的櫻花一片又一片,洋洋灑灑飛舞著,滑落他的肩頭,羽子凌慢慢轉過身,怔怔地看著她逃離的背影,冰冷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岑灼熱的迷霧。
不喜歡我,就不要讓我看到你的美麗!
——
中午的時候。
晚冰剛剛走進了餐廳,就被等候在此的羽子凌一把逮了個正著。
她目瞪口呆。
他滿臉迫切。
下一刻。
在一道道驚羨的目光中。
羽子凌拉著晚冰,來到了一個靠窗的餐桌旁。
奶油色的餐桌干凈發亮,上面擺滿了豐富美味的食物。
女孩傻眼了,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衣擺。
“你不想出去吃,那我們就在這里吃。”羽子凌笑著說,聲音柔情無比。
餐廳的各個角落里,都有女生投來妒忌而羨慕的目光。
靖晚冰不知道,如果那些怨毒的目光是劍,那么她早已千瘡百孔了。
羽子凌拉開椅子,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下去。
他的手剛離開。
晚冰閉了閉眼睛,騰得站起身來,轉身想離開。
羽子凌一把拽住她,喘息有些紊亂,唇角痛芒連閃,他近距離斜睨著她精致的側臉,深抽口氣:“我對你好,你為什么不領情?!”他薄怒道,語氣里有淺淺的無辜和挫敗感。
晚冰沒有回答什么,低喃著搖搖頭,掙開了他的手,絕然離開。
羽子凌愣在了原地,無意識地咬了咬唇角,瞪視著她纖麗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門外,他漆黑如深洞的瞳孔里溢出了一縷縷痛怒的暗光。
為什么要拒絕我?你就那么討厭我?
挺直了肩脊,窘聲笑了笑,羽子凌的眼底溢出了瀕死的淚光,有些不知所措。
——
新月如鉤,謝家別墅。
房間里,只有她和他兩個人,一身粉色長裙的謝欣語淡淡地笑著,身影單薄而冰涼,就像一塊水晶玻璃般易碎。
白色的西裝,黑色的襯衫,宇文楓背對著她,倨傲的目光鎖定在窗外朦朧的月色上。
“你很痛苦?”他終于轉過身來看著她,語調低郁。
“我應該快樂嗎?”她反問道,心底有無限的哀傷。謝欣語深深凝望著他的眼睛,她想自他清冷的眼中,找出與自己同樣的情緒與哀愁,卻千尋不遍。他仿佛置身事外,她的悲涼與痛苦他并不能接受。
“楓,從小到大,你真的愛過我嗎?”她淡淡一笑,看著他。
宇文楓震了一下,仿佛沒有料到她突然問了這個問題。
“你很驚訝嗎?今晚如果不是我主動打電話找你,即使你已經回來了,你也不會來找我,對嗎?”她的笑容很蒼白很無力。
“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宇文楓雙手插在褲子口袋里,繞開她,在房間里走動著。
他優雅的肢體語言在謝欣語看來卻是刺痛心臟的銀針。
“因為我一直感到,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從小到大,你一直都在保護我。你認為我就像你的洋娃娃一樣,注定是你的??墒悄銋s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我的感受,我送給你的那條鏈子你從來沒有戴過?”她走到了他面前,凝視著他。
“我們之間仿佛很接近,實際上距離卻是那么遙遠,不是嗎?”平靜地,她笑著再次問他。仿佛無論他的回答為何,她都不會傷心。
宇文楓目光復雜,避開了她追問的眼神:“所以在我去法國的這一段時間,你喜歡上了別人,甚至為了他專門轉到他所在的學校?”他的語氣很清冽,卻并沒有怨懟之意。
聽到這句話,謝欣語笑出聲來,銀鈴般清脆:“你還是不懂,對不對?即使沒有子凌,我們之間的感情也會降到冰點!”
“把話說清楚!”宇文楓神情嚴肅起來,深邃的眼眸盯著她蒼白的笑容。
“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凝望著他,她的目光溫柔依舊,“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不是嗎?在兩家人從小的苦心撮合和栽培下,我們也只是一對貌合神離的情侶罷了?!?/p>
“那么羽子凌呢?你自以為他更適合你嗎?如果他真的愛你的話,就不可能這么多天都不來看你,你所謂的高尚愛情,也只不過是你自己一廂情愿而已!”宇文楓俊朗的臉上浮現一種啼笑皆非的諧謔表情,他注視著她大聲問道。
“楓,你冷靜一點!”謝欣語誠懇地看著他,語氣仿佛在安慰一個暴躁的孩子。
“你忍受不了我愛上別人,是因為你從小占有欲就太強了。你的東西一旦別人碰過,你就會把它們扔掉,而對我,你也一樣?!彼腿岬刂缸C道。
“我沒有!”宇文楓急促打斷了她的話,轉過身去。
“子凌從小就比較孤僻,不太愛說話,你也從來沒有把他當兄弟看,不是嗎?”背后傳來她幽幽的語聲?!翱墒撬麉s懂得珍惜我送給他的東西,他表面上冷漠,可是他卻有一顆善良憐憫的心,他會因為我傷害了他而生氣,是因為他真正在乎過我!”
“夠了!我今晚來不是來聽你講你跟羽子凌的愛情獨白,既然他對你這么好,你就去找他吧?我不稀罕你的感情!”宇文楓皺眉,臉色沒有多大變化,胸口卻是翻江倒海的抽痛。
“放手才是最好的選擇,我希望你也不要再去傷害他!”謝欣語平靜地看著她,仿佛已然看開了一切。
“傷害他,你以為我會為了你去傷害子凌?”
宇文楓頹然地笑了笑,轉過身來,語氣變得低啞而黯然:“你又何嘗真正了解過我?”
悲憫地說完了最后一句,他仰頭喘息,眉宇蒼涼如水,忽然覺得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
宇文楓折身往臥室門口走去。
“去找子凌!如果他真的愛你,你的明天我將不會再參與?”語氣悠然,他頎長俊美的背影轉瞬消失在門口,毅然絕然。
謝夫人笑臉相迎,看著樓梯上緩緩走下來的神色陰郁的人:“楓少爺,不多坐一會兒?”
宇文楓沉沉嘆息一口,看著她:“謝夫人,照顧好欣語,我以后再也不會來了!”說完,他拉開門,走入了凄冷的晚色中。
一時回不過神來的貴婦人,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他以前一直叫她謝伯母的,現在——!
她轉身急匆匆上樓。
謝欣語癱坐在沙發上,靜靜地低下頭。
“欣語,你跟楓少爺說什么了,他的臉色很難看?”謝夫人走進了女兒的房間,劈臉大聲問道。
謝欣語微微笑了笑,抬起頭來,冷靜地看著自己的媽媽。
“我告訴他,我喜歡的人是子凌,不是他!”她哭笑著說。
“什么?”謝夫人頓時臉色陰青,“你怎么這么不懂事!我好不容易才勸服羽子凌離開你,你怎么——?”
“媽?”謝欣語心中一驚,站了起來,虛弱地喊道:“你說什么,你去找過子凌?”
“我是去找過他,只不過是借楓少爺的名義跟他把一切講清楚而已”謝夫人看著激動的女兒,聲音近乎冷血,“我不想楓少爺回國后,對你們有什么誤會。”
“媽!你怎么可以這樣,你怎么可以以楓的名義去傷害子凌,你明知道他們兄弟倆個關系一直都不好,你為什么還要這么做?”謝欣語抓住了母親的胳臂,劇烈搖晃著。
她豁然想起了宇文楓離開時的話語。
“傷害他,你以為我會為了你去傷害子凌?”
“你又何嘗真正了解過我?!”
“去找子凌吧!如果他真的愛你,你的明天我將不會再參與?”
原來她錯怪了他,真的錯怪了他!心臟一陣猛烈的劇痛,原來她可以為了他而心痛的。謝欣語絕望地看了母親一眼,沉默地別過身去。她不敢再奢望什么了,這樣也好,他們倆個無論哪一個她都已經沒有力氣去愛了。這一生,她輾轉于他和他之間,真的好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