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菲剛剛要從地上爬起來,回頭就看到一大片火焰入波濤洶涌的海水一般鋪天蓋地的向自己涌來,她還沒來得及驚呼,劇烈的疼痛傳來,她的聲音永遠的卡在了喉嚨之中。
就在此時瀲魄的琴聲斷了,被瀲魄控制的士兵意識立刻恢復了過來,他們剛剛恢復意識眨眼之間,熱浪滾滾,將他們的生命也奪走了。
此時,七煞鈴的鈴聲也斷了。
未曦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聽到一聲“小心”,她被推倒,跌到了山谷邊的兩塊石頭交界的石縫中,有個人重重的壓在了她的身上。
觀峽谷中雜亂的琴聲鈴聲和打斗聲都停止在了這一瞬間,一切都被火海所湮滅。觀峽谷中變得異常的安靜,安靜得只聽到熊熊烈火燃燒的聲音。仿佛剛剛所發生的所有爭斗都只是虛幻。
未曦被死死的摁在了石縫中,動彈不得。她能感受到,外面炙熱的高溫。當時大火忽然襲來,大火之中爆發著巨大的能量,讓人無法抵擋。
稍緩片刻,未曦想起了墨言昭,她記得最后看見他的時候,他全身爬滿了毒蠱,她的恐懼在剛剛的驚嚇過后又漫上了心頭。
她雙手撐著狹窄的石縫,用后背使勁的推開蓋在她身上的人,她花了很大的力氣,終于將蓋在她身上的人推開,可想而知,那人必定是用盡了最后的力量將她推進石縫之中。
她回過頭,看到的是南宮斂沾滿了灰的臉,他雙眼緊閉,身體僵硬,他的背部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
未曦愣愣的看著南宮斂,她從未想過,在最后關頭,用命護住了她的,竟會是南宮斂。
她相信,他還愛著她。這個改變了她一生軌跡的男人,就這樣他用最后的行動,告訴了她這個事實,他一直愛著她。十年了,她和他最后竟是這樣的結局。十年前,他將她害死。十年后,他為她而死。
她在心中微嘆,但只一刻,她便收斂心神,從地上爬了起來。她看到的,是觀峽谷漫天的火海,火海之中,她看不到任何一個人影。
前一刻,觀峽谷之中還斗爭不斷,蠱毒,聾兵,天昭騎,相互廝殺,你死我活。后一刻,所有的一切都被火海吞噬。
“阿昭!”未曦避開熊熊燃燒的大火,大叫了出來。峽谷之中,她的聲音被兩邊的峭壁回傳了一次又一次。
“阿昭!你在哪里?你還在不在?阿昭!”未曦又叫了好幾遍仍然沒有任何回音。她心中焦急,如今大火布滿了整個觀峽谷,她有些找不到方向。她仔細的回想著大火襲來前一刻她和墨言昭所在的方位,然后大致的往墨言昭所在的方位尋去。
“阿昭!”
未曦一邊避開火焰,一邊慢慢的朝那個方向摸索而去。她能夠感受到火焰傳來的高溫,她可以確定,這是焚心釋放的火焰。所以她必須要小心,焚心的火焰,可以將她摧毀。
只是,為什么在那一刻,焚心會爆發出這樣大的能力,釋放出摧毀一切的大火呢?阿昭是不是還活著?若是活著,他現在又會是什么情況?這樣大的能力爆發,他那樣的身體情況,怎么承受得???
未曦越想越害怕,她只想快一點,再快一點,她一定要找到墨言昭。
“阿昭,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每次都是你來救我,每次我都等著你,所以這一次,你一定要等我?!蔽搓匾贿吰D難的在火海之中穿越,一邊喃喃著。
大火越燒越盛,已經覆蓋了整個觀峽谷,未曦在火海之中仔細的尋找著,她查探過一具又一具燒得焦黑的尸體,她每見到一具尸體,她就越害怕一分,她很怕,她正查探的這尸體,就是墨言昭。
“阿昭,你到底在哪里?。俊蔽搓卣伊撕芫?,久到她已經全身被火烤得通紅,久到她快要受不了這火焰的溫度。
未曦此時正蹲下身查看一具焦黑的尸體,忽然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膀。她心中一喜,正要回頭:“阿昭…”
回過頭,她的笑容頓時僵掉,她驚訝的看著眼前的人,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匕首狠狠的刺向她,匕首的方向不偏不倚,正中眉心!
她躲閃不及,匕首刺了過來,她被刺中眉心,那是她最重要的地方,是她的命門。
鮮血從額上流了下來,未曦痛得大叫了一聲。
那人勾起唇角,笑容忽然僵在了臉上。未曦迅速的向那人踢了一腳,他猝不及防,被踢倒在地。
未曦捂著額,迅速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云止心,我竟然忘了,你的額間配了一塊玉。這塊玉竟然這樣堅硬,我用了十成功力,刺進你的眉心,它竟替你擋了八成?!饼R觀瀾死死的瞪著未曦,咬牙切齒的說道:“老天真是沒眼,給了我這么好的機會,竟然殺不死你!”
未曦將碎掉的玉握在手中,那是墨言昭送她的那塊玉,沒想到,在最后關頭還救了她一命。
“齊觀瀾,你竟然沒死?”
“若不是彎彎及時的替我擋下,我早就死了。輕吟死了,彎彎死了,為什么,你竟然還不死?為什么?老天可真是不長眼睛!”齊觀瀾從地上爬了起來。
“你沒死,老天才不長眼!”未曦擦了一把眉心處留下的鮮血。
“如今,就剩下我們兩個,而我們兩個今天注定只有一個人走出去,或者,一個都走不出去!哈哈哈…云止心,我就是跟你同歸于盡,我也不會放你出去!”
說完齊觀瀾快速的朝未曦攻來,未曦二話不說,接下齊觀瀾的攻擊,兩人在火海之中,狹窄的空間內打了起來。
“嘖嘖,你身上竟然受了那么多的傷,看來,老天也不想你走出!”齊觀瀾看到未曦襤褸的衣衫之中,全是交錯的傷痕,那些傷痕如今還在往外溢出鮮血。
相比起未曦,齊觀瀾在瀲魄琴聲響起的時候,他就靜坐在一旁了,所以齊觀瀾除了跟墨言昭交手的時候受了點小傷以外,并沒有受什么傷。而未曦早在之前與聾兵向斗的時候消耗了大量的體力。
齊觀瀾的武功本身就不低,加上未曦身上的傷太多,她又在火海之中尋找了很久,她漸漸的有些支持不住,落了下風。
“云止心,你也有今天!哈哈哈…”齊觀瀾大笑起來,笑容有些猙獰而扭曲。
未曦專心應對他的攻擊,因此并不說話。
“記得當初第一次見你,你被東佑士兵帶進我的主帳之中?,F在想起來真是后悔,沒有在當時就殺了你,能夠身在敵營,面對萬千敵軍面色不改,除了你云止心還能有誰?若我當時殺了你,輕吟就不會死,如今彎彎也不會死,都是你,因為你的存在,而害死了那么多的人,你怎么會有臉活在這個世界上!”
“齊觀瀾,你是我見過最可笑的笑話。輕吟死在你的折磨之下,眉彎彎為了救你而死,你竟然可以將這些理由歸結在我的身上?!蔽搓乩湫σ宦暎骸跋衲氵@樣的人,注定一輩子孤獨終老,輕吟這一輩子做的最大一件錯事,就是為你治病!”
“你說什么?”齊觀瀾臉色一變,抬手就狠狠的在未曦的身上打了一掌。
未曦被齊觀瀾一掌打到了火海之中,灼熱的溫度從皮膚上傳來,她感覺到自己的皮膚被燒焦,劇烈疼痛的疼痛,讓她難以忍受。
未曦趴在地上,掙扎著,卻起不來,只能任由火焰在她的身上灼燒,她的雙眉緊緊的皺著,額上的汗水和血液已經混雜在了一起。她的嘴微微的張開,卻發不出痛苦的呻吟聲。
齊觀瀾勾起一邊唇角,笑容妖嬈而致命,他一步一步的走到她的旁邊。走到未曦的身邊,齊觀瀾抬起腳,狠狠的在未曦的身上踢了一腳,又將她踢進了火堆里。未曦沒有了反抗的力氣,雙眼微閉,身體微微的顫抖著。
“你也有今天。哈哈哈…”齊觀瀾靠近未曦蹲下,他的手穿過火焰,不顧火焰的灼燒,一把扯住未曦的頭發。
“讓我送你一程…”
齊觀瀾正要用另一只手上握著的匕首刺向未曦的眉心,忽然未曦一個翻身,從她的身下,細碎的石子忽然飛射而起,以極快的速度朝齊觀瀾的臉上飛射而去。
齊觀瀾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嚇得后退,伸手去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細碎的石子打到他的臉上,刺瞎了他的雙眼。
“啊…”齊觀瀾慘叫一聲。
未曦從火海中,滾了一圈,滾了出來。她在地上翻滾著,將身上的火焰撲滅。她緩緩的站起來,看到齊觀瀾正捂著他的雙眼,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但是因為看不見,站也站不穩。
“云止心,你這個賤人,竟然又裝死!”
齊觀瀾捂著血流如注的雙眼,嘴角抽動著,破口大罵。他不停的轉換著方向,因為他根本無法判斷未曦的位置。未曦沒有氣息,他根本一點也聽不出來。
“云止心,你真是卑鄙!云止心,你…”齊觀瀾還沒有罵完,一把匕首插進了他的心房之中。
“無論你怎么罵,最后的贏家,是我?!?/p>
這是齊觀瀾聽見的最后一句話。匕首從他的心臟處拔出,又用力了刺了進去,刺了好幾次,他終于倒下。
未曦探了探他的氣息,確定他已經死去之后,她跌坐到了地上。
“輕吟,我終于,親手為你報仇了。”未曦的聲音很虛弱。她身上全都是傷,刀傷,燒傷,她已經沒有力氣。
刀傷可以愈合,燒傷,卻無法恢復。若是剛剛齊觀瀾再晚一些,她就真的燒死在這火海之中了。
她在地上坐了一會。瞥到不遠處大火之中,似乎有個鈴鐺一樣的東西。未曦緩緩的從地上站起來,走到齊觀瀾身邊,將他心房上的匕首拔了出來。然后走到那附近,用匕首將火中的那鈴鐺取了出來。
未曦放在手上,還能感到鈴鐺上傳來的灼熱溫度,鈴鐺上蒙了一層被燒焦的灰。未曦擦了擦,她看到了那一串有七個鈴鐺,無疑,這肯定就是七煞鈴了。
神器是燒不毀的,所以她在火海中撿到了七煞鈴。未曦忽然想起,七煞鈴原來在眉彎彎手上,她為了救齊觀瀾自己被燒死了,所以齊觀瀾才會在這個地方出現。
而大火燒起來之前,齊觀瀾是坐在南宮斂身邊的,換言之,瀲魄就在這附近!
未曦想到這個,立即四處張望,尋找瀲魄的下落。很快,她就看到了不遠的地方,地上擺著一座古琴,古琴之上,雕滿了初曉花紋。
她將瀲魄抱了過來,手指輕輕的撫著瀲魄的琴身,她緊緊的抱著瀲魄。
洛月的瀲魄,終于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片刻的休息之后,她將七煞鈴和瀲魄置于一處安全的地方。她再次進入火海尋找墨言昭的下落。
這回她的方向要好找得多,因為她剛剛找到了大火之前,瀲魄所在的方位,那么墨言昭所在的地方,與那個方位相反。
未曦拖著最后一點力氣,在火海之中小心的避讓火舌,慢慢的又開始尋找起來。
當她看到,地上躺著的人身上全是星星點點燒焦的小尸體的時候,她可以確定,那人,一定就是墨言昭。她將那人翻了過來,墨言昭的臉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阿昭!”未曦看到墨言昭,她大叫了一聲。墨言昭沒有任何反應。
墨言昭身上沒有火焰,未曦探了探墨言昭的鼻息,她的手頓時僵在了那里。沒有氣息,沒有氣息!
“阿昭,阿昭”未曦晃動著墨言昭的身體,想要將他叫醒,可是他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阿昭,我還沒走,你怎么可以先離我而去?!毖蹨I從未曦的臉上滑落下來,她不敢相信,她也不愿相信,墨言昭竟會走在她的前頭。
“阿昭,沒有你,誰來照顧我?誰來容忍我的任性?誰來給我收拾攤子?”未曦緊緊的抱著墨言昭,眼淚滴到了他的臉上。
“阿昭,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未曦將墨言昭背在身后,一步一步的走出了這片火海,走到放著瀲魄和七煞鈴的安全地帶,未曦將墨言昭平放了下來。
她摸了摸墨言昭的脈象,她摸了一點若有似無的動靜。她心中無比的欣喜,只要他還有一點生機,只要還有一點生機就夠了!
“阿昭”未曦捧著墨言昭的臉,對他說道:“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能死?!闭f完,未曦在墨言昭的唇上深深的吻了一吻。
未曦坐在墨言昭身邊,她凝起魂元的力量?;暝羌阑晷g施展之后,女神之力的剩余力量所在,所以它能夠支持著一個祭魂魂魄三年不散。
如今已經過了兩年半,未曦的魂元之中所剩的女神之力已經少之又少,少,但是不代表沒有。
只要有任何一點可能,她都不會讓墨言昭死,她說過,就算她死,她也不會讓他死。
未曦盤起腿,雙手揮動著,開始催動眉心處魂元的力量,一道白色的光線在她眉心處凝起。
很早以前,未曦就說過,她不會重復未晨的悲劇。如今她做著和未晨一樣的事情,她卻沒有在重復未晨的悲劇。因為只有真正去做的時候,她才明白,未晨當時的心情,她和她一樣,心甘情愿,所以,無所謂悲劇。
曲輕歌曾經問過她,為了墨言昭,她可以像曲輕歌一樣不顧一切的去愛,連命都不要嗎?
她終于可以肯定的回答,她可以。
不知過了多久,觀峽谷中的火焰慢慢的因為沒有了燃燒物而漸漸熄滅。又是一天一天明,安靜的觀峽谷之中響起了一陣整齊有序的步伐聲。
裴亦修和傅宇帶領的左路軍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任務之后,趕到了中路的觀峽谷中來。昨天他們就隱隱看到了觀峽谷中升騰起的濃煙大火。
進入觀峽谷,他們看到的是一個燒焦的山谷,沒有任何生跡。
“快,進去找,看看有什么線索!”裴亦修一聲令下,一隊軍隊開始進入觀峽谷尋找各種痕跡。
“軍師,前方找到很多燒焦的尸體?!币粋€時辰之后,士兵來報。
“沒有活人嗎?”
“沒有”
“再找!”
裴亦修緊緊的皺起眉頭,他不相信,他不相信所有人都同歸于盡在了這里,他不相信,她已經死了!下了命令的同時,裴亦修也親自進入觀峽谷中尋找起來。
他將觀峽谷的情況仔細的觀察了一遍,想了一遍所有的可能,直覺引著他往左邊走去。
繞過了幾塊巨石,他發現這邊火燒的痕跡比谷中少了許多,他繼續走著,終于在一塊巨石之后,他看到了兩個相互依偎的人,躺在地上,雙眼緊閉。
“止心,止心!”裴亦修,立即走到她的身邊,搖了搖她的身體。
“止心,止心!”裴亦修將手指探到她的鼻下,沒有任何氣息,他的心墜落谷底。
“止心…”他的聲音哽咽起來。
此時,未曦的雙眼輕輕的動了一動,她緩緩的睜開眼睛。
“先生”
“止心,你,你還活著!”裴亦修將未曦扶了起來,靠在石頭上,他愣愣的看著未曦說道:“你,你沒事吧?!?/p>
未曦搖了搖頭,她吃力的站起來。
“你別動”
未曦根本就不聽他的勸阻,雖然吃力,但是她最終還是站了起來,休息了一天一夜,這點力氣,她還有。
她走到一邊,將瀲魄抱了起來,她回過頭,對裴亦修說道:“若是阿昭醒了,你就告訴他,我死在了大火之中。”
“止心,你…”
“先生,謝謝你,等到你來,我就安心了。阿昭,就交給你了。好好照顧他。”
“止心,你這是?”
未曦并不回答裴亦修的問題,她撫了撫手中的瀲魄,將它抱緊。
“瀲魄,我們回家?!?/p>
轉過身,未曦緩緩的離開。
裴亦修愣愣的看著未曦離開,他沒有阻止,他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只能任由她離開。
他直直的站在那里,全身僵硬,垂著的手都在顫抖。
他目送著她離去——黑衣白發,破碎飄零。
元豐九年十二月,持續了兩年的戰爭結束。天下一統,蘄州,南陵和東佑殘余的勢力,各在一方,立藩。從此,天下形成了一國三藩的局面。
墨言昭登基為皇,國號改為大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