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浩浩蕩蕩的行駛著,馬車內(nèi),逐雨給未曦墊了一塊軟墊。
“小姐,皇上怎舍得這樣待你?你受了那樣的委屈,他竟沒有處死曲輕歌。如今你重傷在身,戴著面紗,他還要你千里迢迢去北辰。”
“逐雨,莫要在念這些事情了,這樣很好。”
“小姐,您何時變得這樣好欺?”
“心里不在乎,便不會覺得苦。快要到朝歌了吧?”
“嗯,明日就可以到了。太子的大婚在三日后舉行,我們完全能夠趕得及。”
未曦手指撫上那冰冷的暖爐,看不出半點情緒。
進入北辰國都朝歌,熱鬧的聲音不斷從馬車外面?zhèn)鱽怼N搓負(fù)荛_簾子,街道之上已經(jīng)掛滿了火紅的燈籠。屋檐上厚厚的積雪之下紅紅的燈籠顯得尤為溫暖,讓看到的人都心中都喜慶起來。
北辰在北方,隆冬時節(jié),總是這樣大雪皚皚。
南宮斂的身份尊貴,若不是這次北辰太子情理邀請,以南宮斂一國之君的身份,是不會來參加一個太子的大婚的。
所以南宮斂的住所安排得很是豪華,是朝歌東面的一處行宮。同住在行宮之中的還有東佑太子齊觀簡,而陪同齊觀簡前來的,還有端王齊觀瀾。
兩國派來參加婚禮的使者身份都很尊貴,可謂是給足了北辰太子面子。
未曦安頓好之后,便一直待在房間內(nèi),期間也沒有什么人來拜訪,她樂得清靜。但是她能夠感覺到,她的心已經(jīng)開始不安起來。
他終于要大婚了嗎?他這次是真的不會再管她了嗎?
未曦摸了摸懷中的錦袋,她有什么理由去干涉他的事情呢?她還有什么資格去怪他呢?是她,當(dāng)初先放棄的是她啊。
當(dāng)初,她的決絕讓他那樣受傷,如今,他有了自己的生活,她應(yīng)該為他高興,至少,她不會重演未晨的悲劇,他不會重拾韓簡的悲哀,皆大歡喜。
可是,她卻真的歡喜不起來,一點也歡喜不起來。
明天,便是墨言昭的大婚了,他的新娘子應(yīng)該很漂亮吧?當(dāng)今太后的親侄女秦雨菲,身份高貴,可在朝堂上助他一把,真是門當(dāng)戶對呢。
未曦吹熄房間的燭火,走出了她的房間。大雪還在下,明天就是新年了,大婚選在新年一日,真是吉利。
她避開宮中的侍衛(wèi),一個人走到了宮外。披風(fēng)上黑色的絨毛被夜風(fēng)吹得不停抖動,面紗亦是在風(fēng)中擺動著。
未曦縷了縷頭發(fā),漫無目的的往前走著。
忽然,她頓住了腳步。
“跟了我那么久,出來吧。”未曦回頭。
一個身影從樹蔭后走了出來,那人穿著一身深藍的衣袍,腰間佩戴著腰牌。
“我就知道,你會懂得我跟在后面。”
“你從未隱藏你的行蹤,我自然知道。”未曦看著眼前的人。
“好久了,我一直在等著你來找我,可是你沒有。我想去找你,但是你不是在外面,就是住在深宮之中,我見不到你。這次來北辰,我是皇上的隨行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這才有機會單獨見你。”那人說道。
“找我?我不記得我們有過什么牽連。”未曦有些訝異。
“我們怎么會沒有牽連?未曦,八年了,我一直不曾忘記,你殺了那么多人,難道,你會忘?”
未曦心中一驚,她沒想到,他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
“鄭基,你竟然知道是我?”
“是,我知道是你。”
未曦看著鄭基的眼中帶了殺氣。
鄭基卻像是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一般,他繼續(xù)說道:“你一定很奇怪,為什么我會知道吧?其實,從你帶著追風(fēng)逐雨到華京開始,我就懷疑了。
因為其他人都不知道,當(dāng)年你的兩個近身侍衛(wèi),他們的名字從洛月語中翻譯成漢語,就是追風(fēng)逐雨。他們從未在意過,也關(guān)注過,所以他們都不知道。后來,每一次死人,都是你在的地方,所以我就確定了。”
“我記得,當(dāng)初你和逐雨有過一段情,是么?”
鄭基詫異的看著未曦,他道:“你竟然知道?這事情,沒什么人知道,因為我們都是不受關(guān)注的人,而且也沒有轟轟烈烈的在一起過。”
“我自然知道,我身邊的人,我自然是關(guān)心的。”
“怪不得,她們會對你這樣死心塌地。”
“那你呢?你來找我又是為何?難道你不知道,我會殺了你么?”
“知道”
“那你還敢來?”
“為何不敢?這些年來,我心里,其實一直沒有放下過她。我總是夢見當(dāng)初她那純凈的笑顏,還有她帶著血倒在地上的模樣。你們都不會記得,我卻忘不掉。”
“你是來送死的么?”
“八年了,我想她了,我也該去見見她了。”
“我殺了四個人,云戰(zhàn)天死前,大義凜然的用命跟我交換云家的平安,王進韜死前,沒有骨氣的求我饒他,玉清風(fēng)死前,還在算計我,妄想揭發(fā)我,柳輕死前,不可置信但是卻無法掙扎。他們所有的人都死于初曉之下,死前精神崩潰,十分的痛苦,死不瞑目。他們所有人都害怕恐懼,如今,你卻告訴我,你要來送死?”
“那是他們,于我何干?”
“既然你想見逐雨,為什么不早些下去見她?死在我手上那是痛苦萬分的,自縊要來得更舒服一些。”
“若是我就這樣輕易的死了,我沒有臉面去見她。死在初曉之下,或許不能洗清罪過,但是卻能讓我更心安一些。”
“值得嗎?”
鄭基看著未曦,眼里閃過一絲詫異。
“你的女兒鄭青煙我見過,她是個善良的孩子。你有一個完整的家,就這樣死了,你舍得?會值得?”
鄭基笑了笑說道:“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用價值去衡量。很多時候,人要擔(dān)負(fù)很多責(zé)任,要顧忌很多事情,所以大多數(shù)時候,會很累,累到看不清楚自己心里究竟想要什么。”
未曦心里深處的那根弦被撥動了,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
“你若是問我,舍得我的女兒嗎?這么做有什么意義?付出生命逐雨也回不來,這樣是否值得,我會告訴你,我舍不得,沒有意義,也不值得。”
未曦看著鄭基,心里似乎有什么被掀開。
“可是我還是來了,因為我來的時候,就沒有想那么多。只有拋開了各種責(zé)任,各種顧忌,才能真正看清楚自己的心。我的心告訴我,我想去贖罪,我想去陪她。”
“只有拋開了所有的顧忌,才能看清楚自己的心。”未曦喃喃道。
“你,怎么了?”鄭基看到未曦有些出神,他詫異的問道。
未曦?fù)u了搖頭,她說道:“告訴我,逐雨哪里好,值得你這樣愛她?”
鄭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問倒了,他似乎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沉默半晌,開口道:“那年,初曉花開得很盛,她總是跟在你的后面,正如我總是跟在皇上后面一般。你和皇上同行在前,我便和她同行在后了。
后來,看到她獨自在初曉花邊采集花瓣,我便幫她,那時和她在一起,我很開心。她的笑容很純凈,沒有外世的紛擾,她總是那么開心。”
鄭基說著,臉上浮起一層愉悅的笑容,連他自己都沒有發(fā)覺。未曦只是怔怔的看著,她知道,當(dāng)她想起墨言昭的時候,也會有那樣的神情。
“你…”鄭基說完疑惑的看著未曦出神。
“初曉我會給你,這次是你自己贖罪,不是我復(fù)仇。”未曦從錦袋之中取出一粒種子,她蹲下身子,將種子埋于泥土之中。
再從錦袋中取出一個白色的瓷瓶,她將瓶子中的水倒進埋有種子的泥土之中。雙手揮動,嘴里念著口訣。很快,泥土之中伸出一條嫩綠的芽。
“你便在這里等著吧,很快,它就會長成,然后開花。”未曦站起身子轉(zhuǎn)身離開。
“你就走了?”鄭基詫異的看著她毫不猶豫的離開。
未曦停下腳步回頭道:“我說過,這次,是你贖罪,不是我復(fù)仇。”
未曦說完便轉(zhuǎn)過頭去,走了幾步,她又停下來,只是這次,她沒有回頭,她說:“謝謝你”
鄭基詫異,卻只是看著她離開,守在初曉花旁。
未曦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之上,她看著大街上叫賣的吆喝聲,以及人們臉上的喜悅,還有時不時綻放的爆竹,她忽然覺得這些熱鬧都離她很遠。
她一直是這樣獨自一人,但是卻從未有過像現(xiàn)在這樣,她心里覺得很落寞,很孤單,她忽然不想,不想再這樣孤單。
她記得那天廖小靜對她說:珍惜眼前人,不要等到失去了才后悔,不要對自己太苛刻,偶爾可以順著自己的心意去做。
她記得剛剛鄭基說:只有拋開了各種責(zé)任,各種顧忌,才能真正看清楚自己的心。
她想隨著自己的心意去做,她不想后悔,不想遺憾,不想最后的時光在那冰冷的華云宮之中,面對她不愛的人,了此殘生。
她思考了兩個月,她勸說了自己兩個月,終于在今晚,她最后下了決定。
這一次,她決定放縱自己。
未曦順著熙熙攘攘的大街,往西邊走去。在朝歌城的西邊,有一座塔,名叫十七塔。北辰國風(fēng)尚武,在北辰,武功高強的人,總是英雄。
十七塔是一個劃定英雄的地方。十七塔,如其名,共有十七層。前十層以前,都是由皇家指派的武功層次不同的高手鎮(zhèn)守每一次樓,到了第十層以后,每層樓守樓的人都是當(dāng)初打下那層樓的人。
所以十七塔是一個劃定英雄的地方,根據(jù)每個人爬上的塔的層數(shù),劃定自己的實力。北辰尚武,所以挑戰(zhàn)十七塔的人也很多。
未曦已經(jīng)走到了十七塔的門口。她從懷中的錦袋里取那枚暖玉,時隔三個月,她又將暖玉佩在了額間。
守在門口的人攔住了她。
“姑娘,這里是十七塔,你若是要游玩,還請去別處。”
“我不是來游玩的,我是來挑戰(zhàn)十七塔的。”
那守衛(wèi)看著未曦一身黑衣,帶著一黑色的面紗,還選在了元夜來挑戰(zhàn),他心中雖然疑惑,卻還是讓了路,因為女子挑戰(zhàn)十七塔并不是罕見的事情。
“還請姑娘留下姓名”那守衛(wèi)已經(jīng)取出登記本問道。
“云止心”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十七塔的鐘聲在短時間內(nèi)響了三聲。鐘聲每響一聲,代表著一層樓被闖過。而鐘聲連響了三聲,說明闖塔人的武功之高
闖過每一層樓都是一次榮耀,英雄的榮耀應(yīng)該人盡皆知,所以十七塔以鐘聲來慶賀闖塔人的成功。
十七塔在朝歌的西面,離熱鬧的大街并不遙遠,鐘聲響起,不少人都駐足抬眼去看十七塔。
此時十七塔的聲音已經(jīng)在半個時辰之內(nèi)響了十下,塔燈一層又一層的亮起,宣誓著闖塔人的勇敢和武藝高深。
當(dāng)十七塔的第十一道鐘聲傳來,在街道上觀看的人群開始喧鬧起來。能過十一層的已經(jīng)算是高手。北辰的百姓期待著在新年來臨之際,能夠看到闖十七塔的英雄能有個好的成績。
北辰百姓崇敬英雄,他們?yōu)槊恳粋€英雄而驕傲。
半個時辰后,等到第十三聲鐘聲想起,街上駐足的百姓沸騰了起來。跨過十三層,那就是高手中的高手了啊!因為十三層以后的守塔人,都是在三國之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
是誰?在闖十七塔的那個人是誰?
踩上第十四層的樓梯,未曦擦了擦布滿在她額間的汗水,十七塔果然名不虛傳。她不過才爬到第十四層,她已經(jīng)有些氣虛了。
守在第十四層的人,看到上來的竟然是個女子,他有些詫異。
“姑娘果然巾幗不讓須眉,姑娘請。”那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意。
未曦點了點頭,兩人交起手來。
一個時辰之后,十七塔的第十五道鐘聲響起,第十六層的燈亮起。十七塔下傳來一片狂呼聲。
十六層,已經(jīng)有多少年沒有人上過十六層了!這對于北辰百姓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驚喜!
很多人已經(jīng)按捺不住想要知道闖塔人的姓名,只是十七塔的規(guī)矩,在最后塵埃落定之前,是不能夠公布闖塔人的名字,以防其他的干擾。
第十六層樓上,坐這一個老者,他雖然白發(fā)蒼蒼,但是眼中的精光卻遮掩不住。毫無疑問,這個看似衰老的老者,有著驚人的武功。
此時的未曦已經(jīng)有些支持不住。十七塔的實力擺在那里,未曦爬過了十五層,如今她已經(jīng)渾身是傷。若不是魂元助她恢復(fù),她可能爬不到這十六層。
然而在十六層還有這樣一個絕世高手,未曦覺得這一層,她應(yīng)該是過不了了,但是其實過不過得了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她的目的并不在于此啊!
未曦咬牙撐起脫力而傷痕累累的身體,向身居十六層的老者禮貌的作了一揖。
“姑娘武功之高,老夫很是佩服,但是以你現(xiàn)在的情況,這十六層,應(yīng)該是過不了了。姑娘,不若放棄吧。”
“還請前輩,手下、留情。”
那老者搖搖頭:“何苦執(zhí)意于此?”
未曦不待他答應(yīng),身形已動,那老者動作很快,兩人對上了招。
未曦早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她吐出一口鮮血,手撫在了樓梯扶手之上。
“姑娘,放棄吧,老夫不想傷你。”
“多謝前輩高抬貴手。”未曦說完又朝那老者攻了上去。
“唉,何苦執(zhí)著?”
老者與未曦過招只受了些輕傷,但是反觀未曦卻已經(jīng)支撐不住。老者一掌打過去,未曦摔到了地板之上,口中又吐出了鮮血。
“姑娘,放棄吧。”
“不…”
未曦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著向那老者走去。那老者抬手就給了未曦一掌,未曦的身體又一次被摔了出去,只是這次,接著她的不是冰冷的地板,而是一個溫暖的懷抱。
未曦扯出一個虛弱笑意,她聽到抱著她的人和那老者對了一掌。身形微微的退后了幾步之后,那人抱著他一個閃身,上了第十七層。
第十六道鐘聲響起,第十七層塔燈點亮。
駐足觀看的百姓已經(jīng)無法抑制心中的激動之情,歡呼聲透過高聳的十七塔,傳入了第十七層樓內(nèi)。
“心兒”墨言昭將未曦抱在懷中。
“你不是說過不再管我了么?”未曦笑道。
墨言昭嘆息一聲。“這話我說過很多次,卻沒有一次做到,這一次也不例外。”
未曦扯下覆在臉上的黑色面紗,露出一張完美精致的絕世容顏。
“我的臉傷已好,只是我想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墨言昭,我好累,讓我睡一會。”
墨言昭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的在未曦的臉上摩挲,擦凈染上她臉龐的血跡。看著她的眼眸里柔情似水,心疼不已。
半晌,他輕輕的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我真的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他輕輕一嘆:“我遺憾,我沒有更早一些遇見你。”
她緊閉的雙眼幾不可見的顫了一顫。
我遺憾,在最美的芳華,我遇見的不是你。
不過一切都還來得及。
第十七道鐘聲響起,下面的百姓們忽然靜了下來。竟然有人打過了十七層!
此時好奇的百姓們再也按捺不住,紛紛涌向塔前。
身穿黑衣,面戴黑紗,額間佩玉——云止心。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fā),請勿轉(zhuǎn)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