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曦坐在她的白色鑲金邊的馬車之內,她一直掀著馬車的簾子,看著馬車外的風景。馬車走得很慢,她亦看了很久。
蘄州果然和她上次離開的時候,不一樣了。原本蕭條冷清的街道上,叫賣聲一聲接一聲,街上的人比以前要多得多。
當初她決定興建蘄州,在蘄州花了不少財力,后來又得了秋水山莊的一筆金礦,又與東佑北辰相互開通商道,才使得蘄州有了今天這番景象。看到蘄州的蛻變與繁華,未曦心中很是欣慰。
掀著簾子,一直看著,看著她的蘄州,看著她的百姓。這一次上華京,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夠再回來。下次再回來,又是怎樣一番模樣?
馬車緩緩的駛出城外,未曦放下簾子。
九黎山一役過后,云軍已經整頓完畢,重新派兵鎮守九黎。陳叔永遠的留在了蘄州,裴亦修也帶著云慕羽留在蘄州。這一次上京,她只帶了追風和逐雨。
出了蘄州城之后,馬車行駛的速度加快。幾日后,就到了華京。
聽暖苑內,未曦又躺在了她的臥榻之上,一別大半年,院子卻更冷清了。她記得,她離開的時候,樹上還稀稀落落的飄著梨花,如今,葉子都已經泛黃。
聽暖苑總還是那么靜。
未曦聽到有人走進來,她順手指了指石桌上的信函說道:“陳叔,這信我已經寫好,派人寄回蘄州吧。”
等了半晌沒有回應,未曦睜開眼睛,才發現,原來進來的是逐雨。她愣了愣,又扯出一個笑容,有些事情,總要習慣的。
“小姐,逐雨這就給你寄。”
未曦點點頭。
“小姐,你要不要出去走走?”逐雨問完,忽然又意識到,未曦一向不喜歡出門,也不愛熱鬧,何況這次受了傷,她身體還需要靜養。她正想著怎么說下去的時候,她聽到了未曦淡淡的聲音。
“那就去走走吧。”
逐雨笑了,她猛的點點頭。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大家的心里都很壓抑。她也明白小姐堅強,不代表她不會受傷。這次小姐能夠出門走走,也是件好事。
“你去準備一下吧”未曦說完起身回了房間。
她坐在鏡子前面,靜靜的看著鏡中的自己。她伸出手,撫了撫額間的暖玉。半晌后,將它取了下來,連同那條精致的帶子一起裝進了原來的錦袋之中。
她把暖玉收起,連同想念一起,裝起來。
未曦走出房門,看到已經等候在外的追風逐雨。
“走吧”
追風和逐雨自然主意到了未曦額間的佩玉已經取下,心中雖有疑問,卻沒有問出來,他們小姐,從來不是他們能夠看得透的。
走在華京的大街之上,小攤販的叫賣聲,川流不息的人群,都讓大街十分的熱鬧。
“喲,姑娘,您看您這一身黑衣穿得可真漂亮啊。但是,您還差了一枚佩玉呢!來來,姑娘,我這里有很多佩玉,價格便宜,款式多樣,供您隨意挑選!”一個小販在他們經過的時候笑著上來推銷他的貨物。
未曦停了下來。她聽到這話十分的奇怪,她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少了一枚佩玉?”
“咦?姑娘,您不知道么?您已經穿了一身黑衣,當然要配上一枚佩玉啊!”
這回輪到逐雨好奇的出聲了:“穿黑衣為什么要佩玉?”
“哎?這你們都不知道么?我們南陵的巾幗女英雄云大小姐,當初在九黎山上,正是一身飄然莊重的黑衣,額間佩玉,抵擋了東佑的千軍萬馬啊!哎喲,別提她那個時候有多漂亮了!漂亮是可以傳染的,現在時下最流行的就是一身黑衣額間佩玉了。所以說這位漂亮姑娘,穿了黑衣,少了佩玉呢!”
未曦和追風逐雨詫異的對視一眼。
逐雨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你怎么知道云大小姐很漂亮啊?”
“誰不知道啊?三國的士兵都親眼看見的,不會有錯!哎?姑娘,來挑挑吧,您長得這樣美,少了佩玉多可惜啊!”小販說著拿起幾枚玉遞到未曦面前。
逐雨一時玩心大起,她問道:“那你說,是那云大小姐好看,還是我家小姐好看啊?”
未曦挑立了挑眉,也好奇了起來。
“自然是云大小姐漂亮啊!”小販想也不想就回答。
“為什么?”
“因為這位姑娘少了一枚佩玉,風華大打折扣啊。”小販說完又舉了舉手中的玉。
這下連未曦都笑了出來。她什么時候成了這些小販的叫賣點了?真是有趣。
“走吧”未曦帶著追風逐雨轉身離開。
那小販還愣在那里,半晌回不過神來。那姑娘不笑的樣子已經足夠美了,笑起來的樣子,哎喲,不得了哎!
“哎?小姐,沒想到,你竟然成了時下女子在裝扮上競相模仿的對象!”逐雨興奮的說道:“你看,仔細一看,還真的有不少人這么打扮呢!”
未曦無奈的搖了搖頭。
“不過,她們怎么也穿不出小姐的氣質來。當初在九黎山上那一幕,我也看見了呢,根本沒法比!”逐雨說著,忽然笑容一僵,意識到什么,立刻收了聲音。她小心翼翼的看向未曦,未曦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有表情。
“少胡說八道,這些是拿來開玩笑的么?”追風用手肘碰了碰逐雨。
逐雨撇了撇嘴。
聽說的人,會認為那一幕很美。經歷的人,才會知道,那一幕里包含了多少殘酷。
三人走著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了遇升樓前。未曦抬腳進了遇升樓,這樓里還是一如既往的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他們在雅間坐下,喝茶小憩。
“小姐,你有沒有發現,遇升樓里的人都換了?”逐雨問道。
“當然發現了,自從秋水山莊那次以后,南宮斂已經不再信任曲輕歌了,她所執掌的遇升樓自然是要大換血的。”
“那你說,現在這是誰掌管?眉彎彎么?”
未曦搖搖頭:“應該不會,曲輕歌和眉彎彎不一樣。曲輕歌陪著南宮斂身邊已經十多年了,而眉彎彎才剛剛到。南宮斂不是美色誤事的人,他疑心很重,所以他不會信任眉彎彎。”
“唉,還好曲輕歌已經垮臺了,不然小姐進宮以后,要受多少罪。上次我看眉彎彎來跟小姐示好了,她應該能夠跟小姐和平共處的吧?”逐雨說完,她又被追風碰了一碰。
逐雨似乎又說錯話了,她立即又噤聲,喝起茶來。
進宮…
未曦轉頭去看窗外,熱鬧的大街盡收眼底,卻再也沒有一隊浩大的儀仗,迎接北辰太子的到來。
南宮斂召她回來還有沒什么目的呢?無非就是要她進宮,將她困在深宮之內,好鉗制云家。已經拖了那么久,她還有什么理由不進宮呢?在南陵,他才是皇。
可是,為什么提到進宮,她心中就有一種濃濃的厭惡之感?
一切都按著固定的軌跡在運行,三天后,南宮斂的圣旨降下,將她封為云貴妃,即日進宮。
坐在八抬大轎之內,她進了宮。南宮斂賜她離他最近的華云宮,還賜了她很多的珠寶。
可以說,南宮斂給她的待遇比起其他人,要寬厚得多,她才剛剛進宮,就享受了那么多榮寵,羨煞了多少嬪妃的眼。
剛剛進宮,教習嬤嬤就來教習她禮儀。
教習嬤嬤的臉上滿是笑容,十分的和藹可親,但是眼中流露出的不屑卻與她的笑容一點也不相稱。
“貴妃娘娘,老奴是負責教習你禮儀的嬤嬤,今晚您就要侍寢了,宮中的禮儀還需要您熟悉一番。”
未曦默然不語。
看未曦不理她,她臉上的笑容消減了一大半,皮笑肉不笑的說道:“貴妃娘娘,皇上喜歡禮儀周全的溫婉女子,為了您今后的日子,您還是用心學習才是。”
“出去”未曦的聲音很冷。
“貴妃娘娘,老奴是宮里的老人了,見過各種各樣的娘娘,您不配合最后苦的還是您自己啊。”
那老嬤嬤想必已經在宮中多年,有了很高的地位,在她手下教習出許多的嬪妃,因此大家對她都很敬重,她也因此不怕新進來的嬪妃。在宮里,會做人的嬪妃,才做得最長久,所以但凡有些眼色的,都會敬重她。
因此她見到未曦并不搭理她,她干脆也不再賠笑,而是換成了警告。
逐雨瞪了她一眼,對那老嬤嬤說道:“我家小姐叫你出去。”
“貴妃娘娘,還是多管管奴才的好,她那么沒規矩,遲早害了您。進了宮,封了貴妃,就不再是小姐。這話要是傳出去,恐怕對貴妃娘娘您不好吧。”
“你若是再不滾出去,那你就不要活著出去了。”未曦冷冷的掃了那嬤嬤一眼。
那嬤嬤被她這一眼嚇得夠嗆,但是她想起背后的靠山,還是壯起了膽子繼續說道:“貴妃娘娘,這里是皇宮,不是蘄州。”
“嗖”的一聲,未曦手中的茶杯蓋已經飛了出去,直直的扎在了那老嬤嬤的胸口,殷紅的血液往外涌,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她大叫了一聲,痛得倒在了地上。
旁邊的宮女見狀心里害怕,但是還是立即向前扶起老嬤嬤。
“誰授意你來的,我不管,但是在我這里,我就是規矩。這只是小小的警告,不要惹我。我殺過的人不少,不多你一個。滾出去!”
她說完這話,那老嬤嬤和那些宮女才想起,她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是那個在九黎山上,一人面對千軍萬馬的云大小姐啊!她們根本惹不起!那些宮女哆哆嗦嗦的將老嬤嬤抬了出去,再沒有人敢隨意進來招惹她。
“小姐…”逐雨剛剛開口,被未曦打斷。
“你也出去吧”
逐雨嘆了一口氣,還是離開了。
未曦坐在陌生的梳妝臺前,怔怔的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額間的佩玉已經摘下,她此時,再也沒有勇氣再將她戴起來。那塊暖玉,會灼燒她的額。
夜晚,南宮斂走到未曦的房門口的時候,發現房內已經滅了燈。他臉色很是難看,他敲了敲門,沒有動靜。待他再準備敲的時候,逐雨從隔壁的屋子走了出來。
“逐雨參加皇上。”
“起來”
“皇上,小姐之前已經派人向皇上稟明了她重傷未愈,不能侍寢,如今已經睡下了,還請皇上原諒。”逐雨低頭說道。
“重傷未愈?朕聽說,她今天一出手差點殺了那嬤嬤,這是重傷未愈的人能夠做到的嗎?”南宮斂盯著逐雨,臉上的慍怒已經十分的明顯。
“皇上恕罪,只是今天那老嬤嬤對小姐不敬,所以…”
“夠了!”南宮斂龍顏大怒:“她已經是云貴妃,不再是什么小姐,既然進宮就該記得自己的本分!”
南宮斂不再管逐雨,徑直的推門進了屋子。
黑暗之中,未曦一動不動,仿佛聽不到門外的對話。
門外的許攸將房門關上,嘆了一口氣,對逐雨說道:“你們家小姐這是何苦?”
逐雨一臉擔憂,無心回答他的問題。
房間內,南宮斂一步一步朝床榻內走去。走到床邊,南宮斂看到未曦安靜的睡顏,窗外淡淡的光傳進來,落了一層薄薄的霧在她的臉上,更顯得絕美。
南宮斂不禁伸出手,朝未曦的臉上撫去。手指還沒有碰到,未曦驀然睜開眼睛,臉一偏,躲過了他的觸碰。
“朕,還以為,你裝睡會裝得更久一些。”南宮斂的臉色很沉,顯然是剛剛大怒過。
未曦直直的看著南宮斂,其實南宮斂很有皇帝的威嚴,舉手投足,盡顯皇帝的風范,他龍顏大怒的樣子,確實也很叫人害怕。
但那時別人,不包括未曦。
“皇上,我記得,我已經派人跟你稟報過。”
“你現在應該自稱臣妾。你是朕的女人!”南宮斂這話說得占有欲十足。
未曦靜靜的看著他臉上沒有一絲波瀾。從前也是這樣一張臉讓她芳心撥動,但是如今,對著這張臉,她再也起不了任何愛慕。如今她和他在這樣的夜晚,在同一件房間里,她心中很是厭惡,她不喜歡別人靠近她。
“怎么不說話?”南宮斂已經失去耐心,坐到了未曦的床上,掀開了她的被子,伸手去抓住她。
未曦被他這一系列的動作惹得心中一陣厭惡,她看著他,皺了皺眉頭,她很討厭,非常討厭。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對別人的觸碰那樣的反感。
未曦手腕一甩,掙脫了南宮斂的手。
“這就是你說的重傷在身?”南宮斂臉上的陰云密布,大有蓄勢待發的氣勢。
“皇上,如今東佑對我南陵虎視眈眈,北面還有北辰要與我們結盟,天下局勢紛亂,還有很多要事等著皇上去處理,皇上還是不要太沉溺女色的好。”未曦冷冷的說道。
“沉溺女色?朕是皇帝,你是朕的妃子,朕臨幸你,你應該是受寵若驚,你憑什么拒絕朕?還找了那么多理由,你這張嘴倒是挺會說,不知道滋味到底如何?朕今天就看看,你能硬到什么時候!”南宮斂說完,欺身向前,要將未曦攬住。
未曦瞇了瞇雙眸,一個轉身,躲開了他的攻勢。南宮斂冷笑一聲,不顧其他,又向未曦撲去。這一次抓到了未曦的衣袖,他用力的一撕,撕下一截,露出了未曦的半截手臂,晶瑩白皙。
未曦看著自己裸露的手臂,她終于忍無可忍。九黎一役,她受傷極重,即使已經過了半個多月,她仍然不能輕易動武,但這不代表她會乖乖就范。南宮斂三番四次想要抓住她,卻被她躲開,好幾次來回,都沒有能夠抓得住她。
“云止心!”南宮斂大怒:“你竟敢躲朕!嬪妃侍寢,天經地義,你這是什么意思?”
未曦默然不語,看著他的雙眸中,毫不屈服。
南宮斂冷笑一聲:“要我說穿么?你這樣反抗我,是為了墨言昭?”
此時南宮斂提起這個名字,未曦心中“咚”的一聲。她心里越發的煩躁。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嗎?早在八年前朕就下過旨,讓你及笄后進宮,你一早就注定是朕的女人。可是你做了什么?你敢不敢告訴朕,在秋水山莊掉落懸崖后,你跟墨言昭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你們做了什么?為什么他會趕到九黎山救你?嗯?在上山那一聲心兒叫得有多親切?朕都不曾這樣叫過你!”
未曦不語。
南宮斂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卻被未曦閃開了去。
“云止心,告訴朕,是不是因為他,你拒絕朕?”
“皇上,你這是在懷疑我還是懷疑你自己?”未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他。
“你…”
南宮斂是一國之君,天威不容他人冒犯,未曦這話是對他的質疑。
“皇上,夜深了,你回去吧。我們之間,還需要時間。”未曦垂下眼睫。
兩人一陣靜默,半晌后,南宮斂終于又開口:“朕知道,你和別人不一樣,朕欣賞你,欣賞你的勇氣與智慧。但是這不代表朕能夠容忍你做出出格的事情。你需要時間,朕可以給你時間,朕等你,但愿你不要讓朕等太久。”
南宮斂冷哼一聲,轉身離開,走出幾步,又停下,回頭說道:“你必須給朕記住,你是朕的女人,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你逃不掉。”
南宮斂說完,轉身離開。
房門被重重的合上,未曦緩緩抬起頭來。她撫了撫自己露出的光潔手臂。這樣的日子,她還能躲多久?她該怎么辦?
窗外,天上綴滿了閃閃發光的星星,像細碎的流沙鋪成的銀河斜躺在青色的天宇上。大地已經沉睡了。除了微風輕輕的、陣陣的吹著,一切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