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中,單人病房內,滿室的白,雖不如雪般晃目,卻依然刺痛了人的眼。
白小蘇身穿病服靠坐在床頭,表情平靜,看不出有什么異樣。
然而有時候,平靜本身就是一種異樣。
“小蘇蘇……”
舞汐的話卻被白小蘇微笑著打斷了,那樣平靜柔和卻完全沒有活力的,不屬于白小蘇的微笑:“泠然,不要說‘對不起’‘抱歉’之類的話,那不適合你,這一切也不怪你,我們都不愿事情發展成這樣,可是既然發生了,就讓我們把它留在發生的那個時候吧?!?/p>
“我好像又困了,想再休息一會兒,你們先出去吧。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
舞汐靜靜看著她,然后給了白小蘇一個熟悉的慵懶笑容:“是呢,都過去了,都會過去的,我親愛的小蘇蘇就再美美地睡一覺吧。”邊說邊扶著她躺下,替她將被子蓋上并壓好后才走出病房。
向著白小蘇點點頭,東方洛淡而溫和地說道:“好好休息?!币沧吡顺鋈ァ?/p>
游竺夜走上前,眼眸寬廣包容如海,寧靜幽深如林,那抹笑容如日出高山,華光璀璨。
“若過去由不得自己選擇的話,現在和未來卻要靠自己去把握。別把自己逼得太狠,能夠放開你的只有你自己。安心休養吧,其它事情會有人幫你處理好的。她,比誰都喜歡屬于你的單純的快樂和溫暖,也在盡全力維護她所珍惜的人們。所以,為自己,也為她,保重?!?/p>
扣上門的聲音響起的那一刻,白小蘇將被子往上一拉,將自己完完全全的包裹住。黑暗鋪天蓋地而來,干涸已久的眼角終于漸漸濕潤,直至洶涌不休。疼痛也隨著黑暗漫天飛舞,全身每一處都在叫囂著痛,卻分不清究竟是身更痛一些,還是心更痛一些。淚水奔涌不休,迅速濕透枕巾,病房中卻一直寂靜無聲。
黑暗中的女子緊緊掩住自己的嘴,手指因用力而痙攣,淚水卻依然無聲流下。
泠然他們還在外面,不可以,不可以讓他們在這件事上更難受了,即使明知是假的,笑總是比哭好一點。羽薇,羽薇,選擇那么多,為什么你偏要選這最慘烈的一種?為什么要背負著這些走過來?不是問我恨不恨你嗎?現在我回答你,我恨你,怎么能不恨呢?我恨你那么那么傻,恨你連一個讓我恨你的機會都不給我,你真的是,非常的自私啊!
病房外,舞汐靠墻而站,抵著墻壁仰首看著天花板,被割裂的陽光透過窗外的枝葉斑駁灑向她的側臉,光影迷離搖晃,如同此刻她的眼睛。
“你們在這兒守著,我出去看看?!?/p>
牽過她的手,男子并不多大的手掌依然能將她的手整個包住。“一起吧。東方先生,麻煩你了。”
東方洛輕輕點頭,目光移到地上的影子上,緊密相依的兩人之間沒有一絲縫隙,如此和諧相襯。
六年前的國際青少年舞蹈大賽嗎?夢想?她究竟是毀滅,還是守護?
的確是一場盛極一時的比賽,這點單從評委陣容上就可見一斑,國際知名舞者,政界名流,商場大亨,連舞蹈的基本常識都不懂的人竟然也能看得有模有樣,點評得頭頭是道。用全家節衣縮食省出的錢為了夢想而不分晝夜全身心投入練舞的孩子含淚放棄,將名額空出留給那些僅為了滿場的閃光燈而臨時起意要求參賽的小姐少爺們,慈祥微笑和藹鼓勵的背后,是多少權力金錢壘就的骯臟?
任務的目標正是評委之一,為了不引人注意的接近他,不得已才迷暈其中一位大小姐取而代之,終于拿到宴會的邀請函。觥籌交錯中,本該在黑暗中心驚膽顫地進行的交易堂而皇之氣定神閑地完成。
那是最后一次任務,也是最滿意的任務。
當手上的機器不再趁手甚至威脅到自己的安危時,要么好好修理,要么舍棄毀滅。
你的恨有她包容,她的傷痛誰來撫平?
醫院花園中,女子翹著腿坐在長椅上看著男子,笑容慵懶,眼睛迷蒙,將心中的一切掩蓋得嚴嚴實實。
“現在,是不是能把剩下的說清楚了?你,真的一無所知嗎?”
男子自嘲而無奈地笑了笑:“雖然我從沒插手過組織中的事物,也沒在舅舅及五長老以外的人前以家主的身份出現過,但我無法對他們一無所知,我的出生就注定了我只有兩個選擇,或者死,或者奪回這些,然后在不知何時何地被何人殺死奪走這些的不安定中生活著??墒蔷司说膭萘μ罅?,又是那么心思縝密謹慎的人,我只好遠離權力的中心在各國游蕩,秘密收集相關資料。司命的動靜我的確知道一些,也在暗中阻止過,但我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又太低估了司命對你們的恨意與瘋狂,以我對他的了解,我以為他不至于那樣的,所以,埃及那次,是我太大意了?!?/p>
“六年前,為什么?”
男子看著她,卻更像是透過她看著另一個人,連帶著聲音中都透著淡淡的懷念:“當時我在找一雙眼睛的主人,她也參加了那場比賽。舞汐,如果我調查你,也只是因為擔心你。如果我能早點知道蛇對你的影響,斯德哥爾摩的那次就不會那么狼狽了不是嗎?”
“我師父他們呢?”
“和你得到的消息一致,應該是在這里?!?/p>
女子帶著貓般的笑意,靜靜看他。
游竺夜卻又恢復到那副不動如山的樣子,溫聲道:“其他的,有人更希望親口告訴你吧,所以,再等等吧。”
女子將頭扭到一邊,對著一朵殘花說得歡快:“哎呀呀,小花花你好可憐吶,是哪個沒有公德心的倒霉孩子走路做事不多長個心眼的,傷害了花花草草多不好,人家長成這樣容易嗎,做了缺德事也就罷了,還不會說話,道歉不會嗎?連個道歉牌都沒有,真是鬧心啊……”喋喋不休的嘴巴卻忽然閉上了,女子的目光定在了前方,但不過片刻之后,又開始笑得沒心沒肺。
“怎么了?”
“沒事,好像看到了一位熟人,好朋友啊!”拍拍手站起身向回走,邊走邊道:“回去咯回去咯,小蘇蘇大概醒了,洛一定也等悶了,快走快走,我們換班去!”
男子看了一眼那個方向,微笑著跟上。
幾天之后,小蘇跟著趕過來的父母離開了,說是到美國的姥姥家靜養一段時間,也當是散散心。
一直到臨走前,白小蘇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頹然與消極,甚至還把自己和莫元天的短信交流中發生過的笑話說出來,惹得大家轟然大笑。
直到登機前,她才對舞汐說道:“別把這件事告訴他,我不想讓他想太多,也不要誰為我報仇,其實如果只是這樣,那也真的沒什么,不過一張膜,難不成還真能打倒一個人?”屬于白小蘇的燦爛溫暖的笑容,眼眶卻微微泛紅。
而此刻身在美國的莫元天正與上官瀟風及邵軒灹在黑夜中穿行,敞開的領口里隱隱露出脖子下方掛著的物件,粗糙的手工刺繡,顯然刺繡者沒有什么經驗,手法很生疏,小小囊袋上除了一朵圓盤似的向日葵,就只有歪歪扭扭的“天蘇”二字。
“上官狐貍,你確定這次沒弄錯?”
桃花眼輕飄飄地瞟過去,男子輕佻地問道:“不確定你想怎樣?”
“我讓舞汐揍你!就說狐貍辦事不可靠,找個地方找半天都找不到!果然舞汐說的沒錯,你就是繡花枕頭一枚!”
一個爆栗下去,上官瀟風氣惱地說道:“那個女人的話你也信!該死的,如果不是她那邊有狀況那時我會丟下調查一半的事趕過去嗎?繡花枕頭?有我這么風姿卓絕天下無雙的繡花枕頭嗎?”
一個白眼扔過去,莫元天不屑地撇嘴:“在無恥自戀方面,你的確天下無雙,我絕對連你的一毫都比不上!”
“真是不討人喜歡的小屁孩!也就那個眼光低俗的白小蘇看得上你!”
“你才眼光低俗!你整個就是一三俗人種!”
“你……”
“安靜!”低沉冷酷的聲音在兩人耳邊炸響,邵軒灹一人一記白眼過去,一路吵鬧不休的兩人終于再次安靜了。
“這次沒錯,有標記?!鄙圮帪脸晾涞哪樕瞎雌鹨粋€不算笑容的笑容。
兩人朝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在門牌邊的石塊上看到屬于“煞”的標示,在那些繁雜的花紋中極不顯眼。與其他分部及其張揚的行事風格不同,“煞”的大本營非常神秘,極少有人知道。除了長老級以上的人物,就連族中子弟都不一定了解。
“我們快進去吧,我還真有點想念師傅他們了!”
“我看你是想念和慕容凝一起想著怎么捉弄人吧!”
“上官狐貍,要你管!”
“閉嘴!”
“……”
黑暗中也能看出歷史悠久的大屋沉默著,不知道是人影響了建筑,還是建筑造就了人,即使能看到的只有一扇門一面墻一角的屋頂,血腥殘酷的冷冽氣息依然撲面而來,壓迫感叫人幾欲窒息。
“暗哨很多,三人一起目標太大,分頭行動,我負責南面,小天負責東面,灹負責西面,半小時內,完成所負責的區域后若條件允許者可以前往北面,但記住,不管發現什么都要在半小時后回到這里!”
上官瀟風收起一貫的輕佻,嚴肅地說道。
“知道!”莫元天同樣慎重的應了一聲后先行竄進去了,邵軒灹沉默著點點頭,也挑著防守死角進入大屋中。冷然一笑,上官瀟風也消失在了原地。“煞”嗎?就如你所愿,讓你知道什么才是煞!
最先進入的莫元天靈巧迅速地在東面區域中穿行,耳朵不停抖動,注意著每一處的動靜,卻在3分鐘后郁悶的發現這就是那些仆人住的地方,以及一些不重要的東西存放的地方,總之一句話就是,這里絕沒有可能藏有什么珍貴的東西。
“真是倒霉!算了,還有時間,這里監視的人也少,并且和北區相鄰,正好正好!嘿嘿,既然你如此厚待我,我怎么能拒絕你的好意呢!”
身子一動,幾個躲閃跳躍間,莫元天的身影出現在北院中。
氣氛明顯凝重了許多,莫元天也不自覺的放輕了氣息,輕手輕腳地一一探尋著。
“什么人?”冷酷的喝聲驚破黑夜的寂靜,莫元天心里一驚,隨即發現問的并不是自己,這才放下心仔細聽著那邊的動靜。
“土長老派我前來給大人送消息的,這是令牌?!?/p>
對方仔細看了看那塊牌子后,才將前來送信的人放進去。
莫元天的心里卻掀起了滔天巨浪:“大人?這里能被叫做大人的,似乎只有一個人啊!不會吧?我的運氣那么好?封冀,我就看看你和那土長老之間有什么陰謀!”
再次調整了自己的呼吸,莫元天愈加小心翼翼的靠過去,藏身于房間外面的一棵大樹上,找準目標,一瞄準,將手中的東西從一小縫扔了進去,在耳邊輕輕一按,笑瞇瞇地靠在了樹枝上。
對話傳入耳里,土長老似乎給了封冀一封信,信并不長,因為封冀很快就看完了,只淡淡說了一句“知道了”就讓送信的人回去了。
“小夜,任舞汐……”
淡淡念出這兩個名字后,封冀就再沒說一句話。
暗中撇撇嘴,眼看著半個小時快到了,莫元天只好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土長老的信中究竟寫了什么,還是說……
洛,你一定不能讓舞汐出事??!