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母很好心的給我弄了一輛馬車,還雇了車夫,干糧什么的也準備得很齊全。可是再齊全的物資,也填不滿我被挖空的心。
我站在馬車上,看著韓家的大門,我知道我在等什么,可是他終究是沒有來,連最后一面也不肯見我。
我閉上雙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腦海中,柳樹下小橋邊,那個溫文爾雅的男子,曾經陪我走過無數座橋,還在我走丟的時候,發了瘋一樣的找我,可是我現在沒有亂跑,你卻不再找我了。
我睜開眼睛,不去想那些過往,不去想他的模樣,不去想我遇見過這么一個人,不去想……
我嘆了一口氣,對著自己一遍又一遍的說不去想,不也是在想么?
過了好一段時間,我終于平復了心緒,這才注意到那車夫已經在旁邊靜靜的等了我好久,他沒有催我上路,真是個善解人意的車夫。
我對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走吧,我說。
走進馬車內坐下,就感覺到馬車緩緩的駕開了,韓家里熱鬧的聲音漸行漸遠。我揪著一顆心,始終放不下,它真的太沒出息,人家都不要你了,你還疼給誰看?
我掀開車簾,駕車的車夫說道,往西走,西岐以西,洛月山脈。
算算日子,也該回家了,這個時候洛月的初曉花該開了。
天黑的時候,馬車行駛到一個小鎮,我們在小鎮上挑了家客棧休息。車夫把馬車停到客棧的后院,我站在客棧門口,看著繁華熱鬧的街道。
來往的行人川流不息,街道兩旁還有很多小攤販,攤販售賣的小玩意都是我最喜歡的,往時我一定會跑去看了又看,挑了又挑,最后韓簡付錢。
可是如今我卻一點也不想看,也不想挑了,肯定是我舍不得花自己的錢,因為沒人給我付錢了。曾經給我付錢的那個人,明天新婚大喜。
我轉過身,走進客棧,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吃飽睡好,明天又是晴天。
過了兩日,馬車一直往西走,我想,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了。當初我走的時候,他沒有相送,如今走了這么遠,更不會追來了。他如今已經成家立業,日后必是風光無限,他長進了,我的心卻依舊那么沒出息,沒點長進,我很鄙夷它。
日子過得很安靜,我不玩不鬧,只是靜靜的坐在馬車里,車夫怎么跟我不說話,做人安安靜靜,做事規規矩矩。我忽然發現,這車夫陪我走了幾日,我卻連他的樣子都不太記得,心神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這天,早上還是晴空萬里,下午卻天空下起了雨。掀開馬車簾子看外面,細細密密的雨水讓空氣都變得濕悶不堪。若是在江南,那雨會是清新活潑的。我嘆了一口氣,放下車簾,江南是回不去了。
過了一會馬車忽然停下,我有些不解,這樣的雨天加緊趕路才是,怎么會停下馬車?我掀開車簾,看到前面站著一排人,每個人都穿著厚厚的斗笠,騎著高頭大馬,手上拿著一把大刀,攔在路中央。
車夫讓我進去,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估計是緊張的吧。
我卻不以為然,我覺得這些日子我確實很倒霉,我最愛的男人沒了,我最愛的江南離了,現在就連這路上的山賊也來欺負我么?
我私以為我很不爭氣,很沒出息,但那卻是只在韓簡面前,在別人面前,我是斷然不能隨便被欺負了去,好歹我是阿媽的女兒,洛月的準族長。
我心中憋著一口氣,正巧沒處發,現在好了,幾個不長眼的撞上來,那我也就不好太客氣。
那車夫見我不動,他又叫我進去。我不理他,我怎么會進去?這個機會我怎么會放棄?
在洛月的時候,我身份尊貴,沒人敢找茬,韓簡在的時候,有他護著歹人不敢打我的主意,所以我已經好久沒有打架了,所以我決定大干一場,狠狠的揍那些不長眼的!
車夫見我不動,還想勸說我,我身形一動,已經閃出了馬車外面。足尖一點,踏上中間那人的馬頭,那人的馬一驚,連馬帶人翻了起來。
很快那一排排得很整齊的山賊反應過來,都朝我攻來,大刀在雨中揮舞著,很有氣勢,然而我赤手空拳,卻越戰越勇。
很快那些山賊落了下風,我并不急著把他們打趴下,我將他們手中的武器噼里啪啦的全都都到一邊。敵對雙方交戰,武器被人繳獲后被扔垃圾一樣扔掉,著實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因此,山賊們打紅了眼,用了吃奶的力氣,拼命與我交戰。
我很佩服他們的勇氣,但是對他們我卻是很不屑的,因為就算用了吃奶的力氣也沒用,技不如人打不過我,我將他們都摁倒在地,狠狠的揍他丫的。
雨聲中夾雜著他們的求饒聲,我充耳不聞,我停不下來,我只知道我很不高興,我很不開心,所以我毫不留情的揍他們,他們是很痛了,可是我心里卻沒有舒服一些,還是…不開心。
泥水混雜著他們的血水,飛濺在我身上,我一點也不在乎。我這些的狀態可謂難看至極,我全身都很臟,我還那么兇的揍人,若是給韓簡看見,他一定會被嚇到,他肯定會不要我的。可惜,韓簡看不見了,他已經不要我了,所以我干凈,再溫柔,給誰看?
這些人,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么?我是那么好欺負的人么?我心中不忿,憑什么都欺負我?
當心!
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然后我被撲倒,在然后我看到幾枚暗器飛了過來。我有些失神,如果不是被撲倒,那些暗器已經全都打在了我身上。我怎么會……那么不小心?
我抬起頭,發現那些山賊趁著我還沒爬起來,一瘸一拐,跌跌撞撞的跑到馬匹旁邊,騎起自己的馬,一溜煙跑了。
我坐起身體,回過頭去,反正撲倒我的不是別人,正是車夫。這車夫能夠看到暗器,并且快速的把我撲倒,顯然是身手挺好的,只是,身手那么敏捷的人怎么會去做車夫?換言之,一個車夫怎么會有那么敏捷的身手?
我有些失神,看到他的手臂插著一枚暗器,右手臂上的衣服已經被血液濕透。若不是他,今天我可能會身受重傷。我想,趕車又不掙幾個錢,那么賣命做什么?但是好歹如今他是為我受的傷,我還是有些過意不去。
我低下頭,將他的手臂抬起,檢查了一下傷口,松了一口氣,暗器上沒有淬毒,包扎些日子就會好。
我說,謝謝你,我給你去找大夫,頓了一頓,我又說道,醫藥費我出。
他忽然伸出手,在我的鼻尖上點了一點,說道,傻丫頭,你果然一點也不會照顧自己。上次錢包被偷沒個知覺,這次人家放暗器也沒發現。
我猛的抬起頭,那熟悉的聲音,那熟悉的動作,那熟悉的感覺排山倒海的襲來,“轟”的一聲,我的堤壩崩塌,眼淚沒有阻擋,奔騰而下。
我將他頭上將一半臉遮住的帽子取下,然后將他貼在鼻子下的假胡子撕去,一張清秀俊逸的臉龐出現在我的面前,我讓我魂牽夢繞的那一張熟悉的臉龐,就這樣,在我料想不到的時刻,忽然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笑了,笑得那樣好看,就算雨水打濕,氣質依然清雅。
我哭了,哭得那樣難看,還有滿面污泥,面目愈加猙獰。
他將我臉上的淚水抹去,將我擁進懷中,緊緊的抱著我。
他說,這幾日看我不吵不鬧,鎮定自若,怎么如今見到我了,卻哭成這個模樣?
我抱緊他,不說話,我就哭,那又怎樣?后來我才知道,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哭得的,能哭得的地方,必定是有一個會心疼你的人的地方,若是沒有,哭就沒有了意義,無非只能暴露懦弱罷了。
重逢的驚喜,溫暖的懷抱,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時間就留在這一刻,好不好?當然不好,現在兩人還在郊外的路上淋雨呢。我開始胡思亂想,想這重逢的時刻兩人都這樣狼狽,委實太不浪漫。
他看我不說話,他又道,剛剛揍人揍得那樣勇猛無敵,怎么現在蔫了吧唧的,話都不會說了?
說完,他笑了。
說完,我哭了!剛剛揍人的時候,還想著反正他不在也不顧形象什么的,怎么爽怎么揍,如今都讓他瞧見了,這可如何是好?還夸我勇猛無敵,這詞用在女子身上,實在有些不妥。他會不會不要我了?
我怒道,你就會笑話我!
他笑道,哪敢?萬一被你揍了,那可就劃不來了。
我頓時大怒道,你這是什么意思?要是有一天我真的揍你了,你也得給我忍著!
他寵溺的勾了勾我的鼻子委屈道,你舍得?
我當然不舍得,但是嘴硬,便說道,舍得!
他笑了,我也笑了,心里絲絲泛甜。卻不知,日后我竟會真的舍得揍他,揍得很慘,他反抗不了,卻只能隱忍,忍辱負重,等待最后將我一招置于死地。
我倆雖傻得在雨里你儂我儂了一陣,但是很快就反應過來要去找客棧休息、換衣、療傷。
客棧內,搖曳的燭火點亮整個房間,我坐在床邊給他上藥,包扎手臂上的傷口。上藥的時候,他將上半身的衣服褪下,我低著頭,專心的處理傷口,不曾抬頭。好吧,其實我是不敢抬頭,臉有些微微發燙,該不會是感冒了吧?一會去喝點姜湯。
雖然低著頭,我還是能夠隱約看到他裸露的身體,唔,雖然平時他很文雅,但是畢竟是練過武功的人,身上的肌肉弧度很分明,很好看。呀!我在想什么?我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若是讓他知道了,他會不會立即扯過衣服,捂住身體,然后指著我罵道,女色胚!
好吧,我承認,這種事情,他怎么會做?我又在胡思亂想了,但是他若是真的這么做,一定很有趣,想到這里,我一個沒忍住笑了起來。
笑什么?
頭頂上傳來他的聲音,唔,聲音有些低,但是還是流露出幾分取笑的意味。
沒什么,我假裝正經。
咦?你臉怎么紅了?他好奇的問道。
我抬起頭,指著他,大怒道,你才臉紅,你天天都臉紅!
他笑著抓過我的手指,放在手心中把玩。然后抬起頭,對我說道:我在的時候,你成天頑皮搗蛋愛惹事,我不在的時候,你卻是那么堅強。
我將頭埋進他的懷中,蹭了蹭,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靠著。其實我一點也不脆弱,我是一個獨立剛強的人。只是他把我照顧得太好,我依賴他太過,所以,在他面前我很柔弱。
他將我的臉從他的懷中捧出來,白皙修長的手指在我的臉上摩挲著,我的臉被他磨得紅撲紅撲。
他又道:你柔弱些也是沒有關系的,反正我在。
嗯,反正他在。笑意在我的嘴角還沒蔓延開來,他的吻就落下來了。
原本是繾綣纏綿的時刻,我卻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從離開韓家起,他就一直跟著我,合著這段日子我為他傷心斷腸,他卻在一邊看我的笑話?!
我猛得一跳起來,指著他,怒道,你這些日子看我笑話看得很開心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難過?你這沒良心!
他仍是笑著,一把抓住我的手,將我用力一扯,我落進了他的懷里,他說,娘子大人,小的罪該萬死,作為補償,今夜小的拼盡全力也要將娘子大人伺候得妥妥帖帖。
我第一反應,撇撇嘴,這還差不多,態度挺誠懇,暫且……咦?
我第二反應,瞪大眼睛,娘子?他竟叫我娘子,好羞人吶……咦?
我第三反應,白了十七年的老臉頓時通紅,伺候妥帖……
芙蓉帳暖度春宵,一夜繾綣意未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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